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小心翼翼抽出信笺,看着纸上的字迹,眼里夺眶而出。
她五岁便开始学着识文断字,因此完全能认得出,这确确实实是父亲的笔记。
宋掌柜的话是真实可靠的。
父亲已经模糊的样貌跃然于纸上。
在一封信函中他说,内子于某日某时产下一个女婴,小女儿玉雪可爱、眼睛清澈明亮,一双瞳仁剪秋水。他决定为女儿起名秋水,并好好教导她,盼她将来端庄贤淑,聪颖敏慧。
一封信中说王公公一党的案子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自己好不容易得空,问是否择日一聚。
另一封信中又说起,大意是指京师周围最近都不太平,疑案牵扯众多。大理寺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回信,多时不曾联络,不知宋兄是否别来无恙。
沐秋水速度极慢地看了几封,几乎是逐字逐句去细细体味父亲的语气。
本来就仅剩一只眼睛能看轻字迹,此时更是疲累得再也没有办法阅览下去,便仔细收拾好信笺,放到床头。
到了第二日,她对宋掌柜的态度明显和缓接纳了许多。她向他问起游原敬的事,宋掌柜不免露出窘态表示还没有找到他。
“这人真挺机灵,一溜烟就跑得没影,掘地三尺都挖不出来。”
沐秋水道:“昨日你说的那个七爷,他会不会去了那里?”
宋掌柜道:“没有,我已派人去七爷惯常出入的地方监视过,并没有看到他。”他想了想又问:“侄女,有一事我要问你,你如今到底是为何人卖命?”
沐秋水垂目说:“为……一些出得起价格的人。”
宋掌柜大惊道:“你可是在道上做事?”
见沐秋水点点头,他连忙劝道:“嗨呀,侄女,我知道我自己做的尚且都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本没有立场这么说。可是我待你必然不同,我还是要劝你早早抽身。一个女儿家,何必刀头舔血?何况你是沐兄唯一的血脉,更是千万要保重自己。”
“我若不在这条道上,便是离真相更加的远。既然如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不可如此想……”
“我若苟且偷生,只图找个地方了此残生,不为家人昭雪沉冤,那活一场的意义又在何处?”见宋掌柜又要劝阻,她道:“多谢世伯提点,我一定会小心为上。”
宋掌柜见劝不住她,不住地叹气,最后问:“那你现在是要去哪?”
沐秋水道:“我和游原敬来时,曾在城内一处客栈定过屋子,我先去查一下他是否回去过,再四处看看有什么线索。”
沐秋水依着计划先去了客栈,游原敬并没有回去。她又在城内四处寻访了一整天,却也徒劳无获。
游原敬,就这么从曹州城凭空消失了。
日头已经西斜,当她正准备回城北的窝棚时,北面却忽然放出一声震天巨响。
在那一下之后,接连多声爆炸声又接踵而来。浓黑的烟雾顿时往空中升腾。
沐秋水心中扬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大步流星就往宋掌柜的窝棚奔去。
到了面前,果然是窝棚发生了爆炸着起火来。
疯狂的火舌肆意舔食着窗棱门框,大火是从窝棚后头烧起来的,正在前面耍赌的一些客人总算还来的及逃出,但也有不少被烧着了头发衣服。
沐秋水试图冲进去,然而热浪滚滚根本无计可施。
救火兵丁从水囊里浇注出去的水柱,尚未碰到火焰,就被热浪“呲”一声地烘烤成了蒸汽。
爆炸来的这样突然,火势起的这样猛,后院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逃出来。
宋掌柜,还有父亲的书信,就这样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她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将父亲的书信贴身收在身上。
大火燃烧了整整三日才渐渐熄灭,滚滚热浪和零星火苗仍旧提醒人们这里发生的一切。
废墟周围哀嚎一片,住在附近的百姓,有不少都被炸药炸出的碎片和流火波及到,连他们的房屋也未能保全。
哀鸿遍野,有一些善心的郎中自动赶来救治百姓。
“姑娘,姑娘?”
当她站在废墟面前时听到有人在和自己打招呼,寻声看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在唤她。
男子说:“姑娘,你是不是受伤了?”
沐秋水看看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的衣服有些焦黑破损,那是她三天前准备往火场里冲时,被火燎到的。
“我替你看看。”男子提议。
“你是郎中?”
男子点点头,沐秋水抬起手臂。、
她看着郎中剪开她的袖子,桥手环露出来,索性郎中并不认得这是什么,反而说:“姑娘的饰品好别致。”
沐秋水没有理会他,无声地看着他替自己包扎完,就又去救治旁人。
火灾和爆炸惊动到官府,曹州城戒严,她陷在城中不能离开。
她要在官府的人到来之前先去探查一番。
身体已比心更快一步行动,就在她这样打算时,人已经不自觉的循着无人处往残骸里钻了。
一路往里走,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碳化的建筑上的余温烫得她脚底疼痛。
宋掌柜的小楼显然比任何地方被破坏得都更为彻底,这大抵也是因为他私下贩卖的火药,就藏在这栋楼底下的缘故。
他是个中老手,却也就此为自己挖下坟墓。
她仔细查看那些残破的遗留物,人骨和木渣,心中有了一个大概。
火灾比爆炸更先一步发生。那么是火灾不幸引起的爆炸,还是爆炸才是根本目的?
正在她思考的功夫,就听见有人往这边过来。
官兵要来收拾残局,她不能再停留,遂一转身从容消失在废墟中。
她暂时躲回来时的客栈,不出一天功夫,就听到有成队的兵勇在底下踢踢踏踏地跑来跑去,伴着呵斥声和百姓的喊冤声。
连客栈中几个独身的客人也被抓进衙门问话。
所幸衙役头子看她是个女人家,料想没有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才放过她。
曹州城内不安的动态,更是应证了她在现场的猜测,官兵在城内的大肆搜捕惹得人心惶惶。
她出不去,只能在客栈中偷偷窥探。
这显然极有可能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行为,对方必然是宋掌柜的仇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