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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弘冀的手再次轻轻一击,痛楚的颤抖,血气四逸,一切如轮回般循环,亦如一出早已排演好的戏剧,从开始时已安排下了固定的戏码。

从始至终,弘冀的面庞上始终带着微笑,那笑容中似乎也感染了一丝血腥,让从嘉感觉到威压。

他挺了挺身子,仿佛与之抗争似的,但他已无力问出任何话语,非是害怕,只是不希望再因自己的问话,致使另一个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于是便只好沉默,如死寂一般,只在眸光中看到倔强与愤怒的光芒。

弘冀亦复凝视着他,没有丝毫移动,他微微笑了,然后开始鼓掌,一下一下的,仿佛在从嘉的心上不断敲击。

“真是难得。”弘冀笑着说道:“素来儒雅的六皇子,也会有这种怒形于色的时候。”

从嘉无言,久久,他才思量着说道:“太子殿下,有些事做的多了,是会遭帮报应的,你就不怕天谴么?”

弘冀淡淡道:“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打听得太多,才会遭报应,这一项,你也要牢牢记住才好。”

他再笑,微笑,笑容中已有了些许轻蔑与骄傲得神色,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六弟还要问我什么话么?”

从嘉也在笑,却是苦笑,他默默的摇头,屈辱的感觉已在瞬间沁染全身。

出了东宫大门,他看到在门外已徘徊良久的凤儿。两人对望片刻,都不由自主的相对走了过去,将到身前,凤儿跟上几步,一下子扑入从嘉怀抱中,她的身体有些颤抖,让从嘉感觉到了她的担心。

她说道:“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你该知道,凭你的力量是扳不倒他的。”

从嘉叹了一声说道:“我并没有想过扳倒什么人,我是要讨个公道,为皇叔景遂讨个公道。”他说着话,手臂渐紧,也默默的回抱凤儿,继续说道:“你将这秘密揭破,难道不是也为了这个原由?”

凤儿却轻轻的将他推开,让他看定她的眸子,说道:“我不是。有的秘密是不能揭露,也不能深究的,我将这个秘密揭破,只是想让你知道,并不是让你有所行动。”

从嘉一阵发怔,半晌才说道:“难道皇叔就白白的死了不成?”

凤儿笑了笑,说道:“此事已由皇上盖棺定论,你还想做什么?”

她的话,让从嘉彻底呆住了,深切的寒冷从心底涌起,四肢百骸也如冰冻般,无法移动分毫,他颤抖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是说父皇……”

凤儿宁定看着他,道:“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的意思,你该明白,就算你没经历过,史书上也历历写着兄弟手足相残的事情。”

从嘉低垂下头,黯然道:“是,我经常从史书上看到这些。也知道自古皇室多尔虞我诈,只是,知道这些与亲历这些,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这件事中的所有人,都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说着话,他已落泪,仿佛不想让凤儿看到似的,他蓦然抱住了她,将面庞埋入她肩窝。片刻后,凤儿感觉到热泪渗入衣服内的温度,她也紧紧的搂住他,如珍宝般轻轻抚触。

目送从嘉离去,弘冀唇边荡漾着的淡雅笑容终于消失,换成了惯常的冷峻之色。他起身离席,径自前往书房,在堆叠如山的案牍中,才能渐渐让心境平和下来。

提起朱趣÷阁,在奏章上批点着,他明白,此时落于纸端的他的字迹,是可以决定他人生死命运的,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一种充实的快乐,仿佛飞翔于苍茫大地上的鹰,冷静而骄傲的俯视众生,看着弱小的他们,在他巨大的翅翼下俯首称臣。

这种感觉,是他一直期盼的,也是一步一步在实现着的,眼看他已快到达颠峰。

凭他目下的实力,已经不容许他人打乱他的步伐,若有人当真自不量力,想要取代他的位置,那么,这个人的结局必定相当悲惨。

譬如景遂。

弘冀转首,看向书房的一个角落,那里摆着个击鞠用的球杖,冷淡的笑容便再次浮现。即便是景遂,皇叔景遂,这个朝野上下皆知的,当今皇帝最亲爱的兄弟,又怎么样呢?

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景遂那样,对李璟千依百顺,在国事上也只是应和皇帝的意见,以博得恬退之名。

他不可能看着朝中冗员渐多而不出一声,也不可能放纵李璟一朝的几名老臣专断行事,更不会听任邻近强国后周对边境不断侵扰而不做出回应,他的做法,虽然在起初振奋了朝局,但在不久后,便使得那般过惯了舒服日子的老臣,跑到李璟面前大吐苦水。

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盛赞着前太子景遂的好处,说着说着,李璟的心思也渐渐活络了起来。

的确,在弘冀参政之后,李璟虽然仍是皇帝,但可置喙之处越来越少了,不少时候,皇帝的建议也常被太子否决,在李璟的心中,并非没有怨气的。

虽然对外宣称不再过问朝事,但握惯了权力的手,又怎可能轻易放开?

于是景遂的好处就越发明晰了起来,偶有一次,李璟也叹息着,思念起景遂的好处来,只这一次,已经足够。

之后不久,弘冀安插在洪州的耳目便回报说,景遂有些异动,平日里显得烦躁不安,弘冀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心中却已留意。

也许各人心中都有了些许戒备,面上却不能显露半点,所能做的,只是在暗地里揣测对方的心思。

终于便到了那一日。

弘冀还记得,他当时去面见李璟,是为了后周在边境耀武扬兵的事,虽然在他心中早就有了主张,但为了免得落给朝臣们一个谮越的口实,这种事还是和皇帝说一说的好。

走入后殿的时候,见李璟身着窄袖短衣,手握击鞠球杖,正策马缓缓而来。

他此时虽已年过四旬,身手却还灵活矫健如昔,见了弘冀,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稳稳站住,引来围观宫人的齐声赞叹。

听着不断传来的夸赞声音,一缕喜色渐飞上眉梢,手里的球杖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对弘冀说道:“方才朕飞球入门,端的精彩,可惜你没看到!”

弘冀神色间淡淡的,说道:“父皇真好兴致。”说着话,微微欠身,算是行过了礼,并不显露出旁人那般热烈追捧的样子。

李璟心中顿觉无趣,对他挥了挥手,便要去更衣,弘冀走上一步,拦在他前头,又说道:“儿臣此来,是同父皇商议国事的。”

李璟转首看向他,说道:“你还有国事要和朕商议么?一直以来,你不是都处理得很好?”

弘冀笑笑道:“既然儿臣身为太子,处理好国事也是应该的。”

李璟“哦”了一声,也笑了笑,说道:“原来你现在还是太子,朕还以为你已经做了皇帝呢。”一句话,在最令人难以提防的时候泄露了心中机密,瞬间,两人都不知如何继续,弘冀挺直了身子,看得出他气息渐渐急促。

“父皇。”静默半晌后,弘冀唤道:“儿臣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家国着想,没有半点私心,父皇如今不在朝中,许多事情也不清楚,莫要听信小人谗言。”

李璟嘿然冷笑起来,声音悠长:“弘冀,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目前朕还是唐国的皇帝,你只是太子,许多事情,你要做的只是服从朕,而不是事事与我作对。”

弘冀慢慢抬头,口唇动了动,却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李璟心中暗喜,复道:“上次礼部侍郎钟谟,上表请铸大钱,原是我准许了的,你为何要拦下来?”

弘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李璟微含怒色的眸光注视下,他朗朗说道:“父皇真的认为铸大钱便能改变目下的局面?”

李璟沉声道:“那当然,如今我国年年向后周进贡,府库中的银钱日益缺少,也使得民间物价上涨。钟谟请铸大钱,以一枚大钱当过去的五十个铜钱用,也正是为了这个原由。”

弘冀道:“就算是如此吧,铸了大钱,物价就能平易么?或许短时间内,百姓们不需要再拿着一大把铜钱去买米,然则岁贡不断,大钱也会贬损价值,到那个时候怎么办?再铸更大的钱么?”

在他的注视下,李璟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置可否的“恩”了声,淡淡问道:“你这么说,想必是有了更好的办法了?”

弘冀颔首,道:“铸再多的钱,也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岁贡不除,我们始终要受制于他人,儿臣想过,目下后周又在边境上耀武,我们何不趁这个机会,派兵去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再也不敢藐视我们唐国的威严!”

听到这里,李璟便摇头,说道:“你只晓得打仗,即便开战也是需要大批银钱物资作为后盾的,给养跟不上,士卒们如何在作战?目下的唐国是什么样的景况,还有什么力量再与后周抗衡?”

弘冀道:“俗话说哀兵必胜,后周对我国的进犯早已使得百姓怨声四起,这种时候,只要朝廷肯下定作战的决心,必会招募到大批兵勇。”

争论便由此发端,起初还是一言一语互相辩论,既而越说越僵,父子两人都带了急噪心绪,就在李璟再次重申“不准出兵”之时,弘冀忍不住气道:“父皇现在用兵可谨慎的很呢!想当初挥军进犯楚、闽时,可否想到了今天?当初放后周军安然离去时,又是否想到了今天?再说,如今唐国的病弱局面,又是谁造成的?父皇难道就逃脱得了罪责?”

站在一旁的宫监柳公公听了他这话,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疾步上前,道:“皇上,太子殿下到底年轻,说话不知深浅,皇上千万不要动怒啊!”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已经晚了,弘冀这才注意到,李璟的面色已经渐渐转红,握着球杖的手,与颌下的胡须都在急促的抖动着,他的双目微微眯起来,似乎是想遮挡其间的怒色,只在一瞬间,那缕未曾明晰的怒气就被弘冀依旧傲然的样子激起,与此同时,他的一声大喝也冲出唇边。

“跪下!”他喝道,声音大得连站在远处伺候着的宫人们也抖瑟起来,然而弘冀挺立如昔。

他的怒气也由此而来的更加猛烈,手中的球杖不由自主的挥起,重重落于弘冀背上。弘冀也震惊,自从他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父亲发过这么大的火,在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与旁边的柳公公不断催促中,他缓缓的跪在地上。

而李璟手中的球杖更不稍停,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这一次似的,他用力更重,打在身体上的钝响亦更显得沉闷。

一口气打了数十下,才在柳公公并众宫监的拦阻中缓缓住手,他咻咻的喘息着,球杖伫在地上,已带了丝丝血痕,然而怨愤仍未消解,戟指过去,大声道:“你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朕是皇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一个太子来说话。朕能立你就能废了你,实话对你说,朕早就后悔立你为太子,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对朝臣态度轻慢,对朕也是这幅样子。你且等着,过几天我就把景遂请回来,这个太子,还是让景遂来当得好!”

愤愤然的,他用力一挥手,球杖飞出去,再度砸在弘冀腰间,剧痛袭来,眼前忽然一黑。便听见李璟说道:“滚回去,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弘冀叩了头,慢慢站起来往外走,柳公公见他身体微微颤抖着,颇觉不忍,拉起一件衣衫要给他披上,也被他一手挡开。

一路上,他都在不由自主的抖,回到东宫,他便倒在寝殿的青石地上,背上的伤痛越发火烧般激烈起来。杀了景遂,一定要杀了景遂。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他的权力,这个念头一发而不可收,他爬起来,拉开柜子的暗阁,从里面拿出个小小的瓶子,握紧,身体还在抖着,面上却已漫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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