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慈祥的笑着道:“我啊虽然年纪大了,可备那参也不过是备着,如今还用不上呢,再说我这把年纪,用好东西也是糟蹋,倒是昭节,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落下个病歪歪的身子,须得好生将养才是……”
游氏心头恨得滴血,卓昭节今儿个才回来,看着她那‘色’如‘春’‘花’朝气蓬勃的样子哪里像身体不好了?亏沈氏说得出来“病歪歪”三个字,她捏着帕子,沉声道:“母亲这话说的,媳‘妇’可替昭节受不住了,昭节如今可是得了父亲亲自拟的字,有父亲母亲的福泽庇护,媳‘妇’想只有身子骨儿越来越好的道理,再说她都已经得了父亲这样的怜惜,怎么还能从母亲这儿再得这样的好东西?”
说着游氏忽然展容一笑,看了看四周道,“今儿个昭节才回来,母亲就给她这样足以压箱底的好东西,可别叫旁的侄‘女’们都委屈了!还是母亲自己留着罢。”
——你这个恶毒的老太婆!这八百年的老参你留着自己和你一双儿‘女’吊着你们的短命去吧!我‘女’儿聪明美貌又健壮,过五十年都用不着这东西!游氏心中大骂个不停……
四房的嫡长‘女’、卓昭节的胞姐卓昭琼微笑着接话道:“母亲说的是极,看七娘一回来,祖母就这样疼她,连孙‘女’都不能不眼红呢!祖母可不能这么偏心,单给七娘不给咱们,咱们这样巴巴的望着可是委屈得都快掉眼泪了!”卓昭琼一面说一面作出委屈之态,心中冷笑:你一定要给也可以啊,有本事,把这儿的四娘、五娘、六娘、八娘一起也给一份!大家一起拿了,难为你还能出去说卓府上上下下的娘子没一个身子好的?五株八百年老参——这还是没算进郎君去的份,可也不是个小数字!
周氏也开口了,轻轻笑着道:“昭‘艳’虽然不在这儿,母亲可别怨媳‘妇’贪心,媳‘妇’倒是恰好想起来,她前儿个写信来,说郎子的姨母病了,仿佛正要寻一株老参入‘药’呢!”
言下之意,那就是若沈氏要给卓昭节,她也要替卓昭‘艳’这个嫡长孙‘女’要上一株了。
沈氏笑容不变,卓芳甸脸‘色’却沉了一下,但很快就变得若无其事,掩嘴笑道:“原来大侄‘女’那边要老参?大嫂子怎的不早说?可惜母亲只跟那铺子定了一株八百年的老参呢!”
周氏微笑着道:“我也是看母亲这样疼昭节,不免想起昭‘艳’,跟着与母亲开个玩笑呢,妹妹难道还当真了?”
她淡淡的道,“也是昭‘艳’听说郎子的姨母病重需要老参,她人又随郎子在任上不便搜罗才写信来说了这事。”语气忽然就变得满是无所谓。
“昭‘艳’既然要……”沈氏和气的看了眼游氏与卓昭节,游氏立刻道:“咱们可不敢用这样的东西,母亲不如帮一帮昭‘艳’罢?”
就这么着,裹着红绸的老参到底被‘交’给了周氏——只是周氏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身后仆‘妇’出来接了手,嘴里却微笑着道:“媳‘妇’可要代昭‘艳’多谢母亲了。”
沈氏含笑道:“你们总这样客气,彼此都是一家人,事事都要说个谢字,倒是生分了。”
卓昭节抿了抿嘴,心想怪道班氏一直提醒自己这沈氏不好惹,单这份自始自终的雍容慈祥的气度一路维持下来都不容易……
忽然听见茶碗放回紫檀木几上的轻响,众人顿时一静——却是敏平侯放下茶碗,神‘色’之间淡淡的,似乎对方才继室、幼‘女’、媳‘妇’、孙‘女’之间的‘唇’枪舌战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道:“昭粹随我去书房。”
卓昭粹忙起身道:“是!”
敏平侯这么说,也就表示他要走了,只是才起身,他忽然想了起来,问道:“丹古呢?”
卓昭节听这名字不似卓家人,正疑‘惑’间,就见大房、四房的脸‘色’都不同程度的‘阴’沉了下来,沈氏却嘴角含笑答:“他上个月就答应了国子祭酒家四郎之邀,今儿去赴约了。”
“唔。”敏平侯神‘色’缓和的道,“丹古往日读书也太刻苦了点,是该有所游乐。”这才带着卓昭粹离开。
敏平侯走了,余人自也坐不住,离了敏平侯跟前,卓芳纯与卓芳礼都没有给沈氏这个继母面子的意思,几乎同时起身,淡淡的道:“母亲,我们告退。”
沈氏满面慈祥,道:“去吧。”对卓芳礼又加了一句,“骨‘肉’才聚,我也不吵你们了,这几日事情多,过几日办个家宴,也叫小七娘与长安的小娘子们熟悉熟悉。”
这也是游氏计划里的事情,虽然沈氏不答应她在四房一样办,但沈氏开了这个口,那就是以侯府的名义了,这对卓昭节来说也是件好事,虽然知道沈氏不可能平白的好心,但她还是立刻答应下来,谢了沈氏一声。
等人都走了,正堂里安静下来,卓芳甸才皱起眉——也只是皱起眉,道:“母亲,大房和四房如今越发的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沈氏懒洋洋的道:“他们又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眼里过呢?”
“这小七娘反应倒快。”卓芳甸眯起眼,道,“我瞧她年岁不大,又是江南来的,还以为是个懵懂好欺负的主儿呢!”
沈氏微哂道:“她是不大,可你也才比她长一岁,这样小觑她也难怪会失手,游若珩也还罢了,游家那老夫人班氏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你看你那四嫂就知道了,你四哥脾气多么不好的人?还不是和她和和美美的过了这些年?”
卓芳甸笑着道:“四哥脾气是不大好,可叫我说也不难对付呀!若非他先入为主对咱们母子三人看不过眼,加上我也没那个耐心去哄他……他啊,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有什么难料理的?”
对刚才的事情,长久与长房、四房明争暗斗的母‘女’两个都没放在心上,虽然没能为难得了卓昭节,倒是送出了一株八百年的老参给大房得了去,但两边多年‘交’锋,互有输赢也是常事了,卓芳甸说了几句卓芳礼,就说到了正事上:“只是丹古今日为什么不在?母亲,你说丹古是因为一个月之前答应了施四郎的邀请所以今日才出‘门’去的,但我知道丹古和施四郎关系甚好,爽约两回也不打紧……难道母亲改主意了?”
沈氏淡笑着道:“你这孩子,虽然你父亲很赞成这‘门’婚事,但你以为,四房会答应吗?难为今儿个他在这里,这‘门’婚事就能成了?”
卓芳甸转了转眼珠,道:“母亲?”
“左右丹古如今在府里住着,还怕没有让他和小七娘认识的机会?”沈氏淡淡的道,“丹古才貌俱全,除了出身,哪里配小七娘都绰绰有余了,然你父亲向来爱才,可不在乎什么出身!你只看小六娘、小八娘都还没婚配,他非要挑选小七娘就知道他是一点都没轻看丹古了,你父亲这样看重丹古,这事情八.九可成,既然如此,今儿何必让丹古出现?今儿这里都是正经卓家人,小七娘记亲戚都记不过来,哪里能对丹古记忆深刻?更何况反而着了痕迹叫大房与四房防备,还不如让他们小孩子‘私’下里去认识走动。”
卓芳甸眯了眯眼道:“原来如此,到底母亲考虑周到。”
沈氏又道:“何况今儿叫他出‘门’也是有缘故的,今儿延昌郡王携伴到乐游原踏青,施四郎与丹古约的也是乐游原,以丹古的才华,未必不能在延昌郡王跟前‘露’脸……届时你父亲必定更加重视他!这对我们也是极有好处的。”
卓芳甸了然的点了点头,沈氏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丹古再好,到底也姓沈,偏你聪慧伶俐却只是个小娘子,你哥哥……却忒不成器了点儿,好好的读着书,才考了个秀才,居然……居然就一头扎进了脂粉堆里去!我费尽心机替他聘到宰相高献陵的嫡幼‘女’容易么?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最近可还又去过义宁坊?”
“料想不曾。”卓芳甸小心翼翼的道,“毕竟这几日哥哥他看起来脸‘色’都不大好看,听五房里的人说他常和五嫂争执……”
沈氏皱起眉:“这东西!”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回头你送些东西到五房,安慰安慰你五嫂。”
卓芳甸犹豫了一下,道:“母亲,那所谓的‘花’家‘女’,无非就是暗娼罢了,难道不能直接……绝了后患?”她清脆的嗓音里,透‘露’出一抹冰寒!
沈氏立刻摇头:“你以为若那贱人能动,我会让五郎一次又一次的往那边跑?只是你不知道,这等人家做的是暗娼的生意,户册却是良家,偏那周氏之父就是大理寺卿,五郎之前与‘花’氏的事情早就被看在了眼里,如今大房和四房估计就在等着咱们忍受不住、对那‘花’氏下手呢!”
卓芳甸皱起眉:“真正麻烦——哥哥也真是的!”
“好啦,他还年轻,高氏虽然是高相之‘女’,生的也不差,却是个冷美人,不解风情的也难怪五郎不喜欢她。”沈氏刚才还在叮嘱‘女’儿去安慰媳‘妇’,如今听卓芳甸埋怨卓芳涯,她又心疼起了儿子,帮他说起话来,“男子么,有几个不爱小意温存呢?偏你那五嫂做不到!”
沈氏皱眉道,“何况高氏进‘门’也有这两年了,如今才昭宝一个小娘,就会记恨你五哥去‘花’氏那儿,却也不知道给丈夫身边安置些个美妾延续子嗣,那样五郎又怎么会总是惦记着外头?”
卓芳甸抿了抿嘴,道:“那我还要不要去安慰五嫂了?”
沈氏道:“自然要的。”又说,“你五哥这个样子……唉,丹古回来,须得让他帮着好生劝上五郎几句……”
乐游原地势高耸,四面远眺,入眼宽敞,长安之内,俯视如掌,从汉时起,就是关中出了名的郊游胜地,汉宣帝时还出了“乐不思归”的典故。
如今还没有到“无那杨‘花’起愁思,漫天飘落雪纷纷”的时候,原上草木发生,鹅黄嫩青千点万点的探出了头,明媚招人欢喜。
一道清澈的溪水畔,仿照魏晋风气,挖渠引水以流觞,鲜衣怒马的少年男‘女’围坐屏前,尽情的嬉戏取乐……
独一个石青‘春’裳的少年,剑眉星目,顾盼有神,眉宇之间书卷清气浓郁,手捧金樽却没有靠近水边,而是离开人群几步,目光沉沉的眺向远处的长安城,神‘色’无喜无悲。
“丹古弟!”身后,一个面‘色’酡红、一望可知酒意上涌的少年追了过来,招呼道,“丹古弟怎的在此?延昌郡王方才还在赞丹古弟那篇《‘春’赋》作得好,直问是哪里来的才子所作呢!”
沈丹古淡然一笑,转过身时,已经‘露’出一贯温和儒雅的神态,道:“愚弟酒量不大,方才喝了几樽,渐觉头疼,所以在这里站一站,倒教施兄费心了。”
施四郎向来爱他之才,两个人认识也有些时日了,自不和他计较,笑着道:“你却是糊涂,延昌郡王的人带着醒酒汤呢,为何不向郡王府的人讨上一盏?而且你既然不能喝,索‘性’就不要喝了……反正郡王在,也没人敢过分喧嚷……”
两人边说边重新还了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