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楚尚未褪去丧服,新一轮服丧期再一次落在他身上。
许多人都说“女要俏一身孝”,但嬴政看着浑身上下只有漆黑长发作为点缀的秦子楚,心里却觉得这种干净到空白的色彩穿在他身上的时候,不逊色于浓艳的朱红。
白色甚至还为秦子楚增添了一层飘渺的仙气。
“阿正,怎么了?”秦子楚对着嬴政摆了摆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他脸上显出淡淡的笑容,又很快克制了自己的表情。
三重重孝加身,秦子楚不能肆意欢笑。
屏退了左右的宫人,嬴政直勾勾的盯着秦子楚开口询问:“死后,你想要什么样的陵墓?”
秦子楚瞬间愣住了。
随即,他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死过一次的嬴政又在考虑“身后事”这个重大的课题。
对古人来说,葬礼是和出生一样重要的大事儿。
因此,无论年老而去的秦昭襄王还是仅仅做了三天国主的秦孝文王的丧事都极尽荣哀。
这一点从现代发现的秦始皇陵之中就能够看出来连嬴政也不能免俗——依山傍水的秦始皇陵之中驻扎了一支威武强大的秦军陶俑。
“史上第一手办男”的封号因此落在了嬴政头上,让他膝盖无辜中了一箭。
仅仅从这一点中就能够看出嬴政对身后事的重视,和秦国因此而形成的过度浪费。
秦始皇陵确实是中华的奇迹,可……秦子楚一点都不羡慕。
秦子楚对保存尸体完好没有这种近乎强迫症的追求,他习惯现代的丧葬模式了。
他凑近嬴政,抬手顺着他的眉目描画,眼中神色温柔,可说出口的话却瞬间让嬴政沉下脸。
“阿正,我若是某一天死了,把我化成灰,撒进大海里。”
秦子楚的声音穿透了嬴政的脑海,话中的意思让他勃然大怒。
嬴政“嘭——!”的一声狠狠拍向桌面,猛然站起身怒视着秦子楚,咬牙切齿的说:“朕以为你改变心意了,可是你要做什么?让朕将你挫!骨!扬!灰!!!秦子楚,你还有什么不敢说、不敢做的?既然早就想好了死后宁可如此也要与朕分别,为何表现得与朕亲昵如斯?”
他一把抓住秦子楚的手腕,挥手指向窗外,怒声道:“若是你注定会比朕早死,就算是找机会将你囚禁,朕也不会让你死后如此潇洒的逃开。你不要做梦了!”
手腕上的力量强横得秦子楚眉头直皱,可从嬴政的表现之中不难猜出他所做的决定踩到了嬴政的痛处。
秦子楚努力忽略手腕上的疼痛,露出微笑。
他轻声说:“阿正,你冷静下来,我没有这种意思。”
“没有?你的话,朕不信!”嬴政性格之中被隐藏得很深的多疑全面爆发,过于良好的记忆力让他轻而易举的回想起秦子楚曾经做过的种种拒绝。
此时,嬴政眼眶发红,看着秦子楚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愤怒,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你若是还能听进去我的话,现在放开我的手腕,我被你捏的很疼——我们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漫长的时光带来的差距。”秦子楚眉头微蹙。
可他彻底放松身体,做出任由嬴政摆布的模样,一直温和凝视着嬴政的眼睛。
当一个人生气的时候,另一人只有保持冷静才能够控制局面不会滑向可怕的深渊。
秦子楚一如既往的举止让嬴政迅速压下暴起的怒火。
他放松手掌的力量,扶着秦子楚坐回原位,快速掀开袖袍遮掩的部位,果然在上面见到了被自己捏出的红痕。
嬴政眼中立刻留露出悔恨的神色想松开手。
秦子楚反手握住嬴政的手掌,摇了摇头。
他轻声说:“阿正,时事迁移,我的年代没有什么人土葬了。大家死后都是送去焚烧成骨灰的,将骨灰撒入大海就像是死后能够逍遥的游遍五湖四海,这不是挺好的么?我不懂得你对身后事的执着追求,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场消耗人力财力的巨大浪费。”
嬴政想要说些什么,秦子楚立刻开口道:“不,让我说完。对你来说,曾经建造过的秦始皇陵是对自己始皇帝地位的印证,但我不需要这些。这种行为和我的整个意识都无法符合,虽然我不会阻止你做这样的事情,但我不能容忍自己接受满是血泪和尸骨累积成的皇陵,不要为此劝说我接受你的想法。”
嬴政看着秦子楚难得坚持的神色,忽然觉得心中憋闷不已。
他摩挲着手中始终不见衰老的手掌,轻声说出他心中的恐惧:“子楚,你想过没有,这些年来你始终生机勃勃,没有任何衰老的迹象,若是——朕死了,你还在。你该怎么办?”
秦子楚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这种可能性太可怕了!
慌乱从秦子楚眼中一闪而逝,他看着嬴政忽然说不出话来。
嬴政低声笑了起来。
他将秦子楚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用嘴唇轻轻摩挲着,低声道:“朕想过。朕曾经无比奢望自己能够长生不死,漫长的生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充满了诱惑力,足以让骨肉至亲反目成仇。朕想要拥有你,而你也对朕说过不能再有其他任何人,那么朕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无论谁来继承朕日后的基业,他都不会是你的亲儿子、亲孙子。血脉亲近尚且不能信任,更何况血脉如此遥远的人,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伤害你?无论你怎么说朕的秦始皇陵是铺张浪费、消耗国力,朕都要建造这座在你的年代仍旧未曾被人探明、侵入到内里的皇陵——你在里面会很安全。”
嬴政说着露出执着到近乎偏执的神色。
他凑到秦子楚身边,亲昵的蹭着秦子楚的脸颊,却语调无比压抑的说:“这样的话,哪怕你有无穷无尽的生命,也永远都只能属于朕。朕不会在死前还担心你日后喜欢上其他人,死不瞑目。”
光滑温暖的皮肤紧贴着秦子楚脸颊而过,可他瞬间却恍然的觉得有什么将他紧紧捆缚起来,再也无法移动。
“子楚,若是朕先走一步,在留在皇陵之中,陪着朕好不好?”
嬴政的声音钻进他耳中,秦子楚猛然清醒过来了。
对上嬴政的眼睛,他从中发现了压抑极深的惶恐不安。
秦子楚抱住嬴政的身体,轻轻摩挲着他的脊背。
嬴政没能得到自己期盼中的回答,心中恐惧不断放大。
一种可怕的想法不断在他脑中轻轻荡漾:若是子楚不答应,朕快死的时候就亲手杀了他,无论如何将他带进皇陵之中,这样他就能够永生永世的陪伴朕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秦子楚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他轻声道:“和你都是相处了这么多年才勉强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道若是你死了,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阿正,我也是个不肯屈就的人,尝试过最好的,其他人自然看不上眼了。但我不想孤单的一个人像个幽魂似的游荡在皇陵之中,苟且偷生。若真有那一天,你在死前杀了我吧。”
嬴政猛然收紧手臂,将秦子楚压在自己身下,看着他平静的神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真的有秦子楚口中的想法,可随着秦子楚清淡到凉薄的口吻描述皇陵之中可怕的生活……
嬴政心中苦笑:朕现在都舍不得伤害秦子楚一点,到时候又怎么舍得亲手杀了他。
“到时候再说吧,朕宁可你比朕先走。”嬴政闭上眼睛埋首窝在秦子楚颈窝,无可奈何的低声说。
“公子,缥公主求见。”荷在门外轻声说。
国主继位的时候总是每年十月,哪怕秦孝文王只登基了三天就过世,秦子楚错过了今年的时间仍旧不能登基为王,宫中的内侍依旧以“公子”称呼他。
秦子楚纳闷的点点头,同意缥公主见面的请求。
与嬴政对视一眼后,他开口道:“好,让她进来吧。”
对这个住进壅宫别馆之后从未犯过一定点错的赵国公主,秦子楚很迁就。
虽然缥公主始终不放弃的行为,让秦子楚为难,可除此之外,缥公主不曾做出任何惹人厌的举动死缠烂打,也让秦子楚找不到将她送回赵国的借口。
缥公主礼节完备的走入殿中。
她脸上的稚嫩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成长后的明澈。
“子楚公子,请节哀。”缥公主以面见国主之礼郑重其事的向秦子楚行礼。
她看着记忆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的男人,脸上露出苦笑,忽然说:“子楚公子,我此番是来向你辞别的。虽然我知道你大概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离去。燕、赵之间刚刚结束一场大战,我将会作为最昂贵的赏赐。”
语毕,缥公主眼中含泪的再次叩拜一番,起身直接离去。
秦子楚忍不住摇摇头。
嬴政一见秦子楚这样的神色,立刻皱眉,口气微酸的说:“你后悔了?缥公主还没走,现在阻拦的话,赵王一定很高兴‘秦王’将她留下。”
秦子楚斜睨了嬴政一眼,低声道:“你不觉得很可怜吗?这时代对女人未免太残酷了,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
嬴政口气淡淡的说:“与其在这里担心缥公主的未来,你不如想想华阳夫人该怎么办——她马上就是太后了。她要是像赵姬一样,弄出些儿子来,你就该知道厉害了。”
秦子楚目瞪口呆的看着嬴政,过了半天,才开口道:“你对女人的偏见可真够严重的。华阳夫人还很年轻,另找男人抚慰寂寞也不是什么问题。难道你想让她孤独终老吗?就当是男宠替你尽孝不就完了。”
嬴政听了这话,脸上一片被噎到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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