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一处大宅横占数坊。街北四扇对开金凤衔环朱漆大门,大门由一左一右两根朱漆大柱支撑,柱脚上垫着两块镇宅大石,石上雕着麒麟兽,英武非常。正门上方有一匾,上书五个大字“太平公主府”。
府门前,李隆基翻身下马,守门的仆役早早地便应了出来,道:“郡王殿下安好。”
李隆基扬首问道:“公主可在府中?”
仆役低头道:“公主在。”
李隆基将马鞭甩给仆从,说道:“你速去通报,就说本王有急事要面见公主。”
“是。”仆役躬身一步,“郡王殿下请里面稍侯。”
公主府正堂内铺着丝毯,描金廊柱上挂着明珠串成的帘子,由那笼着鎏金彩罩的花灯一打,越发显得耀眼夺目。李隆基正坐于堂内,手捧着新茶喝着,忽听远处琳琅作响,继而便是女子的声音传来:“原想着明日庆功宴上才能见面,你倒自己跑来了。”
珠帘一晃,太平公主一袭朱色敞胸襦裙,外搭乳白披帛,缓步而出。李隆基上前见礼:“侄儿拜见姑母。”
“起来吧。”太平公主虚扶一把,李隆基站起身。她一双杏目含威,上下看了李隆基两眼,道,“出去了一趟倒是结实了不少。坐吧。”
太平公主由侍女扶着在上首落座,李隆基也侧身坐下来。
“怎的今日过来了?”太平公主问。
李隆基说道:“刚刚拜望过父亲。心里记挂姑母,就过来看看。”
虽然知道是客套话,可也听着舒心。太平公主笑道:“我挺好的,你不必记挂。”
侍女们捧上茶果,纷纷退了下去。待得大殿无人,李隆基方才问道:“我走这几日,朝中可好?”
太平公主面色如旧,道:“那韦氏快反上天了。安乐、永泰分别嫁给了武崇训和武延基,她算是攀上了武家这棵大树。”
李隆基眉头一蹙:“姑母打算怎么办?”
“放心,我自有办法应付。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让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太平公主眸光一转,道,“那个来俊臣,我早就想办了他,眼下也是时候了。”
李隆基低头道:“姑母若有用得到侄儿的地方,侄儿但凭吩咐。”太平公主一笑,道:“这次的仗打得漂亮,想是母亲一高兴,前面的事就都能一笔勾销了。明日宴席上你可仔细些,讨得她老人家的欢心最重要。”
“侄儿明白。”李隆基顿了顿,道,“其实今日侄儿前来,还有一桩私事,想要麻烦姑母。”
“哦?”太平公主挑眉。子侄中虽然李隆基与她最为亲近,却甚少像一般姑侄般谈过什么私事。今日李隆基一说,倒引起她的兴趣来,“你说。”
李隆基低着头,道:“侄儿看上了一个女子,想请姑母成全。”太平公主一怔,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想来李隆基也已经十七岁了,也到了该动这心思的年纪。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太平公主的心里霎时生出一种对子侄的爱护之情,笑问道:“是什么样的女子啊?”
李隆基仍旧低着头,道:“她……聪明,性子好,长得虽不必我们李家的女儿华贵多姿,却也算得上清丽。侄子心里喜欢她,想把她留在身边。只是……她现在在宫里。”
“她是宫人?”太平公主问道。
李隆基略一抬头,道:“她犯了错,被发入掖庭了。”
太平公主眉头一蹙,问道:“犯了什么错?”
李隆基立即说道:“其实也不是她的错。她以前在栾华殿当差,因为一点小事被安乐郡主抓住了把柄,发到掖庭去了。侄儿实在没办法,才来求姑母的。”
那安乐郡主一向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在栾华殿里欺负个宫人也不是新鲜事。太平公主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再看李隆基一脸惶恐,心中也是一叹:堂堂郡王之尊,自己看上的女子竟然还要受人这份气,实在是荒谬。韦氏啊韦氏,你就嚣张吧,带着你的女儿也一并嚣张去。迟早有一天,我让你再也嚣张不起来。
太平公主缓缓说道:“行了,我知道了。明日庆功宴上我会向陛下求个恩典,放一批奴隶出宫去。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李隆基低头一拜,道:“多谢姑母。”
太平公主含笑望着他,道:“等接来了人,别忘了带回来让我也看看。”
“一定,”李隆基脸上掩不住笑意,道,“她很是乖巧,姑母定然会喜欢她的。”
太平公主点点头,道:“得了,没事的话你就去吧。明天还要入宫领宴。”
“是。那侄儿告辞。”李隆基再拜,低身退出殿外。
++
这一夜杨辰睡得很安稳,次日晨起,仍旧像往常一样去内文学馆洒扫、读书。日子还是一样地过,可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午后阳光和暖,透过木窗上的镂花射入藏书室中,在书架间拉出一个个狭长的影子。杨辰正读完一页书,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道:“可有人吗?”
杨辰快步走出,就见一个宫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在那儿,正探头往里面张望。
“相宜?”杨辰唤道。
相宜看到她,愣了一愣,继而笑脸一亮,道:“娘子,可找到你了!”
杨辰拉着她在廊子里坐下,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郡主可好?”
相宜看着杨辰那明显消瘦的面颊,眼里忍不住泛出泪花,道:“郡主好,是郡主让奴来找你的。”
杨辰心里一悬,急忙问道:“找我何事?”
相宜吸了吸鼻子,道:“昨日突厥大军凯旋,圣上大喜,下旨大赦,要放一批掖庭的奴役出宫!”
杨辰一怔,瞬间的狂喜冲得她有些晕眩。她握住相宜的手,哑声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内侍省已经领过旨了!”相宜也小脸发亮,道,“郡主请娘子放心,名单中一定会有娘子的名字!最多三日,娘子便可离宫了!”
杨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被她等到了,终于,她终于可以出宫去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忘了言语,直到相宜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入她手中,道:“这是郡主给娘子的。郡主说,出去以后安身立命都要用钱,让娘子不要推辞。”
手里的绫子红得耀眼,里面沉甸甸都是钱币。杨辰心知这是杨雪霁的一片心意,不忍推辞。她低着头,微微哽咽,道:“替我谢谢郡主!”忽而脑中念头一闪,杨辰抬头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郡主。”
“娘子请说,奴一定把话带到。”相宜说道。
杨辰说:“我还有个姐妹叫尹袭月,以前也跟郡主提过的,能不能……”
“娘子放心,郡主都记得。尹娘子也在这一次外放之列。”相宜道。
杨辰心下感叹杨郡主的周全,满心都是感激之情。她起身来到院中,对着栾华殿的方向俯身下拜,道:“郡主大恩,杨辰感念于心。杨辰在此拜别,郡主保重!”
“娘子快起来吧。”相宜走到她身后搀扶,握着她的手,道:“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面了。也请娘子千万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