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一年一度举国瞩目的盛事。
每年八月的会试,八月初九,十二,十五考三场,每一场提前一天入场,考一天,当天出场。
初八一大早贡院的大门就早早打开,大门口是禁军的人专门把守,原本要到第二日才考试,就算来的晚一些也没有什么,但有的人大抵害怕自己不会那么适应场地早早的就提着篮子来了,考试的时候吃喝拉撒都要自行解决,来的早弊端也很大。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考生们的热情,有的人即使不进去,也早早就来了贡院门口实地探查,所以贡院对面的迎客酒楼十分红火,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全部爆满,即使如此,还是有人会不断找过来,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迎客来专门设置了多人间专供考生居住的客房,一间屋子可以住几十个人,但即使是这种房子也照旧是供不应求。
楚筱悠早两天回了槐树巷子,院子里的蔷薇花竟然换成了金灿灿的菊花,在这个有几分悲伤气息的季节里看的人心情都愉悦了起来,初八一大早她就起来了,反反复复的检查了他哥哥要带进考场的衣裳,笔墨纸砚,以及简单的吃食,她紧张的跟着她神色如常的哥哥,和请假在家的王仁远两个人对视一眼,才发现两个人一个人一直紧张的握着帕子,一个一直紧张的在抖腿。
所以其实他们这两个外人比正主更像要去考试的人吗?
楚靖瑜坐下来要喝茶,楚筱悠紧张的连忙上去端过茶水闻了闻,一把夺过了楚靖瑜手里的茶:“不新鲜,也太凉了些。”要是身体不好,或者吃坏了肚子,就会大大的影响考试。
王仁远体贴的又飞奔着去端了一壶凉白开:“大哥就喝这个好了!”
楚靖瑜哭笑不得,又去了厨房,打算给自己煮十来个熟鸡蛋带进考场吃,却立刻被楚筱悠和王仁远推了出去:“哥哥快去在睡一会!”
陕西的锅盔新疆的馕都是很适合在考场吃的管饱又方便的食物,稍微用炭盆加热一下就是美味,但这些都是亲自预备的,楚筱悠和王仁远这种从来不进厨房的人一直跟在跟前,片刻也不敢放松。
楚靖瑜坐在外面听的里面打仗一样,福叔两口子都掺合进来,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还有早早就晒好的牛肉干,其他的东西楚靖瑜也不想要,在保证了营养和管饱的情况下还是干货更合适一些,他眯着眼享受家人的关怀和温暖,晒着秋天暖融融的太阳,等着傍晚的来临。
罗云飞穿好了衣裳又检查了一遍自己要带的东西,刚和罗秀逸一起出了门,就碰上了姜家的人,那管事的冲上来抓住了罗云飞:“我们老爷说了,要是你不交出来我们公子,那这事情就没完!”
那天晚上姜涵忍夸下海口说要打折楚靖瑜的腿,叫楚靖瑜参加不了会试,还要他身败名裂,谁知道没听到楚靖瑜有什么不对,却不见了姜涵忍,他想说这事情要去找楚靖瑜,但若说了这个话,岂不是暴露了他是知道实情的,要是姜涵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姜家的人又咬住他不放,那可就有大麻烦了。
他义正严辞的道:“姜兄找不见了,我也很难过,但你们这样血口喷人,又是想做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秦侯府,姜家不过一届商贾,虽然是有钱人,却惹不起秦侯府,管事的气的七窍生烟,却也心生畏惧,忍了又忍狠狠的推到了罗云飞,转身跑走了。
罗云飞下意识的用双手撑了一下,手腕处一下子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低哼了一声,罗秀逸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查看:“哥哥,怎么呢?”
罗云飞阴沉的看着自己的手腕道:“可能是崴了。”
罗秀逸霎时就出了一身的汗,她连忙扶起了罗云飞一面安慰一面上了马车:“哥哥不要着急,现在时间还早,咱们立刻去医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说是这样说着,她自己的手却在不停的发抖。
等去了最大的回春医馆,里面简直人满为患,还大多都是参加会试的人,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罗云飞说是手腕疼,那跑腿的人还轻咿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年年都是这样,还是第一次听说太紧张了,手腕疼的。”
他慢吞吞的往后去,又挨个询问。
已经正午十分了,还是没见到大夫,罗秀逸塞了些银子,那跑腿的去在大夫跟前说了些话,才给罗云飞看上了,大夫看见罗云飞的手腕都肿了,严厉的斥责道:“既然这么严重,怎么不早说一声,他们都是无病呻吟,你这却是真病,要是耽搁了,可有大麻烦!”
罗云飞气的差点掀了桌子。
等到看完了病,内服外用全部完了,肿也消了不少,又拿几贴膏药走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西斜了,时间也不多了,罗秀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实在心里煎熬,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罗云飞想安慰两句,竟然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要说的话。
到了贡院门口,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慢慢的向里走,那盘查的见人不多,盘查的就越严了,鞋子脱了,外面的衣裳脱了,还要从头摸到脚。
罗云飞拿了东西和罗秀逸道了别就走了过去,刚过去,检查的侍卫就吆喝着把罗云飞叫了过去,又是摸又是捏,折腾的罗云飞头上青筋凸起。
忽的听得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他转头去看,见楚靖瑜竟然也刚刚来,正在慢悠悠的和楚筱悠说着什么,楚筱悠今天穿着一件黄色的高腰裙,梳着垂挂髻,瞪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楚靖瑜,看上去天真烂漫。
罗云飞得了发给他的三根蜡烛,低头看见他带的白馒头上的黑手印,瞬间就没了食欲,他走了过去,却站在了大门口,转身向后看,似乎是等着看看楚靖瑜被折腾的丑样,谁知道楚靖瑜走了过去,不知道和那两个人说了什么话,那两个人看上去立刻就慈善起来,也就大概检查了一下就放了楚靖瑜进去。
楚靖瑜和罗云飞因为来的晚,发放的考棚号一直在后面,而且是相连的。
楚靖瑜走了过去向着罗云飞微微颔首,罗云飞却不过哼了一声,转身就先走了。
楚靖瑜向来不会为了别人的这种行为而生气,他提着自己的篮子游览一般慢慢的找到了自己的考棚。
考棚又叫号房,考试期间吃喝拉撒都在这里面,每人一间,进去之后就会锁门,就在不许出来,直到考试结束。
楚靖瑜进了自己的号房,外面的小吏就立刻关上了门,楚靖瑜把自己的篮子放下来,打量着这个狭小的地方,总共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作椅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两块木板拼在一起,另外还有一壶水,一个炭盆一些炭,一个恭桶,看到这种环境,楚靖瑜忽然就非常理解,为什么古代的时候寒门更容易出贵子,毕竟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们可能根本就受不了这种艰苦的环境,想想现代,高考的时候汽车都不能鸣笛,天气太炎热的时候,还会专门人工降雨,相比之下,现代的孩子们,简直太幸福了。
他弯腰把两块木板拼在了一起,又把角落里的炭盆点着,打火石和木屑都是有的,这种活计对于他这种经常行走野外的人是很随意的事情,他的火已经点着了,外面的太阳也已经下山了,对面的罗云飞的炭火还没有生起来,急的出了一头的汗,他虽然早就练习过很多次了,但还是不能熟练掌握。
楚靖瑜脱下了外面的衣裳铺在下面,把披风盖在上面,直接就躺在了木板上睡下了。
炭盆渐渐的发出了温暖的光,他身上穿着一件貂皮做的小马甲,在这个充满凉意的夜晚一点也不觉得冷,他是会常常执行野外任务的,现在的环境对他来说简直好太多了,而且因为他身体素质一向好,也不会觉得多冷,所以一切都很正常。
但楚靖瑜觉得好,不代表别人就觉得好,夜晚的时候就有几个人因为拉肚子脱水,差点去了半条命而被带了出去,出去之后是在进不来的,所以也就等于放弃了这次会试,那些人大概觉得心里苦,走的时候鬼哭狼嚎的,这更叫贡院的气氛紧张了起来,不少人从木门开着的小窗户向外看。
楚靖瑜向来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他一向是个自律的人,早上太阳还没升起他就自然而然的醒来了,他起来利索的穿了衣裳,把桌子支起来,用又加了点炭,点着之后在铁架子上放了水壶加了水,把鸡蛋囊和牛肉干都放在了上面加热,等他加了些水把墨研开,饼子和肉已经散发出了香味。
他悠闲自在的吃了饼子肉干和烤鸡蛋,水也烧开了,到了一杯水,慢慢的喝完,天上才刚有了亮光,他就又不徐不疾的打了一套拳。
外面巡逻的小吏从小窗口看进来,觉得楚靖瑜可能是他见过的心态最好,最舒服自在的一个考生了,他就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罗云飞因为手腕疼,心里又焦虑,半夜的时候手腕疼的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原本说是只睡一会,结果却睡的时间长了,只听的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锣声,他猛然惊醒,从床板上跳起来,从那小窗口向外一看,天光早已经大亮,试卷都送了过来。
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慌慌张张的把桌子撑起,又把笔墨摆出来,想加一点水,却手腕疼的厉害,把砚台放在地上在里面添了些水,才刚端上来放在桌子上,试卷就从窗口的位置递了进来。
罗云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一顿饭,刚坐下来看了一眼试题,肚子就开始咕咕叫,搅的他心神不宁。
楚靖瑜缓缓的展开了试卷,此时的试卷长一尺宽四寸,有红线横直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五字,一共十四页,还有无格的素纸七页,草稿的起止用小红字做记号。
考了五篇史论。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这问题,很刘子文。
楚靖瑜在草稿纸上试了一下手感,又缕了缕自己的思路,很快就开始下笔答题,或许是因为曾经的职业长年累月的要经历和应付突发的事件,他不但心理素质非常好,反应也很灵敏,后面的几道题他提前浏览了一下,心里就已经有了构思,等到第一个题答完,后面的就很快能接上。
等到中午的时候他已经把前面四道题都答完了。
他便在炭盆里加了火,又烧了水热了饼子和肉干以及鸡蛋吃。
顺便站起来,向外面看了看。
他听的从前监考的时候一个考区近百个考生,考官也就一两个,但今天向外看,竟然有五个考官不停的在外面转悠,看来司马有容的出现还是带来了不小的改变的,刘子文是想要抓一抓科举的,这是个好想法。
饼子散发出了香味,他便拿着吃了两块又吃了肉和鸡蛋,喝了一杯热水,觉得精神很不错,又坐下开始答最后一题。
罗云飞因为伤了手腕,又害怕影响了考卷的工整,所以就答的很慢,等到中午才写完两道,早已经饿的不行了,却不敢懈怠,吃了几口冷馒头喝了几口冷水就继续答题,才刚开始第三道,忽然听的对面有开锁声,他心里一个哆嗦,忍不住站起来,向外一看,竟然是楚靖瑜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考官在他身后用其中一张素纸封了卷头,就把考卷装进了匣子里,还特别打量了楚靖瑜,对他微微颔首,楚靖瑜恭敬的行了一礼,大步向外走去。
罗云飞觉得好像有千万个虫子在啃噬他的内心一样,让他心里那种紧张和不安几乎把他掀翻在地上,他忍着心里的慌张,强迫自己坐下来提起了笔,手却抖的厉害,他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能输!不能输!却更叫他不安,他便只得想,楚靖瑜一定是不学无术,不会答题,所以才早早交卷出去的,毕竟今年的题明显偏了很多,大家都没有想到会考这些,正常人,肯定不会这么快。
他这样想了几遍内心里好像真的觉得就是这样,忽然就有了一种奇异的痛快感,渐渐也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