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遭遇的骚扰,在吴林心中投下不大不小的波澜,似乎为自己找到了保护她的借口,哪怕仅限于工作中。
第二天是实操培训,卖猪肉的学员们各自操着一把大刀,齐齐上阵,把整框整框的鲜冻前排一块块剁开、剁成麻将大小的小块儿。
霎时间,卖场肉品操作间里一片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刀刃砍断排骨后撞击在砧板上的发出的令一般人会感到牙酸齿冷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
吴林手持一把砍刀、专心致志、卖力且迅速地干着活儿。
握着手里的砍刀,吴林感觉自己好像是拿到了在香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里安身立命的门票。
两年的部队生涯,军事训练使得吴林的体质和体能比其他一些人要稍好一些,所以分配给他的,都是些还没来得及解冻化开的前排。
吴林毫无怨言,毕竟现在若是就能够把最难啃的东西都消化吞灭掉,那么以后在卖场的日常工作中,想来也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承受的了。
谁知一通电话响起,差点儿就让他丢失这张留在香海的门票,彻底被这座每一个夜晚都灯火霓虹闪烁不停的大都市所抛弃。
吴林刚把自己所分配的所有前排按商品化要求砍成麻将大小的小块儿,每一节的长度都相差无几,刀工堪称漂亮至极。就连站在一旁观摩指点的老师傅,都忍不住啧啧称赞,说自己在卖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完完全全的新手新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这么好的刀功水准的。
吴林刚走出操作间,就接到该培训店人事王经理的电话,说是让他去一下人力资源部办公室。
王经理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女人,据说在工作中是一个很有魄力的女性,但为人还算和善,做事也相对还讲究些公平公正。
王经理一见到吴林,便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盯着他看了又看:“你是不是和公司总部防损处的樊如咎樊高专有些过节?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吴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防损处”这三个字,才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没什么过节。”
吴林的眼睛望向王经理身后的那一棵办公室里点缀装饰用发财树,轻声回答道。
“樊高专说你昨日在宿舍区走路时撞到了他,撞了人不但不道歉还把他给打了一顿。本来呢,他想报警抓你的,可他身为总部领导不愿与你个小小普通员工计较,如今呢,他提出要把你驱逐出本公司。当然了,在我这里你可以申辩。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冒犯别人,而且还是总部的一个部门领导。那可是在系统里连我们分店总经理见了都要礼让三份的存在。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求求情。否则,今晚可能就是你能住在学员宿舍的最后一个晚上咯。”
王经理的言语轻柔、不瘟不火。
可就是这样却已然就像一大块石头,被用力投入平静的湖面,猛地溅起一波哗哗的浪花翻腾。
那一刻,吴林差一点就和盘托出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当初他如此义无反顾地逃离雉水市那让自己日益感到窒息的家来到上海,他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份工作就这样丢失掉。
就在吴林话欲出口的那一刻,脑海里忽然闪过朱丽那一日伤心欲绝的哭泣和悲愤无奈,现在竟然好似在笑话他当日许下的诺言。
“谢谢王经理,我、我,我先向您口头申请辞职,我今晚回去就先找住处去。”
吴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然后便朝王经理微微躬身致意,便转身离开了。
这个王经理也算是他来上海以后,第一个说会帮助他的人了。哪怕这只是出于工作需要,吴林却也记住了这个人到中年的职场女性。
距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吴林走到大卖场采光罩门口外广场,厚着脸皮给廖小刚打了个电话。
“小刚,我被老板炒鱿鱼了,宿舍只能住到今晚,最近能不能再去你那儿凑凑?”
“什么事儿?英雄救美呗,把一孙子给打了,然后那孙子竟然反咬一口,刚才有个什么人事经理已经通知我滚蛋了。”
吴林努力想装作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以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和廖小刚扯犊子,可是内心却还是充满了十足的挫败感。好在廖小刚也够哥们儿,一听是为这事儿,二话不说也就答应了。
挂掉电话,吴林转过身去,就看到朱丽正默默地站在他身后,脸上满是愧疚和不安。
“吴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你。”
朱丽着急得眼含泪光,连平日里白皙的面庞,都染上了些许红晕。
“吴林,现在怎么办?还可以补救么?”
“没事儿,我离开以后再找工作就行了,实在找不着就回雉水市。”
吴林一派轻松的模样回应着朱丽。
“你是雉水市的?好巧,我也是,你先别急着离开,等我想想办法。”
朱丽说罢,便一阵风似的往卖场内跑去。
朱丽下午在卖场例行定点打卡巡逻时,走到肉品操作间内的布点处,听到卖肉那一块的人在都在讨论吴林的事,说他得罪了公司总部的一个大领导,就要被开除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的漫天飞舞。
朱丽知道那天是吴林完完全全是为了她,她也知道自己应该站出来讲清楚、帮助他,可是自己毕竟已经有家庭有丈夫和女儿了,这种事情,她一个女人如果站了出来,别人又会怎么看她呢?
她愧疚不安,却也着实没有勇气将自己遭受职场性骚扰这种事情公诸于众,任人评头论足。
可是当她看到吴林明明很是失落无助,却还是努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安慰她的时候,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自私。再加上知道两人竟然都是来自雉水市,她更加地于心不忍。
朱丽下定决心后,就去找王经理说明了情况。
末了,朱丽还让王经理转告樊如咎,若他执意要开除吴林,那她就把那天的录音公布于众,让整个系统从上到下都看清楚他的庐山真面目。
那天朱丽确实是真的录了音的。
她第一次接触到樊如咎,就发现此人以谈工作为名有事没事地找她聊天的时候,目光里不时透露出的贪婪淫邪之色和那话里话外的挑逗暗示意味。
那天,朱丽也怕自己被欺负了还得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她一踏进宿舍,便悄悄摁下手机上的录音功能键。
所以,即使周大宽想百般抵赖那件事,可在录音证据面前也必然会无可奈何。
王经理作为一个女人,也在职场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职场中男女之间的那些破事儿、还有些什么样儿的没见过呢?!
但让她感到惊讶的还是朱丽的这份勇气和担当。
作为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名节,她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保全自己的名声。就算以后人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人们一般也都会原谅她。
可是,朱丽却不顾自己的名节、站了出来。呵呵!
“若不是这朱丽高风亮节,那么就是她和吴林之间,多少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王经理心里暗自嘀咕。
可她不会去打听这些。在她看来,一个工作能力强、同时还会替别人考虑着想的员工,只要给他或她机会,他们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有一天,也肯定会达到一定高度。
至于员工的私生活,她不想去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看着眼前的朱丽,她好像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时候,自己也常会为了一些人一些事奋不顾身。
王经理原本有些凌厉的神情渐渐柔和了下来,出言安慰朱丽道:“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留住吴林,你放心吧。”
听到王经理这句话,朱丽连忙点了点头,转身飞奔出人力资源部办公室。
她要去告诉吴林,他不用离开这里了。
她想告诉吴林,她不会为了自己所谓的清白和名节,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开除。
她还想告诉吴林,她为自己内心曾经的犹豫和犹疑感到深深的愧疚。
朱丽飞快地跑向卖场采光罩门外的广场。
就在这时,朱丽的丈夫张远却打电话过来告诉她,女儿在老家突发高烧,迷迷糊糊中一直哭闹着要见妈妈,他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打电话给她。
朱丽想着这培训也差不多快结束了,离正式上岗还有两三天时间,足够赶回去一趟,便着急请了假,打车飞奔去了长途车站。
后来,朱丽每每回想起这一天的时候,心下总不得不叹服命运的安排。
有些缘、有些事,一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或者错过了,那么后来再怎么努力,也依然是错的、依旧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