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站在殿外，隐约听得里面的话似与朱贵琋有关。
朱祁钰招这几人来，为的也正是有人上书认为应当处死朱贵琋。
太史阶的岳父张軏，当先一步率先指出：“依臣之见，辽王事发，郡王也难辞其咎，只是一时却很难发难。其实当时在曹州，就应该派大军擒拿郡王回京，而非写书召回。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天差地别，如今倒不好安他的罪了。”
于谦不满地问：“弋阳郡王何罪之有？”
张軏理所应当地：“当然是与辽王同谋的罪过。”
于谦不赞同地：“辽王谋逆事发时郡王远在弋阳，何来同谋之？再往前，郡王已是在赴京和离京去往弋阳的途中，又何来机会参与谋反？”
“即便如此，辽王私自离藩郡王岂有不知之理？”
“那是另一桩罪，不可和谋反相提并论。何况太上皇在位时，辽王就多次不肯就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张軏打定主意不会和他意见一致，于是白他一眼，转而对朱祁钰道：“皇上，臣认为对弋阳郡王，务必杀之，否则祸患无穷。”
朱祁钰听了这骇人的提议默不作声，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问：“朕有何理由杀之？”
“就以谋反定罪。”
于谦赶忙阻止道：“皇上，郡王并无不忠不敬，事情必须属实，天地鬼神诚不可欺。”着又转而质问张軏：“郡王什么都没有做，皇上敕旨又以何为辞？”
眼见岳父和于谦针锋相对，一旁太史阶悠悠然道：“于少保，这是关乎大明安定的大事，大人何必一味反对？反正郡王于国无益。”
于谦皱眉问：“太史大人年纪轻轻如何不辩是非？皇上有何理由非要置郡王于死地？”
太史阶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不辩是非的是大人你，大人如何不懂得变通？只要命锦衣卫逮捕郡王府的人，起与辽王府同谋，就是事情的原因，怎麼会担心没有理由？”
“荒唐！”于谦怒斥：“缇骑四出血四溅，民间早有这种法。北镇抚司的手段谁人不知，锦衣卫的责状怎么可以服人心？！”
太史阶看了一眼朱祁钰，见后者无动于衷，于是又对于谦道：“万一皇上采纳大人的主张，现在不处置郡王。以后郡王有变，到时候谁能承担罪责？”
“郡王形同软禁，何况身边只留下一个护卫，哪里还能变？”
“都别了。”朱祁钰忽然发话，看向顾长溪道：“顾爱卿今日怎么一言不发，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顾长溪正想着沐秋水的事情晃神，一听朱祁钰提到自己，这才连忙回过神来道：“臣以为不可妄杀，臣斗胆猜测，皇上心中其实已有定论。”
朱祁钰无意识地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接着。
“当时郡王远在千里之外，实际根本没有参与谋划，事后从曹州城内搜剿的文书来看，这二人也无私下联系。否则的话，皇上天纵英明岂能容他活到现在？”
似乎只有这话道了朱祁钰的心坎上，他紧绷的神色微微松缓了问：“那么你认为应当怎么做？”
“为今之计，朝廷重尊属，厚待郡王。若是皇上仍旧不放心，那就另外派人严防监视，做到宽严相济、事无万一，那么朝堂国体也可以保持端正。”
太史阶尚不想在公开场合和顾长溪起正面冲突，因此闻言不再发话。
但是在张軏面前，顾长溪的官职丝毫不入眼，何况在他眼里，顾长溪是于谦一党的人，因此他仍旧想要力劝皇帝处置了朱贵琋。
朱祁钰却面露倦色，又听他叨叨了几句摆一摆手道：“行了，几位爱卿的立场朕都知道了。这是大事，朕须得三思，你们先退下。”
张軏还想什么，于谦却已作势告退，只好也识趣地高了退。
顾长溪出得门来立刻张望，见沐秋水还立在门口，便知她如今确实是在御前听差。
从袁彬处他只得知沐秋水进了宫，却不知她为何进宫。在十王府见到她，他猜测她在太后身边当差，却没想到她如今会出现在乾清宫，心中千头万绪却更不知该从何着手。
顾长溪十分思念她，也想带她离开京城，眼下却是被三尺高的宫墙隔断了现实和虚无。
他望了她一眼，见她也正看着自己，见自己看她便迅速移开了视线。他从那双冷静的眼里读不出任何东西，终于冷下心肠头也不回地离开。
沐秋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失落，她还是想要离开这里，倒不是为了顾长溪，而是为了自己。
她羡慕他们可以来去自如。
几位臣走后，朱祁钰托词疲累，便回了寝宫。蒋安跟进去想问他有没有什么吩咐，却又被赶了出来。
“皇上怎么？”沐秋水见他脸色难堪于是声问。
“皇上心情还不好着呢，不许人伺候在跟前，哎哟。太上皇的宸妃快要临盆，又遣人来问能不能稍加照拂，你皇上心情这么差，我怎么好开口？”
蒋安古怪，她心既是朱祁钰忌讳的人，蒋安不也罢又何须觉得为难，真是自寻烦恼。
到了日落的时候还不曾得到差遣，二人都猜测朱祁钰许是在里头睡着了。沐秋水问：“皇上午睡都要这么久的吗？”
蒋安摇摇头道：“皇上勤勉，很少午睡，除非实在乏力。不过我看今日皇上的神色确实不太好，还是别去打扰。”
她不再话，二人仍旧站在殿外，天渐渐擦黑，等到长街上传来梆敲打的声音，方知已是宫门下锁的时候到了。
乾清宫里，今晚值夜的宫人已经准备当差，蒋安对沐秋水道：“今天你留下值夜，我带你一回，你便知道往后该怎么做。”
着便一一嘱咐了许多，沐秋水仔细听着，记在心里，末了又听他：“皇上一直不吭声，你进去看看。”
“可是皇上并未……”
“快去快去。”蒋安生怕自己惹恼主，便推着她往里走。
沐秋水无法，只好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拿过一根火折，朝着殿内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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