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刘秀仁殷勤地喊出那声“欧尼”,崔英道迎来了他人生中极少出现的窘迫时刻。
默默深呼吸了一次,崔英道拿出最标准的规范礼仪,展露最完美无缺的微笑,侧身矜持又亲善的对着前一刻还被他称为“大声”的女人,亲切地唤了一声:“努那,阿宁哈塞呦~~”
“噗——”刘秀仁很不给面子的喷笑出来,虽然立马就忍住了,但她微微颤动的肩膀在这个尴尬又紧张的时刻实在是难以忽视,崔英道和Uhey不约而同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回去对视。一个尽力地展现真挚诚恳,另一个乌眼鸡似的,怎么看另一方怎么不顺眼。
Uhey昨夜醉得厉害,直到大下午才清醒过来。宿醉的头痛已经让她十分不适了,睁开眼游魂似的走到客厅,却发现了更让她头疼的问题!好不容易暂时抛开那个问题,Uhey决定来见一切事情的起因,她那不省心的妹妹。
她照着秀仁发到手机上的地址找到地方,并没有第一时间下去,而是坐在车上思考知道一切后的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妹妹。像以前那样厌恶、针对那孩子吗?Uhey觉得自己做不到了。虽然还是喜欢不起来,但是就像妈妈说的,如果没有秀仁,如果自己真的是刘家唯一的孩子,那么现在的她绝对无法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她亏欠这个妹妹很多,更何况这么多年,她又是那样对待秀仁的,很多时候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叫。
经历过昨夜的Uhey忽然成熟了许多,她在黑暗里思考着她以前绝对不会去接受和承认的事情。时间渐渐流逝,还没等她想清楚去找秀仁,就看见秀仁租住的房子里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当然是秀仁,而另一个,外面太黑了Uhey看不清楚,只觉得那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男人,身量过于挺拔,在昏黄幽暗的路灯下给人很重的压迫感。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来,好像在说着什么。
Uhey刚看到的那一瞬间其实很生气,心里有股火气腾地冒了上来,心想那个臭丫头竟然大晚上的带男人回自己住处,实在是不像话,一点都不知道注意安全!但是很快她又从怒气中清醒过来,这丫头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了,只是自己、甚至包括爷爷和爸爸妈妈,以前都没有过多的关心过她。
这样设身处地的试着去理解秀仁,是Uhey之前从未想象过的事情,现在第一次做,她坐在黑暗的车里,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可是,想到爸爸在为秀仁选婿的事,Uhey看向那两人的眼神,又不禁染上些许同情。
“呵,要是放到朝鲜时代,这丫头八成做得出私奔这样的事情来!”Uhey抿着唇嘟囔了一句。
没成想,那两人就像要印证她无聊的臆想似的,那男人牵起秀仁的手就要把她往前拉。她荏弱的妹妹显然敌不过男人的力气,正一点一点的被他拉走……
Uhey马上当机立断拉开车门,疾步走向那纠缠着的男女,等不及走近他们,就大声喊道:“呀!臭小子你干什么呢!快给我放开你的手!”
无论在社会的哪个阶层,人们最初交往之时,都是非常在乎对于对方的第一印象的。这个第一印象如果不好,那么之后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艰难扭转。崔英道现在虽然有些紧张,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大婶”竟然对他成见那么深,使他未来的幸福人生,时不时就生出些波折坎坷……
“‘努那’?!怎么我不是‘大婶’么?”Uhey把秀仁拉到身后,自己则环着双臂仰起下巴,一副监护人的姿态看着崔英道。
这家伙虽然长得还行,但是这一身嚣张跋扈的痞气是怎么回事!?她这妹妹看男人的眼光还真是挺独特啊!Uhey如是想道。
“哎一古,您这就言重了。刚才是我不对,您这样青春貌美的漂亮女人就算天再黑我也不应该看错啊!很抱歉,请您原谅我这一次。”
刘秀仁从Uhey身后看过去,崔英道的语气那叫一个诚恳啊,她都没见过他这么彬彬有礼的样子。见Uhey还是高傲地站着,不愿搭理他,秀仁从她背后闪出半个身子,用口型告诉崔英道:继~续~啊~
“啊~初次见面,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崔英道,秀仁在帝国高中的同学。同时,就像努那您看到的,我和您的妹妹刘秀仁,现在正在交往中。”
崔英道不闪不避直接言明他与秀仁交往的事实,却使得Uhey真的开始同情他们了。帝国高的学生非富即贵,虽然不是没有那么几个社会关爱者,眼前的人显然不属于那个人群。他看上去非常有侵略性,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良好的教养和通身的高贵气息,肯定有着显赫的家世。
Uhey眼神在崔英道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不得不说虽然她一贯给人的印象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论到嚣张跋扈这一点,她可是丝毫不会输给任何人,在那高傲俾睨的仪态前,连崔英道都开始越来越紧张了。
这大姐,有什么想法你说呗,光这样看着算什么事,想把他瞪出两个洞么!崔英道保持微笑,暗自腹诽着。
“你……”
Uhey一开口,崔英道和刘秀仁同时绷直了神经,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只是问了一句:“你是独生子吧?”
“啊,是的,家里就我一位继承人。”崔英道以为秀仁的姐姐关心的是这个问题,所以给出了一般人都会满意的答案。可是,那位姐姐却露出了遗憾的神色,虽然并不明显。
“行了,你走吧。”Uhey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有些疲惫。她转向刘秀仁,“我们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崔英道:“……”
这就完了?刚才不还是一副吃人的样子吗?崔英道还以为秀仁的姐姐不会轻易放过他呢,提着的一颗心这下子稳稳落地了。
他不知道,Uhey对他的第一印象十分不好,但是Uhey觉得他与秀仁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她没必要今天就说些严厉绝情的话。儿女情长怎么敌得过家族利益,事实会促使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至于崔英道与秀仁在家门口拉拉扯扯的事,这种事情,明显是跟女孩子说更为合适。如果秀仁不给别人可趁之机,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再发生。
“姐姐,请喝茶。”回到家里,刘秀仁重新泡了一壶花茶,斟上放在Uhey面前。
Uhey看见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另外两个杯子,表情有些复杂,“行了,你放着吧。”
“您这次特意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跟我说?”
Uhey看着秀仁从容淡定的神情,有种“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件事”的错觉。不过,想来这应该是不可能的。除了爸妈和爷爷,其他知道那件事的人,秀仁并不认识。而长辈们,他们也很久没和秀仁联系了,连妈妈都被爸爸控制住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
“唔…就最近吧。”秀仁不准备告诉Uhey她和英道其实是前两天才开始交往的。
Uhey抬起眼睫直视着秀仁,想要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不像以前那样尖锐,“分手吧!趁现在你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尽快分手,避免以后的痛苦。”
“姐姐,您对才开始恋爱的妹妹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太无礼、太莫名其妙了吗?我喜欢崔英道,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分手?”
刘秀仁连说了三个“我”来表明自己的决心。就像Uhey很少在她面前这样柔和一样,她也很少对Uhey态度这般强硬,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谁也不知道她有多喜欢崔英道,为了和他在一起她能够付出些什么。Uhey只是这样自说自话地让她和崔英道分手,听在她耳朵里都是件特别痛苦的事。分手?绝对不可能!
Uhey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她大声道:“刘秀仁!也许你不相信,但我这次真的是为你好才这样说的!你有多久没和家里联系了?!连妈妈最近都没来找你,你不觉得奇怪?!在你自以为可以和爸爸抗争离家出走的这一段时间里,你知道爸爸对你做了什么安排吗?!”
“什么安排?姐姐你如果知道的话,请告诉我。”刘秀仁还是那般平静,她知道Uhey对她态度的转变绝对是有原因的,不如一次说清楚,省得她费力去猜。
“你——”Uhey深呼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相信刘秀仁如果知道了那件事,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昨天晚上我回家了,听见爸妈在争吵,为了你……”不,其实也不是完全为了秀仁吧,Uhey知道这里面也有着她的因素。
“听说你不接受继承医院和集团的安排,虽然我就是想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你为什么……但是,爸爸已经放弃从你这边着手了。你不愿意接受继承人的安排,想要去做你喜欢的事,爸爸说成全你。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要……要替刘家,招赘。”艰难地说出最后两个字,UHey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直视秀仁的目光,她害怕秀仁会像妈妈那样质问她,为什么她UHey不行。刘家不是只有秀仁一个女儿,招赘这种事,为什么必须摊在刘秀仁身上?
秀仁沉默地看着Uhey闪避的目光,神情漠然。她知道Uhey在羞愧。但是,羞愧有什么用吗?Uhey会羞愧,会转变态度对待她,甚至现在也会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了。但是,Uhey不会生出代替她的念头。不会去想:啊,刘秀仁这么悲惨地要招赘了,不如我替了她吧?所以羞愧,又有什么用处?
但是秀仁并不想要这样质问UHey,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高高在上的Uhey愿意特意找来告诉她这件事,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改变。不然的话,Uhey明明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让她直到消息对外披露的那一天完全措手不及。
刘秀仁喝了一口温热的花茶,让略微烫热的茶汤在口中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咽下,感受着那带着暖意的液体缓缓温暖她冰冷的内心。放下茶杯,她往沙发靠背一靠,随手抓起一个靠枕抱在怀里,也不去看侧着头视线不知看向哪里的Uhey,缓缓开口道:“姐姐,谢谢你,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件事。”
刘秀仁的声音太平静了,没有一丝激动,没有一丝愤怒,完全是她一贯的口吻。Uhey鼓起勇气看向秀仁,却发现她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就好像完全不明白她的婚姻已经被父亲做出了安排一样。“怎么可能,这么平静?”Uhey喃喃出声,失神地望着靠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慵懒随意的女孩。
“呵……平静吗?”刘秀仁微微一笑,温柔而秀美。“其实我很伤心呢,爸爸这样对我。如果我说,我对爸爸这个决定感到非常失望,心痛不已,难以呼吸,痛苦得下一秒就想死掉了……我亲爱的姐姐,您觉得这件事还会有任何改变的可能吗?”
Uhey整个人完全僵住了,刘秀仁的笑容自然得有些诡异,她用那样轻松的语气却说出这么揪心的话,连自己这个听的人都感到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看见吓到Uhey了,刘秀仁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她不是没想过招赘这样荒谬的事,只是很快又被她否决了,因为她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况且刘家人不是不知道她现在是高考生,她以为继承权这样的大事,起码要等到高考结束后父亲和爷爷才会再拿出来说,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她太天真了,没能想象到这个世界会现实和残酷到这种程度。父母子女之间的因缘固然珍贵,但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这是最值得珍惜的。
“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些功课要做,姐姐您先回去吧,我送您出去。”刘秀仁起身,直接下了逐客令。她感激Uhey的好意,但Uhey留在这里显然也不能想出什么化解冲突的方法,还是让她好好复习吧,就算不打算接受刘家的安排,她也不会放任自己成为一个不够优秀的人。
“你就……这么让我走了?爸爸给你招赘的事……你就这样接受了?”Uhey的心思完全是矛盾的,她既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婚姻代替秀仁去招赘,又不愿看到秀仁无可奈何之下接受爸爸的安排。
“接受不接受,姐姐都不要再管好了。反正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对你有所威胁的。”
这话可说得不客气了,但Uhey竟然难得的没有反击。就算她对秀仁仍旧喜欢不起来,现在也无法说出指责她的话了。
穿着并不太能御寒的校服,刘秀仁站在冷风中一直看着Uhey的车子驶出路的尽头,才收回视线。她没有回家,而是大步走到路的对面,在一排型号迥异的私家车里一眼就找到那辆眼熟的韩国现代。
敲了敲完全封闭的车窗,她的声音十分冰冷,“下来,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