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正房院中。
虞绍衡与叶昔昭在厅堂门外的廊下就座。
萧旬则吊儿郎当地倚着西侧抄手游廊的栏杆,手里拿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一口一口慢吞吞饮酒。
李氏、被收买的男子被带至院落正中,前者瘫坐在地上,后者自觉地跪在地上。
来至府中看戏的宾客听说此事后,三三两两到了院门口观望。后来见永平侯夫妇、暗卫统领萧旬并不介意,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溜边儿进到院中,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三夫人被人带了来,进院看到李氏面如死灰,唇角血迹未干,又见被自己收买的男子垂首跪在地上,愣了片刻,猜出发生了什么。
再一次,她搬砖砸了自己的脚。不,她简直是砸掉了自己半条命。最要命的是,母亲也被她连累了。
三夫人急匆匆走到李氏面前,探手去扶李氏起来,“娘,是我连累了你,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主意,该承担后果的是我,您快起来!”
李氏满心恐惧,已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来,看着三夫人,目光呆滞。
三夫人不能扶起李氏,心急起来,转而走到虞绍衡与叶昔昭面前,语声急促地道:“我一个做事一人当,不干我娘的事。我娘是宋府的当家主母,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不干你娘的事?”芷兰忍不住冷笑道,“方才是谁诱骗夫人去了后花园?又是谁话里话外地污蔑夫人?”
三夫人侧目瞪视芷兰的同时,发现了如意。心念转动,她猜出了事情败露得这么快的原由,忍不住切齿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看我不打死你!”
“休得造次!”叶昔昭冷声斥道,语声透着凛冽寒意,“退到一旁等候发落!”
三夫人迅速将矛头转向叶昔昭,“你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我告诉你,我要与虞绍桓和离!与你这样心肠歹毒的人同在一屋檐下,简直就是此生劫难!再与我趾高气扬的,小心我将你那些……”
她说着话的时候,芷兰气得厉害,拉着如意疾步到了三夫人左右。
叶昔昭看着三夫人几近癫狂的丑恶嘴脸,无从克制怒意,吩咐道:“掌嘴!给我狠狠地打!”
芷兰卷起衣袖,抬手便是狠狠地一耳光,又对如意道:“帮我摁着她!”
到了这时候,如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闻言利落地反剪了三夫人手臂,死死地把人钳制住。
李氏见状,清醒过来,挣扎着去阻拦芷兰,“你怎么能打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芷兰听了这话更气,却也不予理会,将李氏推到一边,把心头火气悉数发泄到三夫人身上。
情急之下,李氏忙又到了虞绍衡、叶昔昭面前,“歆瑶方才已经说了,要与虞绍桓和离。她既有了这心思,便不再算是你们侯府的人,你们也便无权再发落她。”
虞绍衡与叶昔昭听了这话,皆是讶然轻轻挑眉。这对母女到此时还异想天开。和离,她宋歆瑶配么?
虞绍衡轻眯了眸子,目光寒凉,视线锁住李氏。李氏在这一日,再一次被看得心生恐惧。如果说萧旬有着毒蛇一般阴冷的眼神,虞绍衡则是有着猛兽一般锋利如刀尽带杀气的眼神。都是能随时给予人致命一击的眼神。
李氏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左都御史宋青山从前院赶来了。宋青山一看妻女此时狼狈不堪的情形,先是震怒,随即便是惶惑不安。
叶昔昭见三夫人双颊已经肿胀不堪,嘴角淌下的鲜血落到了衣襟,便让芷兰住了手。
宋青山分得清轻重,知道面对事实需得按部就班来,上前拱手见过虞绍衡,又远远地对萧旬一拱手,这才问道:“不知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犯了何事,引得侯爷动怒?”
虞绍衡点手唤如意与那名被收买的男子,之后才对宋青山道:“宋大人细听分明。”
如意细说了来龙去脉,那名男子也说了被收买的事实。
宋青山在聆听的过程中,脸色青红不定,额上青筋直跳。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带着恨意看住李氏,恨这女人教女无方,更恨她竟帮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做了这等不可理喻的荒唐事。想要毁掉叶昔昭的名节,便是将相府、侯府同时得罪了——她们竟连这道理都不懂!这两家不论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难不成她们竟以为自己不惧怕相府、侯府?
宋青山在那对母女近前焦虑地踱着步子,扼腕叹息不已,斟酌半晌,他又回到虞绍衡面前,深施一礼,满带羞愧地道:“青山到此时方知,竟连打理家事的能力也无,着实是无能之辈!我教女无方,若再让她回去,便是有辱侯府门风——如此,便请侯爷三弟写下休书,将这不孝女逐出侯府便是。”
宋青山倒是个明白事理的。叶昔昭不由暗自唏嘘,有些男人品行并无大的瑕疵,却没有遇到一个好女子的福气。宋青山如此,虞绍桓如此,以往的虞绍衡也是如此。女人一旦陷入某种认知,脑筋就拧住了,不经历大的变故,便不能认清事实。过后想想,比任何人都恨自己的愚昧,在当时却浑然不觉。
虞绍衡微一颔首,“绍桓稍后就到。”
宋青山又沉吟片刻,眼角余光瞥过萧旬,心海陷入沉重无比的挣扎,最后,狠一狠心道:“至于这恶妇与这不孝女,青山即日便将她们送去清风寺,终生吃斋念佛悔过。”
“什、么?!”三夫人几欲崩溃,到了宋青山面前,泣道,“爹!你怎么会这么心狠!我们罪不至此!便是你恼恨,只罚我一个就好了啊,娘是被我拖累的……”
“你给我滚!”宋青山挥手将三夫人推至一旁,继而询问虞绍衡,“如此处置,不知侯爷可满意?”
虞绍衡道:“也好。”他看得出,宋青山害怕萧旬将这些事告知皇上,害怕皇上因为这些事而对他心生反感。
之后,宋青山又亲自给叶昔昭赔罪:“夫人饱受这母女二人的蓄意污蔑,平添一番烦扰,是青山无能,还望夫人不要记挂于心,不需为这等蠢人伤神。”
叶昔昭平静回一句:“大人言重了。”
正是此时,虞绍桓急匆匆赶来。了解眼下局面之后,将休书取出,递给宋青山。
宋青山接过,无声叹息。原本极佳的婚事,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说到底,还是他宋家没有这等福气。
之后的事,虞绍桓自己就能解决。虞绍衡无意再停留,与叶昔昭同时起身离开。两人走出院落,听到了三夫人——不,宋歆瑶试图解释却被宋青山与虞绍桓同时喝止。
两个同乘一辆马车往回返。途中,叶昔昭说起萧旬:“你这过命的弟兄,脾气太差了。”
虞绍衡解释道:“他本就不是善类,近来又甚是烦躁,倒霉之人也就多了一些。”
叶昔昭念及以往听他说过的一些事,笑问:“与你立赌约之人不会就是他吧?”
“是。”虞绍衡笑了,“他提及的一坛酒,源于赌注中的二十坛陈年佳酿。那是个酒鬼,什么酒到了他手里都会被他喝掉,一直不能给我。这两年索性说帮我处理二十件事——我不需要他出手时他也要凑热闹,例如今日。”
他说着这些男人之间的趣事,叶昔昭听得津津有味。
之后,虞绍衡索性与她交了底:“冯家事,也是他告诉我的,至今也不想罢手,想查个水落石出。”
叶昔昭疑惑,“他与冯家长子交情不错?”
“不是,他只是看着顺眼的人太少,平日里就很反感安国公。”
“这岂非就是无缘无故的恨?”
“是。”虞绍衡握住她的手,笑,“无缘无故恨你的女子,不也有么?”
叶昔昭不得不承认,“是啊。”
闲聊着回到侯府,两个人先去见过太夫人,将虞绍桓休妻之事细细道来。
太夫人知道,这般先斩后奏的行径,一定是虞绍衡的主意,先是有些啼笑皆非,之后便意识到他帮妻子处理这些事,自然是两个人情分所致。事情就是这样,想想好处,也就释然。
感叹了几句虞绍桓时运不好,太夫人对叶昔昭笑道:“日后你帮我留心着,找个品行端庄的,给绍桓另寻一门好亲事。”
叶昔昭恭声称是。
太夫人又道:“先回房去吧,晚间不必备饭,你们几个都要来我房里用饭。就像昔昭说的,吃饭在于心气,一家人就该不时聚在一起。”
夫妻二人齐齐笑着称是。
回到房里,虞绍衡提及冯慧萱的事情:“还是将她尽快打发掉,她虽没露面却难逃干系。我稍后命长安去相府一趟,给杜良些银两,让他尽快带人回山东。”
“好。我让新竹也去知会我娘一声。”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之后,虞绍衡坐在寝室临窗的桌案前,伏案抄录叶舒玄那本诗集。
叶昔昭以前没机会细看他字迹,好奇之下,站到他身侧观望。
字如其人,字体俊逸,透着锐气,力透纸背。
叶昔昭俯身伏在案上,忽闪着眼睛道:“这字写得真好。我想绣一幅字画屏风,你能不能帮我写出图样来?”
虞绍衡头也不抬,“绣那东西做什么?伤神伤眼,去歇着,听话。”
叶昔昭认真地反驳:“那你还整日看公文书卷呢,这就不伤眼?”
虞绍衡轻笑,“我不做这些,如何能得俸禄供养你?”
叶昔昭之间戳了戳他俊颜,“我不也是没事可做么?绣的话,也只是每日绣一个半个字,权当打发时间。”
“还是学学掌家过日子为好,过不了多久,娘大抵就要你主持中馈了。”虞绍衡看得出,太夫人是越来越喜欢她了,自然,是因她越来越懂事孝敬。
叶昔昭一听这话,头疼起来,有些心底话也不瞒他:“我应该不是那块料,真有那一日,不会掌家却只会败家可怎么办?”
虞绍衡笑出声来,放下了手中笔,宠溺地拍拍她的头,“不是还有娘指点你么?我有空也会帮你,别担心这些。”
叶昔昭晓得,侯府在外面的产业都由他经手打理,那可比打理内宅更繁琐。由此笑着点头,“好,日后我跟你学学这些,可不许笑我笨。”
“怎么敢,你一个不高兴,撂挑子不干了可怎么办?”
叶昔昭笑了起来,随即还是说字画屏风的事,扯着他的手道,“你就帮帮我,行不行?”
虞绍衡反手握住她的手,“你求我。”
“我求你。”
“只是说句话?”
“那还要怎样?”
虞绍衡笑着凑近她,“你说呢?”
叶昔昭无奈地看着他,随即凑到他唇边,吻了吻他唇角,之后就不轻不重地咬住了他上唇,模糊抱怨着,“让你没正形。”
虞绍衡抬手掐了她腰肢一下,“淘气。”
“帮不帮?”叶昔昭笑着和他拉开距离,“你不帮的话,我只好让我大哥胡乱写一幅了。”
虞绍衡可不想不时看到和叶昔寒有关之物,只得妥协,“帮,明日就给你写好。”
叶昔昭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转去歪在床榻上看书。
过了会儿,芷兰轻声在屏风外道:“夫人,奴婢有事通禀。”
叶昔昭随口应道:“进来说吧。”
芷兰到了床前,递给叶昔昭一个帖子,“刚收到的。”
叶昔昭接到手里,打开来看过,不由冷了脸。
帖子出自唐鸿笑新婚妻子宋氏之手,说是成婚至今也不曾见过叶昔昭,想择日上门拜访。
这行径让叶昔昭生出一些猜测,却又都觉得不大可能:
如果说此事是唐鸿笑的主意,宋氏怎么可能同意呢?
如果说宋氏是来攀交情,两个男人不睦是绝对的事实,她难道想不到么?这不是自讨没趣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一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