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起了凉凉的风,将后花园中栀子花的馥郁吹进了室内。
半开的支摘窗,是透光甚好的琉璃窗,透过琉璃,夕阳的余晖洒进来的尽是鎏金一般的光彩。
宜萱倒头躺在子文的腿上,神态倦懒,“时儿如今便有三子二女,后院里一下子又多了三个有孕的女人,日后只怕也是个儿女丰盈的。”
“只是,孩子多了,只怕也不见得是好事。”宜萱话锋一转,咕哝了这么一句。凡是都是物以稀为贵,儿女多了,一样不值钱了!譬如圣祖朝,光列入序齿的儿子就有二十四个之多,也有好下场的又有几个?!先帝的公主也有十几个之多,可又有几个是幸福长寿的?比起先帝对待儿女们的凉薄,看样子她真的是幸运至极了。
可不就是因为她是汗阿玛唯一的女儿吗?
一旦是唯一,便身价倍增,分量倍涨。
用子文的话说,这叫独享帝女龙女命。
子文却满脸都是不满之色,“不要开口闭口,都是你的时儿!!他现在已经解了危机,萱儿!你的心思什么时候都专注些放在我身上?!”
听到这番酸气四溢的话,宜萱忍不住咯咯笑了。
雍正六年七月底,雍正正式下旨谕礼部,准备册封中宫之典仪。
雍正六年八月初三,雍正效法先帝立继后孝昭仁皇后之礼,补行纳采、大徵,一如大婚之礼——而这些,是连已故孝敬皇后都不曾有的。孝敬皇后当年嫁给还是皇子的雍正,自然大婚礼,就只是皇子娶妻规格的。而如今却给了李佳氏皇帝娶后的大婚之礼。
雍正六年八月初十,纳采礼与大徵礼,下赐予新后之弟李景行接收。
纳彩礼为鞍马十匹,盔甲十副,金茶筒一具,银盆一圆,缎一百匹。
大徽礼为鞍马二十匹。驮甲二十副。常等甲三十副,黄金二百两,白金六千两。金茶筒一具,银茶筒二具,银盆二圆,缎六百匹。布一千匹,给赐后弟襄貂朝服一件。貂裘一件,时衣一袭,冠带靴篾全。
对于补办婚礼这种事情……宜萱这个当女儿的,真的有点无语凝噎。您二老都年过五十了,这时候才正式结婚……这真叫人黑线啊!
依照祖制,雍正下旨封新后之父李文烨为承恩公。不过李文烨已经作古多年,自然承恩公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便落到了李景行身上。
雍正六年八月十五。正值中秋佳节,人月两圆。
雍正亲御圆明园万方安和殿,阅皇后册宝,王公百官序立,册封皇后大礼正使为大学士、礼部尚书张廷玉、副使为光禄寺卿李佳柏绶。
册封皇后这等盛大的典礼,诸皇子、公主自然不能缺席。李佳氏身穿明黄色九龙五彩云朝服,头戴着三层累叠金凤朝冠,佩戴两串珊瑚朝珠与胸前交叉,再佩戴一串最华贵的东珠朝珠,自是贵气凛然。
继后李佳氏跪于丹陛之下,身后跪着的则是后宫嫔妃与皇子、公主们。年氏作为嫔妃之首,自然不能缺席,她今日也穿了贵妃金黄色朝服,而四嫔也俱着嫔位香色朝服,嫔妃之后,则是公主之长的宜萱和皇子之长的弘时,其后才是唯一没有出嫁的和硕和惠公主(怡亲王之女),及一脸病态的四贝勒弘时、还有面庞喜气的五贝勒弘昼,后头的六阿哥弘晋、七阿哥弘旸尚且孩子气未褪,而八阿哥弘晥和九阿哥弘晁都还是白胖的小孩子,跪在地上这么久,依旧是累得身子遥遥欲坠了,端的是可怜。
张廷玉为正使,字正腔圆地宣读册封诏书:“朕惟教始宫闱,式重柔嘉之范,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惟内治乃人伦之本,而徽音实王化所基。咨尔皇贵妃李佳氏,钟祥勋族,秉教名宗,素娴内则,赐从潜邸。久昭婉顺之仪,克佐肃雍之化。兹以坤宁之虚位,选继体于后宫。以册宝封尔为皇后,摄六宫事,尔其只承懿训,显命有光,鸿庥滋至钦哉!”
李佳氏躬身叩首,敬声道:“臣妾领旨,谢皇上恩典!”
既已被立为中宫,李佳氏就不宜再居住在嫔妃的长春仙馆了,册封之后,便正式入住圆明园镂月开云殿。此殿出于圆明园中心线上,与皇帝所居住的九州清晏殿在一条线上,便相当于紫禁城里的坤宁宫,地位自然非比寻常。
这镂月开云殿,紧邻九州之水,且殿前广植牡丹,此刻虽然已经过了牡丹富贵花开的盛景,但满殿葱郁,殿内又修饰一新,帘帐俱是大红织金,檐下俱是苏式彩绘龙凤呈祥,又在月台之上足足摆设了九大缸新开的金桂添贵气,都是为迎接新主而备。
宜萱亲手扶着身穿沉甸甸皇后朝服的额娘李佳氏,微笑道:“看样子汗阿玛是一早就打算在圆明园行宫立册封皇额娘了!”——既行册封礼,宜萱自然改了称呼,尊称“皇额娘”。
李佳氏含笑点头,仪容端庄,她上前端坐在正中的紫檀鸾凤宝座上,双手轻轻交于膝上,轻轻扫视殿内的嫔妃、皇子、公主们。
贵妃年氏为首,懋嫔宋氏、宁嫔武氏、裕嫔耿氏、熹嫔安氏四嫔随后,齐齐跪下,叩首道:“臣妾/嫔妾请主子娘娘圣安,愿娘娘如意金安!”
以宜萱和弘时为首晚辈子女,也肃身敬跪,叩首道:“请皇额娘圣安,愿皇额娘长寿永乐!”
李佳氏目光轻轻撇过满殿伏跪之人,语气柔和地道:“都平身吧!”
“是!”镂月开云殿的正殿甚至宽敞,既然嫔妃、晚辈齐聚,仍然算不得济济一堂。
李佳氏看了一眼贵妃和四嫔,和气地道:“咱们都是多年的姐妹了,一些场面话,本宫也就不多说了。”——为了这册封典仪,年氏等人是被急从宫中召来圆明园,此刻都各自难掩疲乏之色了。
李佳氏正了正身子,徐徐道:“如今杏花春馆住着熹嫔,年氏便暂且住在长春仙馆吧。”——把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给了年氏,也算是给她极大的体面了。
年氏墩身做了一个福,“多谢主子娘娘厚爱。”
李佳氏微微颔首,“下个月便是四嫔同晋妃位的册封礼,至于年贵妃,本宫会向皇上求情,让你早日恢复封号。”
年氏再度做万福,“多谢娘娘,只是臣妾如何对名位荣耀,已无眷恋,所以还请主子娘娘不要为了臣妾而让皇上不高兴了。”
李佳氏听了这番话,不由轻轻一叹。
这时候,站在弘时身后的四贝勒弘历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他站出来,上前二步,语气挑衅地道:“贵妃娘娘这话,是不给皇额娘面子了?”
李佳氏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她正欲开口训斥,却忽然听见了房梁上传出的吱吱声。
只见弘历突然大叫一声“皇额娘小心!!”,他便飞快扑了上去,身体一窜,便覆在了皇后李佳氏身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听见镂月开云殿正上方的彩绘龙凤大横梁竟然直直坠了下来。
巨大的横梁,足足有腰粗,碰的一声,便砸在了弘历脊背上。
这般的重量,生生叫弘历口中喷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洒在了李佳氏那一身明黄色的朝服上,顿时如梅花斑斑点点,当真凄美绚丽。
谁都没有料想到,在皇后册封之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横祸!!
宜萱也没有料想到,当她看到横梁断裂砸下来的时候,弘历因为早先反驳年贵妃而站在前头,因此抢先一步用肉身垫了上去。这等电光火石之间,她总不能上去把弘历拉开吧?!
就算她清楚明白地晓得,这是弘历的计,但她总不能叫自己的额娘受伤吧?
弘历当场便晕厥了过去,整个人软趴趴伏在李佳氏身上,嘴唇上因为染了鲜血,殷红的色泽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
嫔妃中最年轻的熹嫔安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见到如此场景,当场就尖叫出声,年纪最小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已经倒坐在了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雍正闻讯赶来的时候,宜萱已经让宁嫔、熹嫔二人带着八阿哥、九阿哥先行离开了,正殿少了主横梁,虽然不至于坍塌,但也不敢继续住下去了,众人便都暂时挪到了偏殿。
李佳氏也换下了那身带血的朝服,穿上了一身胭脂红万字富贵缎服。李佳氏带着一众嫔妃、晚辈,向雍正行礼。
李佳氏已经皇后,向皇帝见礼只需见万福,膝盖微屈,一蹲身既可,其余人便少不得跪拜之礼了。
雍正忙扶了李佳氏一把,“皇后可还好?”
李佳氏脸色虽然还有些发白,但已经恢复了镇定,她道:“臣妾无碍,只是四贝勒为了保护臣妾,似乎受伤不轻。太医说,已经伤了脏腑,需得好好调养才是。”
雍正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旋即颔首道:“弘历如今的确品行过人。”——想到之前,他还叫粘杆处查了弘历,雍正不禁觉得自己太多疑了,毕竟粘杆处查出来的结果是弘历的确安分守己。
听了这话,弘时的鼻子都要气歪了,被这个貌似变安分了的弟弟狠狠算计了这么一回,弘时早已恨之入骨,这番镂月开云殿横梁断裂之时,弘时自然被定义为是弘历的阴谋诡计了!!(未完待续)(83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