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炬寻的这个百戏班子着实不错,就在船舱里那么点地方,各种‘花’样也能层出不穷,看得叫好声不断,这中间,打赏的铜钱皆是之前那两只小猴进来拾的,后来因为撒下去的铜钱多,它们索‘性’拖了个袋子进来,在百戏伎人足下跳着拾钱。
一枚铜板恰掉在了卓昭节不远处,一只小猴拾起丢进袋子里,却贪婪的看了眼卓昭节手里的一块绿豆糕,吱吱叫了几声,仿佛是咽了咽口水一样,不舍的叫了片刻,才又继续埋头拾起铜钱来。
“这两个小猴竟也知道规矩。”那小猴留意绿豆糕的时候明合还怕它野‘性’未泯扑上来抢夺吓到卓昭节,忙到卓昭节身前挡了挡,没想到究竟是百戏班子里驯养出来的,敢放到人前叫它们专‘门’拾钱果然是训练有素,即使馋了也不敢造次。
卓昭节看它可怜,就对明合道:“给它们两块点心。”
明合笑着拿了两块,往它们跟前一抛,就见两只小猴一把丢下装了钱的袋子,敏捷跃起,也不争抢,各自接了一快,飞快的塞进嘴里吃完,吃完后还不忘对着卓昭节和明合作揖道谢。
卓昭节看着有趣,就对明合道:“再给它们两块。”
如此又逗了小猴一回,先前的伎人表演完了退下去,换了一串人进来,打头一个彩衣劲装的少年郎,皮肤微黑,双眼有神,后面跟着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童,一般穿了彩衣,眉心点着一点朱砂,两颊敷了胭脂,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看着很机灵的模样,再后面的人则都抬了木案,进来后先给游炬等人见了礼,那少年就道要表演安息五案注1,这所谓的安息五案其实是一种椅术,从一案‘交’替叠上去,人立于叠案上作种种或惊险或优美之姿,既然进来的有两个彩衣,想来他们不但要叠案,还要叠人了,游灿最爱看这个,闻言连点心也不吃了,坐直了身子专注的等着。
舱外先是吹起一阵异域风情的笛声,诙谐活泼,这光景跟进来的人已经搭了四张方案,摞得已经比游煊高了,那彩衣少年先上去,在案上打了一套拳,底下再抛过一案,他自行堆上,这中间众人都屏息凝神,毕竟此地是船上,虽然青草湖今儿个风平‘浪’静,但船行之际总有点摇晃的,何况这彩衣少年本来就站在了第四张方案上,如今自己要加第五案,自己也要从第四张方案上移到第五张方案上去,一个不小心就是案倒人跌,砸场子的下场。
那彩衣少年值此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了半晌,到底用一个巧妙的法子加好案又翻了上去,游灿忙叫荔枝撒钱,那彩衣少年如今已经比众人都高了,在上头抱拳谢了一声,又对下头打了个手势,就见之前抬木案进来的两个汉子一挽袖,抓住那彩衣小童,嘿的一声,用力将他向最上面的案上抛去!
“啊!”众人都叫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汉子失了手还是怎的,这一抛,居然没抛够,眼看那小童就要一头撞在第五张木案上——眼看就是小童撞得头破血流、木案倾倒彩衣少年摔个七荤八素的扫兴之局,不想那小童即将碰到木案时忽然腰身一拧,伸手往案上一抱,整个人灵猴也似飞快的爬了上去!
……原来是个噱头。
众人放下心来,游灿又要叫荔枝撒钱,但卓昭节这边却有点哭笑不得,原来明吉在那小童被抛出时正在为卓昭节添着扶芳饮,吃了这么一吓,手抖就将卓昭节的袖子裙摆都浇了个透。
这扶芳饮是五‘色’饮里的青饮,‘色’泽淡青,浇在卓昭节的鸭黄‘春’衫上立刻就成了一片褐‘色’,明吉手忙脚‘乱’的擦了几把,又看那银泥霜绶藕丝裙也挂了一滩颜‘色’,只得尴尬的住了手,明合骂了明吉,卓昭节对这样的小事向来不计较,道:“问问船家什么地方方便,换身衣裙就是了。”
因为是游湖,又是雨天,卓昭节和游灿都带了两套衣裙以备不时之需的。此刻明合就悄悄的出了船舱去问那朱娘子,片刻后朱娘子挨着船壁进来,看了眼卓昭节身上的水渍,小声道:“小娘子既然带有衣裙,不如就到上头去更换,如今上头是没有人的。”
卓昭节正要起身,游炬忽然转过头来,道:“先等一等。”就让身边小厮和明吉一起上去,过了片刻两人下来禀告,说上面一层果然没有人的,朱娘子知道大户人家对小娘的珍爱,见不信她的话也不恼,只笑着道:“郎君、娘子请放心,要去二层必得走这舱里,外头都没法上去的。”
游家的小厮和明吉都点头肯定了这话,游炬这才道:“表妹去罢。”
游灿眼睛盯着两个伎人,嘴上敷衍着问:“可要我陪你?”
“就到上面换身衣裳,也这么大动干戈?”卓昭节抿了抿嘴,让明合、明吉拿上衣裙,一起上了楼。
这画舫的二层如寻常人家的‘花’厅一样设着矮榻几案,角落里还放了几盆鲜‘花’,两面的舷窗上拉着细密的竹帘,一扇‘门’却通到了甲板上方是个小小的阳台,供人俯瞰湖面。
那‘门’只有一半,上半面也是竹帘,卓昭节看了下竹帘甚密,外头是看不见里面的,就放下心来,不想她才脱了外衫,楼梯上又响了起来,明合不待吩咐,忙拦到楼梯口喝问:“谁?”
“娘子,可要热水么?”楼梯上却是朱娘子,端了个水盆,笑着道,“奴家方才留意到娘子衣上翻的是饮子,怕是娘子手臂上也沾了饮子的,莫如擦几把舒服。”
“那多谢你了。”明合见她机灵,不觉抿嘴一笑,上去接过,“我拿给‘女’郎就是。”
朱娘子也不争这个风头,递给她就下去了。
明合接了端着放到旁边案上,卓昭节刚才也将朱娘子在楼梯上说的话听得清楚,扫一眼水盆和搭在水盆上的帕子,一眼看出是全新没用过的,抿嘴一笑,道:“怪道二表哥雇了这朱娘子的船,果然体贴。”
“婢子也觉得被她一比人都笨了。”明合笑着走到卓昭节身边,与明吉一起伺候着她解了衣裙,绞起帕子擦了几处洇到扶芳饮的地方,又将带来的两套衣裙让卓昭节选。
卓昭节随便看了一眼,道:“就这套豆绿衫子罢。”配衫子的是荼白缭绫对鹅窄袖上襦,底下一条鹅黄罗裙,束腰彩绦,换好衣裳,卓昭节就伸展双臂,让明合、明吉一个站一个跪的为自己整理衣襟、裙裾,明吉正替她理着腰间彩绦,卓昭节斜对着通往甲板的‘门’,猛然见那‘门’上竹帘后一个人影闪过!
她大吃一惊,脱口道:“谁在外面?!”
这话问得明合与明吉都是大惊,正待呼喊,外头却传来了吱吱的叫声,就见那竹帘一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伸了进来——却是百戏班子里两个拾铜钱的小猴。
主仆三人看见这才都放下心来,明吉几下‘弄’好了彩绦,啼笑皆非道:“婢子方才只掀了竹帘看了下外头,因为没有搭出凉棚,如今那阳台上避不得雨,就偷了个懒……真真唬了一跳!”
“它在这儿做什么?”卓昭节歪着头与那小猴对看几眼,因为记得它是不伤人的,就大着胆子走过去,伸手想‘摸’,明合忙提醒道:“‘女’郎,仔细它身上脏。”
虽然那小猴看着皮‘毛’丰美水润,但卓昭节也听说这些畜生皮子里头常有虫豸,被明合提醒就没敢‘摸’下去,只是道:“估计是来讨吃的,下去拿点点心来。”
“婢子荷包里恰好装了几块。”明吉忙从腰间解下来,卓昭节接过一块芙蓉糕,拿帕子垫着放在掌心,向那小猴伸过去,那小猴轻轻叫了几声,一手攀在竹帘上,一手飞快的从她掌心捞走,却没如三人所料的那样塞进嘴里吃了再作揖,而是一骨碌钻出去,跑得不见!
卓昭节哎呀道:“怎么转过身来就变成强盗了?”
明合与明吉都笑了起来,卓昭节索‘性’跟着掀起那竹帘,好在如今的雨也只是烟雨,扑进来并不打紧,她追到阳台上找那小猴,明吉忙脱了外袍给她披上:“‘女’郎,还下着雨呢。”
“婢子去拿伞。”明合忙转身往楼下去。
卓昭节左顾右盼没见到那小猴的影子,倒听得下面甲板上一声锣响,忙到阳台边扶栏一看,却见下头几个百戏班子的乐人‘操’.鼓.‘弄’.锣,挟琴调弦的给舱里表现百戏的同伴配着曲,因为下着雨,都披了蓑衣,有几个人身边还专‘门’着了没上场的人打着伞。
看了一会,就见两只小猴靠着舱‘门’处避雨,都捧着半块芙蓉糕吃着——原来那小猴却是不肯吃独食——芙蓉糕也不大,小猴吃完,吱吱又叫了几声,迅速沿着船舱爬上来,一起站在栏杆上作揖——卓昭节转嗔为喜,低头翻着明吉的荷包,正琢磨着再给它们一块点心还是两块……
不想两只小猴猛然尖利的叫了起来!
卓昭节被吓了一跳——就见方才还一力讨好自己的小猴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其中一个甚至直接跌下了栏杆,另一个也是手忙脚‘乱’的要逃开,卓昭节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两只小猴也不是刚刚看见自己,总不至于……被自己容貌所惊……只听说古人美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小猴么……怎么像落荒而逃?!
她捏着点心还在思索,身后忽然掠起一阵急风,冲得她险些站立不稳,跟着一道黑影几乎擦着她肩膀滑下又升起——就听下头甲板上有人听得小猴尖叫,察觉不妙,因此抬头观望,顿时喊叫起来!
那道黑影抓了躲得慢了一步的小猴,居然也不飞远,盘旋了下,就落到了不远处的一根桅杆上,这时候才看清竟是一只高近两尺、羽‘毛’黑亮的猎隼!这猎隼极为嚣张,一落到桅杆上,看都没看底下呼喝驱赶、试图让它丢下小猴的人群,直接一口啄在了那小猴脑袋上注2——猴脑猴浆顿时喷溅而出!猎隼津津有味的当着百戏班子人的面享用起来……
腥膻的气味在烟雨里弥漫,卓昭节脸‘色’发白的按着栏杆,捏着点心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明吉也觉得脚下有些发软,颤声问卓昭节:“‘女’……”她才说了一个字,却听卓昭节森然低喝道:“噤声!”
这时候明合刚好取了伞上来,还没到阳台上,先笑着问:“咦,‘女’郎还没寻到那小猴吗?”
冷不防从‘门’里看见了不远处桅杆上这一幕——明合差点没把伞都给扔了!
注1安息五案:汉代百戏项目,据说是椅技的前身,我不看介个的,就当椅技描写下吧……其实椅技我也是写到这里去百度了个视频看了几眼,我总结就是椅子一张张搭高然后叠人摆POSS……
注2猎隼:大型猛禽,体型可达50CM,为了够气势,我给它再长点——两尺!据度度说,它是吃老鼠+蛇之类,没提到猴子,不过我觉得它还是能吃的,嗯……对着隼表翻了半天才翻到个既是本土就有、体型又足够犯案的种类,其实那个图片看着我觉得很无害,一点也不威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