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烛光幽暗,寂静无声,让整间屋子都显得空旷起来,木质的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就算在这微弱的烛光下,也反射出一丝光亮。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躬身站在榻前,低着头。
宽大的矮榻上,一个男人靠着隐囊斜倚在那里,把玩着手里的一只绿玉斗,淡淡的茶香从斗中溢出,在这幽暗的室内飘散开来。
男人看面容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没有老年发福,身材修长,眼神虽有些与面容不符的苍老之感,却并无疲态。此刻,他面含笑意,盯着手里的绿玉斗,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是说那个元霜在五郎府门前闹了一通?”男人的声音不怒自威,玄色衣服上金线绣成的五爪盘龙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游动一般,透着皇家威严。
“是,臣一直在暗中看着,后来是凌铁生出来,才平息了此事。”站在榻前的黑衣人答道。
男人微微一笑,喝了一口绿玉斗中的茶水,说道:“这些年来,我到不曾见过五郎如此骄纵一个人,真真是有趣!”
站在榻前的黑衣男子跟着说道:“臣也奇怪,廉亲王一向治下颇严,可对这个元霜却青眼有加,昨儿那元霜大闹了一场,臣也未见有事。”
榻上的男人却没有说话,只又盯着手中的绿玉斗,倒像是出神一般。
身穿夜行衣的男人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站着。
半晌,榻上的男人似是回了神,又说道:“那元霜的底细可曾查问清楚了?确实是苏怀远的女儿么?”
“是,臣已经查问清楚了,确实是苏怀远的女儿,苏怀远家口风极严,臣查探此事费了些周折,说是出嫁当日,暴毙了,但不知为何当日晚间又活了过来,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不是一直在我的麒麟卫里呆得好好的么。”男人地声音听着有些不悦。
黑衣男子忙辩解道:“臣是说苏怀远家里一直认为这个女儿不知所踪。”
男人将手中的绿玉斗放在面前的矮几上,说道:“苏怀远的胆子也够大,居然敢李代桃僵,真以为和赵勾结了亲,朕就不敢动他了?”
黑衣男子似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于是默不作声。
“朕近来事情多,这个苏怀远先放着。不过五郎做事一向谨慎,这次倒有些糊涂,他可知道这元霜的底细?”
“这个臣确实不知,不过如皇上所说,廉亲王做事一向谨慎,就算当初没有细查,想来这一年多也都打探清楚了。”黑衣男子赶忙答道。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清楚?我怕他桃花迷了眼,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黑衣男子听了,说道:“臣跟随皇上多年,今日说句不当说的话,儿子什么样儿,当爹的最清楚,皇上其实不必担心。”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莫尘,儿大不由爹,你我也年轻过不是?”
周莫尘一笑,没再多说。
“你去吧。”皇帝看着周莫尘说道,“这些日子你也劳累了,早些歇着,麒麟卫的事情你还得暗中多盯着些。”
“臣告退。”周莫尘俯身行礼,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皇甫炎一人,他盯着那只绿玉斗,又出起神来。
大顺国这十多年来一直风调雨顺,在前朝皇帝奠定的殷实基础和皇甫炎的倾力打造之下,已然成为了泱泱大国,荣昌之地,周边小国无不附庸,只有北面的月氏国与之隔着乌孙草原,遥遥相抗。
月氏国是个游牧和农耕混杂的国家,早年间也与大顺相互和亲,所以月氏的大汗和大顺皇帝沾亲带故,互通商贸,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月氏国靠近乌孙草原这一边的国民以游牧为主,在乌孙草原上建立了赤阳城,说是城池,倒不如说是毡包的聚集地,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城市建筑。赤阳城的具体位置,也经常会随着游牧人们的迁移而移动
月氏国的都城叫兰城,以兰城为中心,却是农耕为主,虽然月氏国尚武,讲究骑射和狩猎,喜欢马上英雄,但当年大顺国几位和亲的公主带去了很多谷物种子,和先进的农耕器具,加上月氏国本身也有很多土地适合耕种,所以演变成了现在游牧和农耕混合的国情。
乌孙草原的边上是蜿蜒流淌的康居河,河北是月氏国土,河南边便是大顺的地盘了,两国以康居河的中线划分国界。大顺国在这里建立了赤谷城,河北虽是青青草原,但河南边却都是肥沃的耕地,在康居河的滋润之下,农作物生长茂盛,赤谷城也是大顺的边陲重镇。
往年,乌孙草原也会时不时的闹闹蝗灾,但是从没影响到赤谷城,康居河宽阔的河水起了阻挡的作用,而且蝗虫的规模都不是特别大,犯不着跋山涉水的到大顺国这边来寻觅吃食,所以赤谷城里的人们大多对蝗虫这种生物的危害,只闻其名,未见其形,基本上就是从在月氏与大顺跑商的商人们口中听说而已。
今年却不知道为何,乌孙草原上突然闹起大规模蝗灾来,大批的蝗虫遮天蔽日,将草原几乎啃了个干净,放牧的牛羊都饿死无数。
吃光了自家出产的青草,这些蝗虫们是断断不肯饿肚子的,于是千辛万苦的来到赤谷城,将赤谷城即将收割的小麦也吃了个干净,并且发现这赤谷城比乌孙草原还好,于是留下不走了。可怜赤谷城方圆百里,连树上的叶子都被啃了个干净,一棵棵大树在这本该枝繁叶茂的夏初季节就这么谢了顶。
按说一次蝗灾还不至于让老皇帝皇甫炎动怒,赈灾的钱粮早早发了下去,怕夏粮无收秋粮无种,连种子都预备好了送到赤谷城。
本以为平安无事了,谁想到了仲夏,皇甫炎却收到赤谷城言官辗转送来的密折,说赤谷节度使雷富与镇抚使冯伟联合贪墨赈灾钱粮,就连秋种的种子都一并吞了。蝗灾治理不但未见成效,就连赤谷城百姓也已经食不果腹,接连出现饿殍。
为防止朝廷获悉他们的罪状,节度使封了言路,只向朝廷报平安。那镇抚使更是带兵把守了各处道路关口,连逃荒的百姓都不准出城。那些富庶小康的人家还能勉强支撑,一般百姓家里就难以为继了。
皇甫炎收到密折气得七窍生烟,当天晚上就密召皇甫峻进宫,封了巡边黜陟使的官职,让他轻车简从,前去调查此事。
出了皇宫,皇甫峻让凌铁生去麒麟卫叫元霜和许成威到王府相见。
不一刻,两人跟随凌铁生来到王府,皇甫峻将这次公差的事宜交代清楚,吩咐他们今夜就住在王府,明日清晨便装赶往赤谷城。
吩咐完毕,各人告退,临出门口,元霜回头看了皇甫峻一眼,似是有话要说,于是皇甫峻叫住她,问道:“怎么?可是来的匆忙,有什么金银细软不曾带在身边,不放心么?”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
没有外人,元霜也没那么拘束,白了皇甫峻一眼,说道:“我都穷到给你卖命当打手了,你这老板又抠门,我哪儿来的什么金银细软。”
皇甫峻听了敛起笑容,正色问道:“那是何事?可是不放心你表哥么?”
这一问元霜倒愣了,虽然没过几天,可她早将李慕华忘在脑后了,张口说道:“咱们出差,关他什么事儿?”
皇甫峻知道自己这回又会错了意,笑道:“那是何事?我看你有话要说。”
元霜看着皇甫峻问道:“这次出差,就咱们四个人么?”
“不错。”皇甫峻一脸淡定的笑容。
元霜想了想,说道:“虽然皇上让咱们轻车简从,可是四个人毕竟少了些,再怎么说赤谷城也是边关,当地镇抚使手握重兵,又是闹灾的时候,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皇甫峻想了想答道:“不过是个小小的贪墨案,应当不会起什么风浪,区区镇抚使虽有兵权,但我是皇子,又是巡边黜陟使,一样可以调兵,你我四人足矣。”
元霜又白了他一眼,说道:“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糊涂起来了,山高皇帝远的,人家就认你这个皇子?县官还不如现管呢!我要不是因为不把区区服务生看在眼里,能挨了一茶壶,跑来这儿给你卖命么?”
皇甫峻不解得看着元霜问道:“服务生?什么是服务生?”
元霜没好气地说道:“就是死跑堂的,这下明白了吧?”
皇甫峻听了却笑道:“那我倒要谢谢这个死跑堂的才是。”
元霜心里着急,没心情跟他说笑,又问道:“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皇甫峻点了点头对元霜郑重说道:“姑娘教诲的是,在下即刻去办。多谢姑娘关心在下的安危。”说完对着元霜躬身一拜。
元霜被皇甫峻逗乐了,哈哈笑着说道:“看你平常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这会儿倒贫嘴起来了。”
不料皇甫峻却皱了皱眉头,说道:“姑娘还是别笑了,太难听,有辱姑娘的斯文面目。”
元霜撇了撇嘴说道:“不爱听拉倒,我睡觉去了,明儿还得早起呢。”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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