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郡王毕竟都是做大事的人,固然各自被戳到了痛处,但场面究竟是融融洽洽的维持了下来。
只是……
这一局众人品评下来,居然又是平局。
卓昭节任小狮猫‘舔’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问古盼儿:“那现在怎么办呢?”
古盼儿抿了抿嘴,道:“我哪里知道?反正郡王在呢,自有该‘操’心的人‘操’心,终究不可能和到底的。”
卓昭节侧头一看,就见之前曾经和自己在同一个雅间、延昌郡王到后就被请到这里来的那缥衣秀士移席到了延昌郡王身边,正低声说着什么,她看了几眼那缥衣秀士,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装束儒雅,通身也带着一股书卷清气,虽然年轻,但神‘色’之间却颇为镇定自信,而且反应极为敏感,卓昭节这么多看他几眼,那秀士趁延昌郡王听了自己的话低头思索之际,已经向卓昭节回看了过来,微微颔首。
“那是陈翰林。”古盼儿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对收回目光的卓昭节道,“上一科的状元郎呢,名叫陈子瑞的,你可是还没听说过?”
“听倒是听过的。”卓昭节道,“赞过去年夺魁的霓虹焕彩的么?”
古盼儿道:“哦,原来你知道?”又压低了声音,“他没中举前就被郡王招揽了,若非郡王没有同母姊妹,多半就能做郡马了……不过,现在敦远侯家似乎有意和他结亲,郡王妃和敦远侯世子‘妇’在这儿呢,虽然知道你没有旁的意思,但还是少看他为好,免得生出风‘波’来。”
“他看着已经加冠了吧?”卓昭节奇道,“前科就中了状元,怎么到现在还没婚配?”
“据说中榜前家境正中落,但其祖父在世也是一方富户,有个‘门’当户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后来看他家败落了,就有悔婚之意,他的父母自然不肯的,那亲家仿佛做了许多过分之事,因此陈子瑞一力刻苦发奋,中举后,那未婚妻家却打起了重新结亲的主意。”古盼儿咬着‘唇’,轻声说着,虽然她不像淳于姐妹那样听到这样的事情就兴奋不已,但看起来显然也是感兴趣的,详详细细的说着,“陈家心中有气,陈子瑞又少年中举,自然不愿意,但那亲家在当地有几分势力,怕不答应的话,那亲家下‘阴’手,陈子瑞就借口要过了殿试再娶妻,这么拖到了他做了状元,借着延昌郡王之势,迫得那家好一个灰头土脸!这么一闹,结果到这会他还没娶妻。”
卓昭节一抿嘴:“这是真的假的啊?”既然有了延昌郡王之势,到底是那亲家见陈家家道中落就悔婚、甚至轻慢陈家,还是陈子瑞到了长安歆慕高‘门’贵‘女’,不想再承认长辈定下来的婚事,反污一把,可就不好说了。
古盼儿道:“这个谁知道呢?陈子瑞不是长安人士,他祖籍山南,谁还能特别使人跑趟山南打听这个?不过敦远侯家既然有意把娘子许给他,也许会打发人去探听真相吧?”
这边低声议论着陈子瑞的‘私’事,那边陈子瑞倒是又给延昌郡王出了主意,延昌郡王这次也不派人再和真定郡王通知了,直接叫人搬了一盆红牡丹放到了中庭上还没撤下去的紫重楼和瑞‘露’蝉边。
但见那牡丹株丛开展,枝繁叶茂,‘花’瓣深红含紫,形如冠冕,正开得一派雍容华贵,那红非同寻常,泛着浅墨,‘艳’丽得几乎随时滴落下来,它的‘花’蕊很是特别,却形如‘花’瓣,乃是化成了狭长、青碧‘色’又翻卷如盘曲的一瓣。
“这是青龙卧墨池注1!”卓昭节忙道,“这个我认识。”
青龙卧墨池是红牡丹中鼎鼎大名的,因为‘花’朵‘肥’硕繁重,所以多为侧开,又因为‘花’朵过于沉重,对于品相是个考验,稍有不慎,哪怕加了支架,也容易影响其美观——像现在拿出来的这盆,从楼上俯瞰下去,除了一朵恰好开在上面的能够看到‘花’蕊,其他都低着头羞人答答也似,看不清楚品相。
古盼儿蹙起眉,奇道:“这盆牡丹……也不是很好啊?”
她生长长安,打小就从‘花’会上‘混’过来的,再不感兴趣,几回‘花’会的魁首看下来,眼力也见涨,这盆青龙卧墨池栽培伺‘弄’的只能说中上,虽然也称得上雍容华贵,要夺魁可差远了。
就见陈子瑞背着手,悠然走到窗边,朗声含笑道:“先前十位娘子五局竟是平了,从来牡丹‘花’会只出一位魁首,若叫紫重楼与瑞‘露’蝉并列,实在不合规矩。”
下头众人因为看到最后得出是平局也正议论纷纷,要看两边怎么收场,如今陈子瑞出来,一时间都默了声,听他怎么个说法,真定郡王微微示意,范得意也站起身到窗边,一拱手道:“久闻陈翰林学富五车,今日诸娘子以‘花’斗诗也是翰林的主意,却不知道翰林有何高见?”
陈子瑞笑着道:“既然是平局,本官方才禀过郡王,自然是加上一场。”
范得意眯起眼,扫了眼底下的青龙卧墨池,似笑非笑道:“翰林的意思,是延昌郡王要加这盆青龙卧墨池?”
“正是如此。”陈子瑞温和的点了点头,楼下有眼力的人都纷纷鼓噪起来,惊讶莫名。
底下,鲁趋立刻向角落里的岑老丈看去,待看到岑老丈神‘色’镇定的朝自己点了点头,他心头一松。
岑老丈的意思,就是说这盆青龙卧墨池不足为惧,天香馆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
范得意的想法和鲁趋差不多,他虽然一样不是长安人,但在长安也待了两年多了,士子要名头,不就是赏‘花’赏月‘吟’美人,偶尔针砭下不轻不重的时弊吗?北地重牡丹,卓昭节这种才回长安的小娘子都要被父母叮嘱好生学点牡丹的东西,更不要说他这样需要求取功名的士子了,鉴赏‘花’月必须是极专业的。
这盆青龙卧墨池也想夺魁?
只是……纵然陈子瑞一时糊涂,延昌郡王那边这许多人,难道一样糊涂了?
范得意心头惊讶,正犹豫要不要请示下真定郡王。
不想陈子瑞又温和的道:“如今娘子们都已经还席,不便再次惊动,是以本官不才,愿意为此‘花’配上七绝一首!”他温文尔雅的笑了笑,“因这场是本官提议的,是以真定郡王可以等本官题罢了诗再决定挑选哪一种牡丹!”
这话说得真定郡王脸‘色’一‘阴’——
然而陈子瑞也不叫人研墨,微笑着站在窗边,俯瞰中庭,慢条斯理的直接‘吟’了出来:
“万紫千红非争‘春’,
捧出韶华一主人。
驰骋青龙亦来卧,
笑看此间献缤纷注2。”
真定郡王原本‘阴’沉的脸‘色’倏得铁青!
陈子瑞这首咏青龙卧墨池单纯从‘花’的角度其实不算别出心裁,诗的意思也很浅显,单从字面上看,大致是说万紫千红的‘花’木盛开于此时不是为了争夺‘春’天,却是为了一起捧托出韶华的主人,这样的盛况下,青龙也过来凑热闹,卧在此处含笑看着缤纷的‘花’木不断的献上来。
这首诗紧扣着青龙卧墨池这个品名,也写出了魁首应有的气势——问题是,陈子瑞在‘吟’出诗句时,特意借口自己提出加上一场,提出让自己‘吟’完诗后,真定郡王这边再决定选哪一种牡丹对阵——不管选哪一种,不都是让延昌郡王“笑看真定献缤纷”了么!
到这会众人才恍然为什么被送上去的偏偏是这盆只是中等的青龙卧墨池!
无非是为了这个品名,青龙属于东方,主‘春’季,属长,既代表此时,又代表延昌郡王长子的身份。
真定郡王接下来不管选取什么品种,都难逃“献缤纷”的范畴!
凭着这一点,延昌郡王大可以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自己异母嫡弟的抉择……
卓昭节吃惊的看着陈子瑞的背影,暗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相比之下,范得意虽然也是长安颇负盛名的才子了,究竟不及陈子瑞老练毒辣,这个被视为真定郡王一派竭力捧出来对抗陈子瑞的士子一时间却是束手无策!
数息过去,场面开始冷了下来。
正在真定郡王深吸了口气,打算硬着头皮开口时,忽然一个懒散的声音带着酒意响起:“岑老丈!”
卓昭节顿时一凛——是宁摇碧!
馆内上上下下诡异的沉默里,一个苍老的声音接话道:“世子请吩咐。”
“将本世子今儿个进馆时遇见的那盆牡丹拿过来,不必收拾。”就见对面的雅间里,高卷的珠帘下,原本斜倚榻上独酌的宁摇碧忽然起了身,他懒洋洋的走到窗前,挥了挥手示意正自尴尬的范得意还席——在他身后,赵萼绿与定成郡主似十分担心宁摇碧胡闹,‘欲’要阻拦,却被仿佛想到什么的真定郡王连打几个眼‘色’拦住。
宁摇碧看都没看底下的青龙卧墨池,也没看陈子瑞,甚至,他连场面话都懒得说,目光越过窗棂找到卓昭节,嘴角微微勾了勾,递过一个让她放心的眼‘色’——卓昭节面上的惊讶与担心,让宁摇碧觉得此刻心情很好,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深了几分。
“他要做什么?”这次轮到古盼儿拉着卓昭节问了,愕然道。
卓昭节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是接下这一场吧?”
“就凭他个纨绔?”古盼儿一个‘激’动,把真心话说出了口……
卓昭节立刻瞪了她一眼,冷笑着道:“就你才学好么?你且说说真定郡王那边接下来该怎么办?”
再说下去这未来小姑当真要和自己吵起来了!
古盼儿暗骂自己说话不当心,怎么又忘记这小姑子爱记仇小心眼了?
注1青龙卧墨池:著名的老品种之一,属于红牡丹,之前的资料可能有误,有归纳它到黑牡丹里的,实际上是绛红‘色’,还有我对它的品相完美栽培困难度分析那段绝对不要信,完全编的。
注2请自行领悟陈子瑞才高八斗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