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采风说走就走,苏语嫣睡得香甜,义康公主叫人替她加了件薄毯,转过头来盯住了卓昭节,道:“好了,现在时五走了,我正好问你一问——你这小娘子对宁九到底怎么想的?”
卓昭节一下子涨红了脸。
义康公主不为所动,仍旧继续道:“听宁九说你这小娘子很是聪明,那么显然也知道你之所以今年就能够出现在这里全是因为宁九的缘故,不过我想你定然不知道,今年‘春’宴比往日提前,甚至提前到了牡丹都没开,也是因为你!”
“啊?”卓昭节一呆,禁不住低呼了一声。
义康公主眯着眼道:“你才到长安来可能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每年都办这‘春’宴,与其说是‘春’宴倒还不如说是牡丹宴,皆因为我喜欢牡丹又喜欢热闹的缘故,你以为今年为什么会提前这么久、还就选在了这怒‘春’苑?本来我是打算到下个月,然后在洛阳办的,但宁九拉着时五寻到我府里,说因为你们两家政见不和,怕用旁的办法见着你给你惹麻烦,所以求我今年早些开宴,也给你一份帖子……”
卓昭节怔住。
“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想责怪你对不住宁九的用心,毕竟你们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很清楚,宁九是我表侄,提前开宴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多再拖几天,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何况我请的都是尚未成家、没什么缠累的人。”义康公主深深看着她,道,“我就是要提醒下你这小娘子——宁九虽然已经在竭尽全力的为你着想,可你今日到底还是被兄长责骂了,所以他贵为长公主爱孙、侯爵世子,能做的终究也是有限,实际上之前他求我提前开宴时,我就告诉过他你们之间未必能那么容易,可他痴心的很——像今日,卓八反对不过是小事,你可想过以后吗?”
卓昭节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直视着公主锐利的视线,缓缓道:“殿下提醒的确实很对,虽然方才兄长训斥我时也笃定了我与宁九是决计不成的,但我那时候想的只是将兄长先敷衍过去,至于更长久的却没有去想,我总以为那是往后的事情了,但现在听了殿下的话,我觉得若不将往后想清楚,就这样享受着宁九的照料与付出的确是于品行有欠的事情!”
义康公主道:“那你怎么想的呢?”公主曼声提醒,“按说你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当然宁九的祖母乃是长公主,而你父亲却未必能够成为敏平侯世子,所以论出身你其实比宁九要低一点的,不过这么点差别我想没人会在意,最大的问题是我那表哥、雍城侯与你祖父敏平侯之间向来不和——宁九有他的祖母可以哀求,能够越过雍城侯这关,你呢?”
想到敏平侯,卓昭节就觉得‘胸’口说不出来的郁闷,她顿了一下,才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办法,不过我决计不要嫁给不喜欢的人。”
“那你喜欢宁九么?”义康公主看着她,轻声问。
卓昭节看了看四周的‘侍’者,无奈的道:“殿下!”
“小娘子红了脸哀求了。”义康公主似笑非笑的道,“那就是喜欢了?有没有喜欢到愿意嫁给他的地步?”
卓昭节目不斜视,盯住了面前的琉璃樽,不说话了。
她现在很后悔——打从古盼儿离开后,她似乎就一直在被公主套着话、几乎是一步步被引导着说了这许多真话……
毕竟是一直被赞聪明的小娘子,卓昭节到现在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义康公主,对自己和宁摇碧之间的事情也太过赞成了点了吧?她的做法和语气,无不表明了她在‘逼’着自己表态……当然是表愿意嫁给宁摇碧的态,可即使她是宁摇碧的表姑,非常疼爱宁摇碧,又为什么会如此赞成自己呢?
按说宁摇碧在长安名声再坏,到底是侯爵世子,又有长公主为后盾,他会少了名‘门’淑‘女’的妻子吗?义康公主之前根本就没见过自己,凭什么这么支持自己?毕竟到现在为止,义康公主对自己的和颜悦‘色’很大程度在乎宁摇碧的态度,卓昭节虽然自负美貌,但义康公主和驸马看着就是恩爱的,同为‘女’子总不可能受自己容貌的影响吧?
果然,她一直沉默下来后,义康公主试探了几句,也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激’将,反而主动岔开话题,和她介绍起怒‘春’苑的景致来。
卓昭节满心郁闷的敷衍着,心里懊悔的没法说,虽然揣测不出义康公主这么做的用意,但这种被人三下两下套了话、‘露’了底的感觉实在是太坏了……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我是聪明伶俐的卓小七,为什么我会这么简单就中计?
之前才进侯府时,在沈氏并卓芳甸跟前也没有吃这样的亏啊!
她思来想去了半晌,终于明白了——她根本就没防备过义康公主!
这也难怪,卓昭节设想过觐见公主时的种种问题,公主的种种态度,可她又怎么会想到,头次见面,公主殿下最关心的居然就是她与宁摇碧之间的事情?
猝不及防之下,再加上她刚刚进怒‘春’苑时,因为时采风和淳于桑酝之间的对话,和“流‘花’居”三个字误解了宁摇碧,心里本来就存了对宁摇碧的愧疚,听着时采风诉说过宁九的委曲求全,再听义康公主以长辈的身份诘问……卓昭节聪明归聪明,终究小娘家家的面嫩,又怎么还能继续逃避话题或者沉默下去?
此刻醒悟过来,就有点羞恼‘交’加的意思,又不能和义康公主发作,愤懑之下,不禁拿起琉璃樽,喝起闷酒来。
半晌后,赵邝两手空空的回了来,义康公主止住和卓昭节闲散的话题,问他道:“琴呢?”
“方才直接送到时二那里去了,顺便看他弹了弹……到底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九霄环佩在他手里当真是犹如天籁。”赵邝微笑着在之前苏语嫣坐过的绣凳上坐下——因为此刻苏语嫣还昏睡在榻上。
义康公主笑道:“那本就是好琴,就是勉强弹弹的人也不会弹得难听了,尤其时二的琴技又怎么会差了?”
赵邝道:“说的也是——这次‘春’宴的压轴戏倒是叫人期待了,难得盼娘肯和嫣娘一同合作,连时五也加了进去,满长安最拿手的人都在了,只缺了一个曹宜或李延景,二哥家的夏娘到底年少,虽然师从李延景多年,也算深得真传了,但究竟火候欠缺。”
“这也没有什么,明后日把曹宜叫过来就是。”义康公主浑不在意道,“反正这些日子料想长安也没什么象样的宴饮,教坊的事情也就在这里了,曹宜在光宅坊里闲着也是闲着。”
“说起来嫣娘的琵琶比夏娘其实还要好些,但她这回却选了‘洞’箫……”赵邝的声音忽然模糊起来,卓昭节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念头未毕,她脑中一晕,勉强挣扎了一下,到底扑通一下,一头栽倒在案上……
这响声让义康公主与赵邝同时看了过来,赵邝看了看卓昭节又看了看榻上的苏语嫣,忽然笑道:“六娘,这是要你要让出榻上的地方吗?”
义康公主啼笑皆非道:“我看这小娘子见了嫣娘醉倒的模样,刚才还要一樽接一樽的灌着酒,还道她酒量不错……不想居然是借酒浇愁吗?”
就吩咐左右,“到外头叫她们的使‘女’来,把两个人都扶到上面凉亭里去睡吧……两个人把榻都占了去还有我们的地方吗?”
两个醉倒的小娘子都打发了,赵邝才问义康公主:“方才时五叫我先到时二那里去……这是怎么回事?”
“能是什么回事?”义康公主笑着道,“他和我联手套了这小娘子一番话罢了,这也是宁九多事,非要得了这小娘子亲口答应——照我说,时五说的很对,既然宁九对这小娘子有意思,这小娘子也是正经人家出身,直接或者娶过‘门’、或者纳进后院不就成了?这样磨磨蹭蹭的哪里像他从前的行事?怪道时五‘私’下里都要笑他。”
赵邝微笑道:“你这话说的,宁九初次动情,心里喜欢极了这小娘子,怎么舍得勉强她?”
义康公主若无其事的道:“这有什么勉强不勉强的?虽然咱们大凉不在乎‘女’子再嫁、男子再娶,但敏平侯反正也拗不过二姑,等娶过了‘门’,和离无路,还怕这小娘子不收拢心思和宁九过吗?”她下了结论,“说来说去,宁九虽然被苏史那一直往杀伐果决上教导,究竟年岁太小,心还是太软了!如今这事情越拖越出问题,叫我说,早在这小娘子回长安前就该请了二姑去父皇、母后跟前,把圣旨请到——那样今儿他又怎么会被卓八和盼娘所阻止呢?”
“……”好吧,在大凉王朝的权贵们、尤其是流淌着皇室血脉的贵人眼里,大凉律都是浮云!
包括看起来千娇百媚正当韶华的金枝‘玉’叶,虽然也端得起高贵典雅的公主架子,义康公主的本‘性’,也是视杀人放火若等闲、睹作‘奸’犯科犹微尘的主,与生俱来骨子里的优越感,让义康公主根本就没怎么把皇室血脉之外的人放在眼里,敏平侯府的小娘子,在庶民眼里已经是极富贵的身份了,可在义康公主看来……算计了这么个小娘子又怎么样呢?
别说她,就是宁九,如果不是宁九极为喜欢这小娘子,执意不肯委屈卓昭节的话,用了强……圣人定然也是息事宁人,对于这班生而优渥的皇室血脉来说,只要不触犯谋逆之罪,其他的罪名全部都可以当作不存在——即使他们面对的也是常人眼里的权贵,但寻常权贵却没有他们那份血脉的保障……
圣人是明君不错,可明君要厚待进忠言的臣子以示自己虚心纳谏的‘胸’怀,同样也要宽待亲眷子侄来彰显仁德的本心呀……
赵邝苦笑着道:“那么你和时五套这小娘子的话如何呢?”
义康公主道:“虽然没有明说,但依我看也是同意了的。”她道,“反正就这么告诉宁九吧,左右他又不在。”
“那样的话,宁九就要缠着二姑去跟圣人、皇后求赐婚圣旨了。”赵邝若有所思道,“恐怕敏平侯不会同意此事。”
“父皇与母后素来尊重二姑,宁九从小到大惹过多少祸事?念着二姑的面子,父皇都没与他计较过。”义康公主眯着眼,道,“如今二姑要为宁九求道赐婚圣旨,这卓家小七娘一未出阁二无婚约,父皇再没有不答应的——就是二哥有话说,我也会帮着二姑的,我可受不了宁九三天两头上‘门’来求我帮他哄个小娘子!”
公主认真的道,“反正,只要赐婚圣旨一下,二哥也就不能把夏娘嫁给宁九,那样的话,我放心、父亲也放心了!”义康公主称今上为父皇,父亲,自然只能是赵邝之父。
听她这么说,赵邝微微变‘色’,道:“六娘,你说的话!”
“好啦好啦。”义康公主嫣然道,“不说这个了——让她们换个曲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