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校园中的雨豆树有着羽毛状的叶子,叶片背面是细密的绒毛,用手指磨蹭非常舒服。
纪蔓璃在高中报到那一天提早到了学校,便一个人坐在树下的石椅上,无聊的玩着叶片。
高中的运动服是白色的,纪蔓璃其实一直都不了解,容易弄脏的运动服究竟为什么要做成白色。有些返校打扫的二年级学姐经过时回头瞧了她几眼,当时她并没有在意,只是看了看表发现距离到大礼堂登记报到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四处打量了学校,红色的砖头砌成的楼台,上头生满了爬墙虎。地面上也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她离开石椅的时候望着地板,稍稍注意了脚下。
那时正值暑假末,高大的树木遮去了大部分的阳光,为她过滤了扰人的紫外线。报来到的新生陆陆续续的从大门往礼堂的方向走,清一色的十五六岁少女,有些人脸上带着微笑,有些人却满面阴霾。纪蔓璃再一次看了看表,便开始踱步前往她的目的地。
穿过操场,再越过几层阶梯,便是那不怎么大的礼堂。纪蔓璃目测了下,今日来报到的新生约有六百多人吧。即便是前三志愿,学生也只能招收这么多。
到了礼堂之后找到了负责登记报到的学姊,完成登记之后,她便到临时分发的班级集合处找了张空椅子坐下来。
身旁的同学都是陌生的脸庞,几个互相熟识的早已围坐一块讨论着言情小说、男偶像、还有甜点,纪蔓璃的嘴角下意识的勾出一抹淡笑。
女校,就是这样的氛围与味道。
她别过了目光,转而看向另一边那个与她相同,独坐的同学。
藉由眼角余光,她看见她深褐色的头发随意散落在肩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专心的阅读着手上的书籍,而那本书是甚么纪蔓璃不知道。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柏笙。
而今,在这个微雨的午后,飘散着馥郁咖啡香的地方,她又见到了她,离别六年后。她的褐发比高中毕业那时要长了不少,并且烫了大波浪卷。眉眼之间的神色比之当年要收敛了许多,看不见当初那遇上了甜点就变得神采奕奕的少女的模样。或许,这该叫做成熟?
纪蔓璃淡淡一笑:”好久不见,回来了也不说一声,通知大家一下呀,我们可以一起来捧场。”
柏笙笑而不答,倒是先领着她,来到店中一张桌子,让她坐下。
接着转头向柜台说了一句:”手冲一壶曼巴,顺带拿一块沙架。”
“好嘞店长!”柜台那儿的人接话。
纪蔓璃眨了眨眼,又说:”柏店长,沙架会不会太甜了?”
“不会,外层的淋酱用的是特级深黑苦甜巧克力砖,还加了橙酒调味,蛋糕的部分也没有多少糖分。”柏笙看着眼前的人,轻轻笑着:”至于捧场的事情,我只有先告诉白桦跟齐瑄,本来想说先让他们来试试味道的,倒是没料到你先来了。”
“白桦跟齐瑄啊…”纪蔓璃眯起了眼睛:”我也很久没看到她们了,约几点呢?不然我也等着?或者晚上过来?”
“我让她们六点过来,因为白桦有课到五点半,齐瑄最早也只能五点下班。”
“嗯,”纪蔓璃笑了笑:”看起来似乎是我最悠闲?”
“我可没说。”
与好友之间的默契就是如此吧,即便分离了许久,也无须用客套话来撑场面,也不因分别而有疏离感。
又闲话了十五分钟左右,店员送上咖啡还有蛋糕,柏笙将蛋糕推向纪蔓璃,起身替她面前的杯子斟了八分满的咖啡。
“曼巴是曼特宁与巴西咖啡的混合,”柏笙一边动作着一边解释:”我店中主要比例是曼三巴一,曼特宁的味道比较厚实而不带酸味,巴西咖啡虽然有青草淡香,但酸味较浓,两者合在一起正好互补。至于蛋糕嘛,我记得你喜欢巧克力,所以就选了沙架蛋糕。”
“嗯,”纪蔓璃用食指与拇指拿起了杯子,尽收杯中香气:”不过这几年来,倒是比较喜欢酸甜的东西了,苦甜是也能接受,但现在想想当年喜欢吃甜度高的牛奶巧克力真是不敢置信。哇,这杯子真好看。”
“这杯子是店主收藏,”柏笙笑了笑:”我只拿来招待朋友的,RosenthalmeetsVersace的杯子,经典藤蔓纹。”
“果然学成归国就是不一样,”纪蔓璃打趣道:”连个小小的浓缩杯都这么讲究。”
柏笙眨了眨眼,手撑上了脸颊,带着几分认真说道:”好的事物值得去真心对待,如同好的食材需要有虔诚的厨师,好的器皿需要有懂得欣赏的人去拥有。”
纪蔓璃听了这席话,动了动嘴,最后却没有发出声音。
柏笙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猜测到了原因,但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当年那件事情,就连在法国的她都听说了,虽然没有闹大,毕竟纪蔓璃也不是会将事情闹得轰轰烈烈的个性。
没想到眼前的人过了几秒之后又幽幽地开口。
“如果一开始认为那是好的事物,最后却发现是烂货,退货都来不及了,那怎么办?”
柏笙的眸子敛了敛,似乎正试图遮去眼中淡薄的情绪:”还有更好的事物等着你,只是或许…你没有发现?”
“呵呵,”纪蔓璃轻笑:”说的也是,如果一块蛋糕不好吃就换个口味吧。”她抬起头,眼角的余光却连带看见了被随意搁在透明冷藏柜上方的物品:”那是甚么?”她指向它。
柏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站起身来去取了它:”这是音乐盒,去年去小樽的时候带回来的。”
音乐盒的模样很讨女孩欢心,木头的底座,上头有只布娃娃女孩荡着秋千。纪蔓璃向柏笙借了音乐盒,便扭了扭发条,将音乐盒放在桌上听其播放。
音乐盒上的女孩随着乐章的行进,也开始摆荡她的秋千,纪蔓璃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是越发越明显了。柔和的景象,让柏笙下意识拉开目光。
“我喜欢这个音乐。”纪蔓璃发表评论。
“我也是,”柏笙笑笑:”那边的音乐盒有好几种款式,我倒是只带回来这么一个,不过另一方面也是那时候去自助旅行,法国飞日本机票钱已经很贵了,多买这个音乐盒让我吃了好几餐的拉面度日。而且说实话,北海道有些地区的拉面味道略为惊悚。”
“哈,”纪蔓璃被逗乐:”等晚上你再说说你这四年的经历好了,我先回家换衣服。”
“嗯。”柏笙点了点头:”晚餐我会准备,你就过来一起吧。”
“好,能让柏店长亲自下厨,真是太荣幸了。”纪蔓璃朝着她一笑:”那我先回去了,就麻烦你了。”
带着愉悦的心情与身上依然潮湿的衣物,纪蔓璃迈开步伐前往另一条街道的捷运站准备回家。
因为是自由工作者,纪蔓璃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身为一个平面设计者,她的工作便是承接出版社要求的封面设计。这工作说难不难,但偶尔遇上了喜欢刁难的作者,一本书可能都会有几十张弃用封面。但因为她设计的封面口碑不错,她并没有和任何出版社签约当专用美编,而是在家等着工作上门。
当初她大学刚毕业时也没想过,如今她能靠着这份不定时也不稳定的工作,来支撑自已的生活。
回到家后纪蔓璃在浴缸中装满了热水,难得的决定泡澡,今日的天气确实有些凉了。拿了干净的居家服放在架上,褪去衣物她的将自己浸入浴缸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开始回想今日的相遇。
许久不见老友,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心底突然滋生了几分惘然,她们也从稚嫩的年龄到了今天了。想到今日柏笙对自己仍如当年那般亲切,她就有些愧疚,上大学之后她几乎与她失联了,不像白桦等人会定期联络。
柏笙应该不会介意的吧…她心想。虽然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个人到异国求学想必累人。但见到柏笙现在的模样,又不得不恭喜她真正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记得还是高中新生时,老师们总会让同学自我介绍,或者发下学习单什么的让学生填写。那时候纪蔓璃坐在柏笙的左面,白桦在她身后,齐瑄在右边。几个人写完之后总会交换看,然后打趣对方。
“诶齐瑄,不是说想要靠着被包养活下去吗?”白桦盯着齐瑄纸张上头我未来的梦想那一栏:”怎么写心理谘商师呢?妳这是欺骗老师!”
白桦和齐瑄是初中就认识了,纪蔓璃那时候看着她们之间的熟稔,心里自然感到羡慕,毕竟整个初中里头没有与她同班的。
她快速填完了自己的单子,无聊的看着周围的同学。眼光不自觉地又看向感觉挺冷漠的柏笙──昨天报到的时候,她几乎没看到她开口说过一句话,可能与她相同,在班上没有认识的人。
看见柏笙正慢悠悠的写着字,她有些不敢置信。
柏笙手中拿的是一只黑色的钢笔,黑色的金属笔头在光线的照射下发出了柔和而不刺眼的光芒。纪蔓璃当下吃惊,她以为钢笔只有成人会用,没想到柏笙写字的架势,似乎是从小养成的。虽然她的钢笔并非如同百货公司专柜中的奢侈品,不是璀璨的金属笔身,但柏笙动笔的模样,让纪蔓璃觉得她的钢笔定然也非常的细腻滑顺。
虽然她对钢笔一窍不通,也从来没有研究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