半山原的半山园,依石梁而建,自低向高,大致分出三层建筑群。
最高的一层驻了栖霞军的参谋本部,拱卫某千户大人的闭关之地。当中一层,是半山原田园令的公务治所,规划筹建、设立章程、筹算租佣、分派房土,各司其职的吏员乌泱泱的快二百人了。
最下倚着石梁修建的足有三四十处独门独户的小院落,住人形形色色。
有推敲诗词歌赋的,有研究铁碳配比的,有改良农具车驾的,有炒菜炒的好开一家私房菜的,蚕桑有心得织布制衣创新服饰的,但凡是有一技之长的吧,都拿一份能填饱肚子的薪贴暂居这里,若要长居加薪,自然是拿研究成果来换。
韩三本来是邀贾似诩去三楼住的,结果老贾来半山园一看,非说一楼的学术氛围好,大大激发思维灵感,韩三拗不过,就任他寻了间院子住下了。
沿道路而近半山园,随处可见骑马或步行的哨卒巡视,关要之地亦设了长驻哨卡,以做警戒。
石梁下的院落群外,隔着一条主路,星星点点也起了不少的房屋宅院。或是半山园的吏员武官就近定居,或是胆大心细的要搏一把此地兴旺,眼看着就是一个小镇的雏形。田园令崔咏云自然也是乐见其成,批付土地的时候特意规划,留出不少黄金铺面和水渠绿地的空间以待日后。
来到一处院落前,韩三被护卫扶下马,步履虚浮的走上前,抬手拍了拍院门。
不想院门虚掩,应手而开。
韩三迈步进去,一抹夕阳正照在院子里东墙下的一架织机上。
织机的旁边,袅袅婷婷的立着一个姑娘,白裘绿裙,跟棵小葱儿似的那么水灵。
韩三晃进来时,小水葱儿正和旁边的一位老匠人说话,听见动静,转头回身,一眼就看见了某位眼神有点耿直的千户大人。
“千户大人安好。”小水葱儿有点羞羞的,迎上前福了一福。
“好好,玲儿姑娘一向也好,我见你……呜哇……”
韩三忽的弯腰撑腿,呜哇一声一泄如注,张嘴吐了一地。
玲儿姑娘吓得连连退步,心里又惊又愤的。
惊的是不知道千户大人这是肿么了,愤的是不懂自己妆容服色哪里冲撞到了这个没良心的……你见我,就吐了?!
马颠了一路,风吹了一路,再好的酒量也憋不住这一口浊气。韩三吐了一地,脑子一清,精神一振,脸上免不得一红。
身后的侍卫有眼色,一个扶人,一个去院门后找笤帚。
玲儿姑娘告一声罪,先让织机边的老匠人回去,又喊来丫鬟仆人照应贵客,自己要回房更衣……绣鞋裙角崩溅星星点点,略有洁癖的姑娘实在待不住。
贾似诩跟在丫鬟仆从身后出来,看院子里乱糟糟的忙,上前施礼,请千户大人去屋内宽坐。
拾掇好一阵子,终于能安安稳稳说话,韩三抬眼看贾似诩,半月不见,老贾仿佛又老了两岁,眼纹渐深,丝丝缕缕见华发。
“大人请用茶。”
一挑屋帘,玲儿姑娘端一只木盘亲自过来奉茶,姑娘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绿袄白裙,从小水葱儿华丽转身小白菜儿。
“谢过玲儿姑娘。”韩三没脸跟妹子多勾搭,转脸跟妹子她爹说话,“先生气色不佳,可是有为难之处?”
“缺钱呐。”
韩三闻言就是一愣,这个倒是人类亘古之难,很少有人不缺这东西的。
“怎么说?”
“推行货币,信用为先。大人欲以帛纸杂金惠民,奈何民不知其量其质,心有犹疑,顾虑千重。故,得其用,必先取其信也。”
老贾这话没毛病,做一张钱,里面掺了一克半克的金丝,然后告诉老百姓这张纸就能当二百块钱花,官府贴告示也不好使丫。
这道理韩三也是懂的,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呢?”
“在商言商,财货之事唯财货可决。老朽这两日想着,可否设一钱庄,有此做保,帛钱之事当可在千户大人治下徐徐展开。”
哟嗬,这是想到一块去了。
太过顺理成章的路数合到一处,反而让韩三有点迟疑,这老头不是也喝酒了吧,怎么和智慧如海如渊的韩三哥一个脑洞呢?
想想不能,再想想,这种质疑的发源只有一个,那就是韩三哥的酒还未醒的彻底。
某千户大人很自觉的端起手边的茶盏,满饮一杯,抹抹嘴角说道,“那就开一个呗。”
“哪来的钱呢。”贾似诩愁苦的一笑,“前两日问过钱主任了,田园令和李县丞也也询过,都是赊欠负债,权等着来年半山原的产出周转。”
老贾头摸一摸茶碗,思绪飘散,“想前十数年,老朽年少,见过一次琅琊钱庄开栅的盛景。几十箱十足纹银开着箱盖子鱼贯而入,怕不有几十万两。钱庄的银库地上烧一个火塘,几十万两银子跟柴火似的堆进去,融成一座银山,数十商贾士绅齐做见证,这才有一家钱庄的根基底气……”
韩三咂咂嘴,思路明显还有些偏僵硬,“这样啊,倒是繁琐了。非要是银子吗?将就着黄金做本不成?”
“嗯,嗯?”贾似诩手腕一抖,不知是惊到还是被茶碗烫到,“大人说什么黄金?”
韩三摇摇头,径直问,“你我有志一同,钱庄是一定要开的。我没银子,你就说需用多少黄金,我与你取来。”
“这个,这……”往常都当是玩笑话,不想此回千户大人当了真,贾似诩脑筋有些转得慢,宕机了好一阵子。
还是玲儿姑娘心疼她爹,青春年少脑子灵活,算盘子也麻利,张口就回,“有个十万两足用了。”
十万两,除十六……毛的十六,小气!就当是十两一斤,一万斤金,五吨么不就是。
某千户大人豪气顿生,跟兀自呆滞的老贾头夸口,“有的是。你且找相关人等建造钱庄的屋舍铺面,压库本金的事交于我办。”
老贾头总算收回了张大的嘴,也不问黄金来处,“还有柜员,经理,账务,库卫……”
“你都钱庄总办了,这些事还要来烦我?”
韩三一语,遮断了老贾头的细碎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