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希望我找不到灵界,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灵界的位置竟还是没有变。
鎏金的大门前两个人警惕着望着我,我想笑笑,可惜笑不出来了。只不过微微扭曲了一下空间,这两个人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人命这样的脆弱,在更强大的实力面前,我也会跟他们一样脆弱,突然感觉到莫名的恐惧。
一路上,死在我剑下的人不知几多,我已麻木。
最后,我看到了父亲,他苍老了许多,鬓间添了些银丝,脸上爬上了深深的皱纹。他冷冷将我望着,这是看仇人的眼神,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声音犹若寒霜:“你是魂族的人?”
面前这一层薄薄的黑纱,是我一生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微微发怔,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一掌向我劈来。我没有躲,生生受了,不是不想躲,是身体已不听使唤。
父亲有些诧异:“你为什么不躲?”
我没有回答。
他又向我劈来一掌,我缓缓执起剑,装作要跟他决一死战的样子,其实,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死在父亲的手上。血仇只能用血来偿还。我几乎毁了整个灵族,自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这一掌落下来的位置很要紧,他打落了我的纱帽,我看着地上犹如断翼黑蝶般的纱帽,我觉得脖子很沉很沉,抬不起头来。
本要直取我心脏的掌风倏然止住,有个东西撞到了我的剑上,我不敢抬头,也不能抬头。
不是!那个撞到我剑上的,不是我父亲!绝不是我父亲!
可是,父亲声音苍凉的飘入我耳中:“墨儿,原来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于魂族之手,那个时候,我们绝望极了。你母亲几次寻死,幸好都被我救了回来。咳咳……”
他重重的咳嗽声,像是玻璃渣狠狠砸到心里。
鼻尖有血的气息,愈发的浓郁,我还是不能反应过来。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我放开了剑,可没有的听见剑落地的声音,我仍不敢抬头。
一切都好好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是不是?是不是啊?
父亲咳了几声后,又接着说:“为父想了这么多年,是为父的错,原谅为父好不好?”
我醒悟一样抓住父亲的衣襟,就像小时候那个样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太自私!父亲你不要有事,我去找炼药师!你要好好的!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父亲慈祥的笑了笑,声音都充斥着喜悦:“原来你不怨我,你不怨我就好,我死也……死也安心了。”
他随即倒在地上,我被吓到了,我也不顾满地血腥,一把爬到父亲跟前:“爹爹,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不会死的!你睁眼看看,看看我。”
兀地听见一声尖锐的尖叫,我顺着叫声望去,只见母亲一张惨白到极致的面容,她疯了一样的奔过来,使劲摇父亲:“你不许死!你要敢死,我……我就改嫁!”
但是,父亲脸上满是解脱的笑,眼睛慢慢合上,体温越降越低,任母亲怎样摇也没睁开眼去看她一眼。笑容却在脸上成了永恒。
母亲受不住地失声痛哭,我抬手捂住了眼,没想到触碰到了大片水泽。原来我这样自私无情的人也是会流泪的。
天和地又倏地掉了个儿,有人把我的头往地上死磕,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我为什么要将你这个孽障生下来?你连父亲都杀!你还是不是人啊?你不是我生的吧?”
母亲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颊已极度扭曲,看上去有些可恐,她又哭又笑的拍拍我的脸:“你说话呀!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从前说话不是很厉害吗?你说啊!”
她把父亲正刺中心脏的那把剑抽出来,用沾血的剑尖贴着我的脸,剑上冰冷的触感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她近乎疯狂道:“我一点一点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我……”
她还没说完就倒在我身上,我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了,我心一紧,难道?不会的,一定是我感觉错了?
对吧?对吧?母亲好好的,母亲一点事也没有,对吧?
而看到了她芊芊五指空空,剑不翼而飞,再细细一看,剑正刺着她的心。
是谁的尖叫声在山谷里一遍遍回荡?几乎划破我的耳膜。
我崩溃了。
但我已流不出泪来,眼里涩得厉害,有什么东西缓缓涌上来,满嘴的甜腥。
地上的血刺得我的眼深深花了一花,我想死,我只想死。
这时,魂天帝一尘不染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整个人几乎歇斯底里:“你杀了我娘亲!你杀了我娘亲!我要替她报仇!”
我从袖中又取出一把剑来,朝着魂天帝刺去,剑却被打落,他有些悲伤地看着我:“你现在可杀不了我。”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魂天帝他扶住了我。
我只看到了天与地都在旋转,头脑愈发昏了起来……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醒来的时候,头又痛又胀,看到自己身处魂界之中,一颗心稳了稳,我坐起来扶着头理了理思绪。发觉了好像有点对某人不住,赶紧下床穿好衣装,急急奔去魂天帝那里。
他似乎杀我娘亲是为了救我,我反而恩将仇报要杀了他,没想到,咳咳,我年纪渐长,脑袋里那几根经还是长得不够全。
虽说他杀了我娘亲,可是,我还是不怎么恨他的。因为他不动手,估计娘亲再折腾我一会儿,弄得我在神志不清一点,我也会动手的。
一路上理清了思路,畅通无阻地走到魂天帝那里,魂天帝没看我一眼,声音压得沉沉的:“赶来杀我了?”
我竟生出一丝负罪感,有些愧疚地垂下了头,有气无力地说:“我错了……当时我不该那么……”
魂天帝看着我,扯出一抹笑来:“我以为你会跟我过两招,才会消气。原来是我小看你了。”
我摸了摸躺在袖子里的匕首,觉得底气十足,抬起头来狠狠剐了他一眼:“信不信我真砍了你?”
魂天帝呆着嘲讽地又笑了笑:“你不会。你这个人,心肠太软,容易感情用事,做事优柔寡断,你不会这样做的。”
“……你够了!”
后来,我又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数年,没事就去魂族中心听听风言风语,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没想到这样的生活又被打破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出了魂族,药尘出事了,他近来的事真多,他一出事我就无法冷静,真是冤孽。
我终归是来晚了,我来的时候,我看到药尘浑身是血,伤极重。这样的伤我以前也不是没受过,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心痛得厉害。伤的明明是他,我怎么也会疼?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我转头看向两个有如蝼蚁的半圣,一个是魂殿的,一个不晓得哪来的。算他倒霉,我不晓得他是个什么东西,动了动手指就化作了虚无。碍于魂天帝的面子,我不能拿魂殿这个怎么样。
我这回学了聪明,举起当年魂天帝赠我的令牌:“魂殿人,退!”
那些人有些犹豫,但我看着他们不动的时候,终还是不甘的离开了。
场面人散得稀稀拉拉,我来到一块巨坑处,静静看着药尘,不说话,他也没说话。
我又走近他一点,他嘶哑道:“阿墨……”
我这次出的慌乱,纱帽也没戴一顶,我没想到的是药尘还记得我还长什么样子,而不是忍着重伤向我十分恭敬地说:“不知姑娘芳名?”
说实话,时隔多年,他仍这样唤我,我心里说不出来有什么滋味,总而言之难收得很。
我想冷漠地背过身,却是不能的,只能勉强声音不颤抖:“不要再叫我‘阿墨’……药尘,我来不是救你的,你别想太多,我……我只是很不甘心,杀你的人应该是我,而不应该是别的什么人。”
他眼里浮出一丝我不能读懂的东西,他嗓音依旧是哑的:“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就好……他们都说你死了,死在魂族的手上,没想到,你倒是加入了他们……”
他笑了出来,笑中有种解脱的味道。
我转过头去,也挤出一个笑:“那你该晓得我的立场,真到了那种时刻,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药尘闭上了眼,笑容愈发璀璨:“我不信……”
我一怒,他凭什么就这么自负我不会杀他,可是心境已经乱了,再待下去脸面估计挂不住,只得拂袖就走。淡淡留下一句:“好之珍重吧……”
我回去之后,很主动地向魂天帝去请罪了,我当时真是昏了头,忘了跟他报告一声就出去了。
结果他平静叫我过来陪他喝酒,我先喝了一口,着实是美酒啊!不禁有些心折地问道:“你酿的?”
魂天帝像是在忍住什么,没什么表情道:“你酿的。”
我心一紧,莫非……仍抱有一丝侥幸地问道:“你从哪挖的?”
魂天帝平淡道:“从你家那棵海棠树下挖的。”
我……我…
我此时的表情一定丰富极了。
我这么丰富表情的结果就是魂天帝在我面前捶案大笑,哪有一点族长的样子。
“谁告诉你我海棠树下有酒的?”
他已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说话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良久,他才止住笑声,吝啬地说出两个字:“清涟。”
这个小丫头,我几天不管她她就翻了天呐。心里暗暗记着要好好跟她算账。
没想到我喝的还是那么尽兴,还喝醉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去找魂天帝下棋的时候,我发现他不在哪里。抓个人来问一问才晓得魂天帝跑古族那里去闹了。
我检讨检讨了自己,才发觉自己当了魂族长老多年,一分份内的事也没干。那次灵族的事不算,那算是我救药尘的代价。我觉得是时候做些什么了,于理于情我都该前去镇一镇场子。
尽管有虚无吞炎帮他镇场子,可是还是不够气派,反正我去是没坏处的。
我就怀着这样的心情来到了魂天帝面前,魂天帝惊异地看着我:“怎么跑来了?”
我有点幽怨:“我本是想找个人下下棋,结果你人不在,一问你来这里了,我就过来帮帮你。”
他白了我一眼:“你可以找你女儿。”
我有些哀伤:“输给你没什么,倘若输给我女儿……那我都不好意思做她娘亲了。”
本来双方还有着一派肃杀之气,似乎恰好被我打破了?这时,一道道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有一道目光最为沉重,我会神一看,是古族族长古元的,他正沉痛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他终于说话了:“你是当年灵族那个丫头吧?”
我差点喜极而涕,我陡然觉得自己还十分的嫩,喜悦之情难以掩饰。觉得老天爷还真是公道得很,前些年药尘他徒弟萧炎喊我“前辈”,现在这位仁兄又唤我“丫头”。真真是天意不可测啊不可测!
估摸着是古元被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我满面春光、眉飞色舞道:“哈哈,前辈大概是认错人了!”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魂天帝嘲笑的笑意,好了,他以后又有一个好理由嘲笑我了。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以后了。
其实我来与没来都没有什么区别,魂天帝把玩着古族的陀舍古帝玉悠哉悠哉地走了,我干笑着跟上去,怪自己多管闲事。
又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我已明白这段生活实属难得。
这样难得的生活,还是被毁了。魂天帝又不见了,我恐惧到发抖,我总感觉要出事。
我很快找到清涟,三下两下把她捆了起来,这个天下已经太不太平了,我希望我女儿是平平安安的。我把她敲昏,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倘若魂族被毁,她在那里一定不会出事。
做完这些后,我迫不及待去寻魂天帝,这次的感觉不详非常,有人会出事,会出大事。
这个人,是不是就是魂天帝呢?
一开始,我对他十分的戒备,同时,我又很怕他。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扰了他。
后来,他帮我带清涟,我已没有那么戒备他,因为我晓得他不会加害我。
再后来,他成了我无话不谈的朋友,他教我琴棋书画打发漫漫时光,教我笔墨纸砚陶冶心志情操。
我不晓得最初他同意我做魂族长老怀着怎么样的心,可是,现在,遇上了这样大的事,他也没叫我一起去。
我赶到时,我看见的是,魂天帝受了些伤,一口吞下帝品雏丹,他动作之快快到我无法阻止,这种情况吞了这种丹药简直是自寻死路。可是,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叫我,没叫清涟。
到了这种时刻,我反而冷静下来,敌方有两个人同我实力相当,一个是古元,一个是我不认识的。我想,智取也罢,蛮攻也罢,我是怎么也赢不了的。
魂天帝倒是像个没事人,把我往他那边拉拉:“你来做什么?给我添乱来了?”
我忍不住道:“我都看到了!你别装!”
魂天帝脸上笑意未减:“我吃的是帝品雏丹,又不是毒药,好得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别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他这样去骗鬼呢!鬼都不会信他。
他轻易赢了古元他们,大概是想证明自己没事,可我看到的,却是他嘴角的刺目的血。
我取出长剑就朝古元一剑刺去,可惜,没刺中。
魂天帝却将我拉开,我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几道血痕,我脸上突然凉凉的,一摸全是冰冷的泪水。
没想到,魂天帝划开了这里空间,他想先把我丢进这道空间裂缝,我没有让他如愿,我反将他推了进去。古元他们潮水般的攻击毫无悬念地打到了我身上,凭着这股力我也被推了进去。
我意识愈加模糊,又一头栽了下去……真是狼狈……
待我从熟悉的房间醒来,听闻魂天帝已然闭关,是不能打扰的,我不晓得他怎么样。他的伤怎么样?致不致命?我一点都不晓得。
我将头埋进被子里,我觉得莫名的寒冷。黑暗微微让我平静了些,可心还是乱得厉害。
我给清涟松了绑,转而喂了五六瓶天昏散,够她睡上几百年了。这个天下已经不安定成这个地步,我不愿她看得清楚。
魂族的气氛也格外紧张,又沉又闷,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个一年,最为压抑的一年。
这一年过得很慢很慢,也很孤单。其实我常常觉得很孤单,只是孤单久了,我也不怕这个东西,越来越习惯它了。
我试着管了管魂族,不想发觉了虚无吞炎的狼子野心。想来想去,到底是开始一点一点瓦解他的势力,拔除他的党羽。我想我这样也算对得住魂天帝了吧。
这一年过得也挺惊险,譬如有一日我正要喝水时,一闻觉得气息不对,一验才晓得有毒。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我碍了虚无吞炎的道,他肯定是要想尽办法除掉我。他摆了我一道,我自然要打击他的党羽更卖力些。
那日,我院里又开了一树桃花,如烟霞般灿烂。我已管魂族管得厌倦,放手又将权利全全放弃。想必虚无吞炎开心得不得了。
其实我很不甘,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累了,忙忙碌碌整整一年,每天还要防着被毒死,活得艰辛,倒不如放手。可总不免心情有些低沉。
我想到了我女儿清涟,她这些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听说她气势上还压虚无吞炎一头。以虚无吞炎的心性岂不是……她也不好过罢。
这个时候,魂天帝出关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皱了皱眉,一头血发,连眼睛也是红色的,血腥气好重。
心里又是喜悦又是心伤,我赶紧抬头看那一树高高的雪色梨花,可是眼角还是凉凉的,我说:“我以为你死了。还好啊,你没死,你要是死了,清涟活不成,清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
他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我把虚无吞炎炼化了。算是给你报了个仇。”
我愣了愣,想满不在乎地一带而过,可是,我偏偏反应不过来。
他眼里浮起挣扎之色,终还是问了一句:“你把清涟藏哪了?虽说外界大部分的事我都知道,但你把她藏哪我还真不知道。”
听他这样说我有些得意,我藏得可真好啊,尽管魂天帝他将气息敛得很好,我还是一眼就晓得他已是斗帝。以他斗帝之力都不晓得清涟在哪里,看来那里真的很安全。
我笑了笑,抹去眼角的冰凉。
终于,她从十六岁就开始的执念终于有了结果。她的眼泪没有白流,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心没有白伤。
他重伤后的出关,最关心的是,她的下落。
清涟,你的眼光比你娘好。
时光过得真快,她跟我说她喜欢魂天帝还仿佛是昨日事。她当年的抽泣声又在我耳边萦绕。不禁有些唏嘘。
我强忍笑意,道:“魂天帝,你叫声‘岳母’来听听。”
他狠狠白了我一眼,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带他去见清涟,我很自觉地离开了,远远望着金红色的斜阳柔柔打在他们身上,我摇了摇手里折扇。
以后怕是要多了个女婿,少个挚友。想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我同魂天帝都不在意这些辈分什么的。这样想来才安下心。
却不知浪费的这一日,所付的代价是多么惨痛。
翌日。
我挑了一身红衣,我不晓得我为什么挑了这身衣裳,只能说明我比较有先见,最后我成了那个样子,看起来也没流多少血。
魂天帝抛给我一个白色瓷瓶,他说:“以防万一,你自保也行,想那样也罢……”
我摇了摇瓶中的液体,说:“我希望用不上。”
今日,我一身盛装的原因是,魂天帝他要去剿灭古元那群人。
我满怀信心以为必是我们获胜,却不知命运选定的却是药尘的那个弟子萧炎。魂天帝不曾输过人,只是输给了天意。我也不曾败给什么人,独独败在了爱情。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古元同那个不认识的面对魂天帝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可一身花里胡哨火焰的萧炎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
魂天帝处境有些危险,被逼出了最后的底牌。这已不再是我能左右的战争,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我真痛恨没用的自己。
眼前掠过一片紫色的衣角,速度犹如一束光,带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天帝”向花花绿绿的火焰里冲去。我已经不受控制追了上去,也许别人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我却深深知道,那是我唯一的女儿清涟啊!
巨大的火盏将她吞没,我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下一刻,炙热的火焰爆裂开来,声响震耳欲聋。我被弹飞跌在地上,地上点点鲜血像是今晨我院里新开的几朵罂粟。
清涟她不是好好地呆在魂界里?平平安安的,一点忧患也没有的。
火焰有如烟花一样炸开,我不能相信我所看到的。
一切都消弭之后,在大地上划下了一道深渊,我想起身,却发觉这幅身躯已是支离破碎。骨骼已经碎裂的不成样子,我都成这样了,清涟呢?魂天帝呢?
我以剑支地,强撑着碎裂不堪的身体站起来,可是,还没走几步,就踩到了繁复的裙角,再一次摔下去。
周围有哄笑声,一定是笑我不自量力。
是啊,我是不自量力,我爬也要爬过去看看我女儿,看看魂天帝,他们怎么样了。
我已经想好了,清涟要是出了事,我定要付尽一切代价替她报仇,报完仇后就去陪她。
我还是站了起来,一点一点地走,像走了一辈子。看到的是萧炎鲜血淋漓倒在地上,清涟受了一点小伤倒在地上。只是,魂天帝呢?魂天帝呢?他人呢?
哦,萧炎却是伤得这样重,萧炎都成这个样子了,更遑论还要保护清涟的魂天帝,他是……不在了吧……
手一松,我同剑一起跌倒在地,魂天帝他不在了……
可以说,他是我这一生对我最好的人。他常常帮我,会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看看我,会陪我喝酒,我知道,他是怕我太孤独。我难过时,他会耐心听我说那些儿女情长酸得掉牙的事。
其实,我早就把他当做亲人,他像哥哥一样。
他死了……
我几乎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是他逼我改姓为魂,也是他屡次帮我,让我知道药尘的安危。
是他间接让我亲手毁灭自己的家族,是他杀了我母亲,也是他在情况危急之时,也要以微薄之力保我同清涟免于灾祸。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我仰天喊了他名字好几遍,都没有人回答。
我当时已经有些神经错乱,不然绝不可能疯了一样摇醒清涟,我应该清除她所有的记忆,把她藏在一个没有危险的地方。
我当时只是想着,魂天帝爱清涟爱到肯为她舍命,那清涟是不是就能让他回来呢?
可是,怎么可能?他已魂飞魄散,清涟做什么他都看不到,他都听不到。一切都是徒然……
清涟在我怀里幽幽转醒,她瞳色涣散,声音凄凄:“他是不是死了?”
我默然颔首。
她对这浩渺蓝天哀叹一声,她眼里流出泪来,嘴角涌出血来,笑得惨淡:“他刚刚才告诉我,他喜欢我。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她手指颤抖地指向萧炎,眼里只剩怨毒:“杀了他!杀了他——”
她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睛还执拗地睁得大大的,满是怨恨地望着萧炎。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清涟,你安息。你等一会儿,娘亲很快就来陪你。
我不是一个合格娘亲,我没进很多娘亲因尽的责任,她死的那一刻,我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我没有那么了解她,从前她一身碧绿欲滴,中又不知怎么,改了一身紫衣翩然。她为什么改了衣裳,我没有问她,没有那么关心她。
有一夜,她兀自在院中练着舞步,脸上都是快乐的样子,眼底都透着高兴。我看了看,没理她。其实我舞技也不错,小时候常常不修炼,练着舞步,想着有一天遇到心上人可以跳给他看。我什么都没问,更没有指导她。
她死了,那些我心底里的疑问,都没了答案。
她很早慧,小小年纪就晓得我怎么样是心情愉悦,我怎么样是心情糟糕。同我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却先我而去。
她常常安慰我,我却鲜少搭理她。
清涟,我这个娘亲真的好不合格。
我缓缓站起来,我已一无所有,我还怕什么?
血债,的用血来偿还。
萧炎他害死我女儿,我也要弄死她女儿。杀我挚友,我也会将他一群红颜知己杀个干净。
我冲进人群,萧炎现在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古元同那个不认识的伤得也不轻,我不见得报不成仇。
很轻易从一个妖艳非常的女子手里夺过了一个小小的女孩,那个女子紧张地举起一把蛇形剑朝我一剑刺去,她修为不够,连我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伤着,她大怒:“把她还给我!”
我仰天大笑,笑到一半咳出口血来,狠狠咳了几声才平息住:“还给你?谁来还我的清涟?谁能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这个女儿在我怀里倒没有哭,平静地抬起头望着我,无悲无喜。
我杀过许许多多的人,男人,老人,唯独没有孩子。我看着这个孩子,犹豫了。
我应该利落地一把把她掐死,可我没有。从她的平静中,我看到了清涟的影子,清涟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有点可笑,我杀人无数,到了这种时刻,我竟有了妇人之仁,虽说我本是个妇人。
她娘亲发了疯一样向我掠来,我抱着这个孩子飞快地往后退,我抱着她,迟迟没有下手。
这个孩子小声地问我:“你是不是想杀我?”
我无须骗她,点点头。心却是突然一紧,脑里一边空白。
她是无辜的,是她爹爹在外作孽,又与她何干?她何错之有呢?
她什么都没有做,就像清涟一样,手上一个人命也没沾。孩子是最无辜的。
我这么做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我应该是想尽办法去杀了萧炎才不算错。
我停了下来,准备把孩子还给那女子,这一瞬,半截剑和着鲜红的血从我右胸迸出,剑上淡淡的血痕勉勉强强映出我身后这个人。
药尘。
我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我下意识捂住我怀里孩子的眼。这么血腥的场面,孩子是看不得的。
我依稀记得。
一日魂天帝问我:“我若得了这天下,你可想要些什么?”
我当时随意给自己磨些墨,想了会儿,有些挣扎:“我只要一个人。”
魂天帝他笑了笑,明知故问道:“谁?”
我瞪了他一眼,没作答。心里却浮出答案来。
药尘。
是孩子的哭声让我缓过神来,她哭得这样凶,声音是这样大,看她原本不温不火的样子我以为她是不会哭的。
我放开这个孩子,手一挥,她重新回到她娘亲的怀抱。
我想站起来,这次终于站不起来了。我连剑都执不起来了。
还好,我还能笑出来:“这一剑刺得真好啊,算是把当年没做的做完。可否是偿了你的心愿?嗯?”
我于他不过匆匆一个路人,算不了什么,只是事到如今,我没想到他还会来刺我这么狠的一剑。不过想想,也合情合理,那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而我……那孩子遇到这样的危险,他给我一剑还算挺轻的,居然没有直接杀了我。哦,大概是直接杀了我着实便宜我了。
他一下子从身后搂住我,我愣了,他说:“阿墨,我负了你,对不起。你——”
他语调一转,他声音有些压抑:“你嫁人了?你口中的女儿……”
我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使了劲挣开了他:“我还能嫁人?我生清涟时,我十七岁。你说他爹爹是谁?她也问过我,我说她是我一个人生的。她没有爹爹!哦,你肯定不记得了,你记不记得有一个月……”
他一张脸惨白无色,看他这样我心里生出丝快意来,我接着说:“你这处境也挺好玩,你徒弟杀了你女儿。”
我重复一遍,有些咬牙切齿:“你徒弟,杀了,你女儿!”
要不是他,我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我……
我缓缓抽出右胸里的那把剑,我已攒了些气力,拿得起剑了,我暗暗笑了下。
我一把将剑架到了药尘的脖颈上,我要杀了他……
从前我为见他一面,浑身是伤,从前他伤得我奄奄一息,我毫不计较,从前我为护他周全,不惜自毁家族。可是,那都是从前了,自是不必再提。
“药尘,你可想过有一天我的剑会架在你肩上?”
我已不再是那个被他伤得厉害,又懵懂不知怎么办的小姑娘了。
曾经我那么喜欢他,如今我的剑架在他脖子上,我这么恨他。
可我更恨自己,我同他徒弟萧炎见过两次面,我有无数次机会杀了他,可我为什么没有杀他?倘若我杀掉了他,清涟同魂天帝就不会死,我又怎么会这样爱恨不能?
只要我一用力,一切恩怨情仇便就此了结。
药尘却镇定自若地注视着我,他声音如此温柔:“阿墨,你不会,你不会的……”
他的言语犹如魔音,我怔住了,迟迟下不了手。
他笑了出来,笑容有当年的少年意气,意气风发,璀璨绮丽。可他眼底是与当年不符的苍凉。
他怎么知道我不会?他怎么就这么自负我不会杀他?
我一发狠,剑在他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我却心痛的无以复加……
为什么?我不爱他,我恨他,我恨他恨得要死……
手已经不知觉地松开,剑没有力的支撑落在了地上,像是丧失一切气力,我也随剑一起往地上栽。药尘却抱住了我,我已不能感知……
待我醒来,我可真纳罕为何我没死,强撑着坐起来,浑身的痛一阵阵传来,我甚没用地抽了口凉气。我满身斗气已被封。
这房里一切都是陌生,我掀开被褥不管身体怎么样体就下地,我从纳戒里取出魂天帝给我的白色瓷瓶,微微摩擦了一下瓶身,我长叹一口,觉得还不是时候,遂又收起来。
我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门,桃花树下我看到药尘定定望向我,他月白衣袂上已染了些桃花色,我也静静看着他,我们都没有说话。
终还是我忍不住冷笑一声,垂下眼来不再看他,平静道:“我以为你捅我的那一剑已表明你的心意,我以为你会乘我昏迷的时候给我个痛快。原来,你是想慢慢将我折磨致死吗?我告诉你,我不怕,对你徒孙做的事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真后悔当年以弄死你徒弟。”
说罢,我黯然转身,却听见药尘在我身后沉沉道:“我都知道了,阿墨……”
我身形一顿,不禁本能抓紧自己的衣袖寻求一点点安全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什么?”
他说:“灵族的事,你毁了自己的家族。”
我转回身,望着药尘,扬起下巴,傲然道:“是啊!我够没心没肺吧。怎么?你想替我爹娘教训我?没错,他们两个都是我杀的。”
他说:“魂族的人说你是为了救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怒道:“没有的事!我恨不得你死,死得越惨越好,我才不会闲了没事做去救你!”
我一甩袖,转身只想走,去天涯海角,找一个地方,让我有足够的能力能弄死萧炎的地方,为青莲魂天帝报仇!
药尘的话大乱了我所有的动作,他说:“阿墨,我喜欢你……”
我抬起头望着蓝天白云,勾起嘴角:“我不信!”
喜欢一个人,是要想尽办法让他/她好好的,不受伤害,免于灾祸。就像我从前为了救药尘不惜做出自毁家族这种丧心病狂的行径。而不是如他这样狠狠给我一剑。哪有人是用伤害来表达爱的?要是真有这样的爱,我要不起。
我抬头着蓝天白云,勾起嘴角:“我不信!”
喜欢一个人,是要想尽办法让他/她好好的,不受伤害,免于灾祸。就像我从前为了救药尘不惜做出自毁家族这种丧心病狂的行径。而不是如他这样狠狠给我一剑。哪有人是用伤害来表达爱的?要是真有这样的爱,我要不起。
当年他刺我一剑,没有刺下去,如今这一剑捅得这样利索,差点一剑致命。曾经他尚且瞧不上我,更别说现在这个状况。
他说他喜欢我,我不信。
有的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挽回不了。
我淡淡道:“你不要再骗我了,我不是那个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小姑娘,她死了。”
药尘怔了怔,茫然地望着我:“我没有骗你……”
我从前是看上了他什么呢?他到底有什么好的?我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我心里生出了一丝怯懦,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从前看不上我,如今我对你也没什么感觉了。我们两清吧。那些魂族的人被关到哪里,也就将我关到哪里吧。”
我看着他,笑了笑。
曾几何时,我是灵族刁蛮任性的族长之女,他是药族默默无闻的裔民。
而至现在,我是应当立即斩杀的魂族余孽,他是中州赫赫有名的药圣。
我曾是那样喜欢你,也仅仅是那样喜欢你。为他所做的我不后悔,可倘若重来一次,我不会再出灵界半步,不会遇到他。
药尘他定定将我望着,深深皱起了眉,说:“我怎么会做得出?你是这样看我的?我当然会想办法保住你。”
我抬手捂住嘴,又止不住大笑:“保住我?我相信已给那些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怎么保住我?而且,我不稀罕。你最好杀了我,有朝一日我若有了滔天的力量,第一件事就是报仇!”
“阿墨,”他看我的眼里掺有怜悯,“你别这样。我已找了个容貌同你相似的女子,她可以替你去死。”
我大小就无法忍受他人的怜悯,尤其怜悯我的人还是药尘,我三步作两步走到他身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这算什么啊?你杀了我呀,有种你杀了我呀!我斗气都被封了,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的!”
他眸色深沉,眼里映出我几欲疯狂的模样来,声音平淡,我却听出了不耐之意,他说:“你别闹了,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再说。来,把药吃了。”
我打落他递给我的丹药,狠狠道:“我不吃!你们炼药师炼出来的,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一个人以自己的一门技艺混出名堂来,那门技艺是万万侮辱不得的。药尘最应以为傲的就是他的炼药术,被我贬得这样一文不值,我也明白我是将他真正激怒了。或者说,我潜意识里,是想把他激怒。
他果然忍受不住扬起手扇了我一耳光,我被他一掌扇到桃花树下,额头正撞到树干上,我一摸全是血,我咳出好几口血,地上落花惹了血腥,愈加艳丽,我无力地靠着树干,执着地重复:“没有用的东西,没有用的东西……”
我知道他动怒后会出手,在我潜意识里,我是想死在他手上吗?
他的身影愈发不清晰,我听见他喊我,可他喊我做什么?唔,好困。
我在一片温暖中醒来,药尘他将我紧紧楼着,一只手捂着我受伤的额头,或许他实在太困倦,已合上眼小憩了。连睡着了也紧紧抱着我,好像很珍惜我的样子。
你说你喜欢我,可是真的?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变了好多,眉宇间若有似无凝结着哀愁,脸色也有点偏苍白,却还是同以前一样如墨的眉,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发丝乌如鸦羽,在榻上散开,有些乱,挨着我的脸,有点痒。
我,究竟该怎么面对他?
我同他不是朋友,不是亲人,更不是那种暧昧的关系,说仇敌也算不上,但要说陌路,我装不出不认识他的样子。
我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好凉。
你可是真的喜欢我?可如若是真的,那又能怎样?那种情情爱爱的小儿戏,我到了这个年龄玩不起了,没有资格了。
我叹了口气,轻轻从他怀里挣扎来开,看他还没有醒,我松了口气。
我走出了房,才发觉此时已是深夜,估摸着有二更天的样子。夜空并无月辉星光,看起来寂寥且幽凉。我莫名的觉得冷。
又听见了,清涟的啜泣声,魂天帝的琴声。
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保护,还常常拖累魂天帝,真是没用啊……
事到如今,想报仇而没有能力。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清涟,娘亲现在就来陪你,你说好不好?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弄死萧炎?娘亲无能……
我取出一把桐木琴来,这琴,还是当年魂天帝赠予我的,准备着弹完生命中的最后一曲。拨动琴弦的那一霎那,我忽地想起当年我教清涟学古筝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笨笨的,花音总是拨得不够饱满。弄得我很着急。
不过,魂天帝教我学琴的时候,我似乎比清涟还要笨拙吧,他居然还有耐心教下去。
可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一曲毕,我一面擦拭着琴弦,一面满不在乎道:“来了,又何必隐隐藏藏?”
那人从大片阴影中走出来,他化成灰我都认得,药尘他弟子萧炎,他向我深深一拱手:“前辈。”
明明是同一个动作,从前他做我觉得他懂事,如今他做我只觉得无比厌烦。
直至清涟、魂天帝死的那一瞬,我从未有过如此浓厚的悔意,从未有过如此入骨的恨意。
我已不很耐烦:“你走,我呼吸有着你气息的这片天地的空气都觉得无比恶心,更别谈见你一面。”
萧炎他愣了一愣,转过身去:“我知道前辈不会原谅我,我不敢奢望,只是师父是真心对前辈好。当时前辈伤得很重,几乎活不下去,是师父拼尽了一身炼药术才将前辈救回来。他满世界寻一个同前辈相似的女子,以求她代替前辈去死。前辈,我希望你不要迁怒于我师父?”
我冷笑一声,遂没甚可说的,保持了沉默,等着萧炎自觉地离开。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见见那位倒霉的、与我相像的女子。
我愿望很快就达成,这算是多年来药尘做得唯一一件让我顺心的事,这算是这些年来,我看着牢狱中披头散发,憔悴得不成样子的一个少女,我不由得一惊,问她:“你多大?”
她低着头答:“十七岁。”
我顿时懵了,她的年龄大概是我的零头,或许还不到,让这样一个小姑娘替我这个活得百无聊赖的老太婆去死,真真是不公平。还有,她哪里同我像了?
我收起满脸震惊,手中扇子合拢起来:“也罢,你想不想离开?”
她惊讶地望着我,泪水无声无息淌下,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欲利落解开牢门的锁,药尘却不动声色出现阻拦了我:“不可,她走了你又该怎么办?”
我心里没理由窜出来怒火来:“就因为她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我,她就该死是不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我活腻了,活得一点也不开心。我女儿死了,我甚至没有理由给她报仇。我挚友死了,我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活得真憋屈。我现在连死的权力都没有了不成?倒是你,你亲生女儿死了,一点都不在意。你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啊?
“魂天帝心冷,清涟喜欢他,为他拼命修炼,只为有一日能做那个伴他左右、寸步不离的那个人。魂天帝也渐渐被清涟打动,也慢慢喜欢她了。面对有性命之虞时,毫不犹豫舍命去保护清涟。而你,而你……”
我浑身都在发抖,我抬头怒视着他,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他不知怎么,一下也发怒了,将我死死抵在墙上:“魂天帝,又是魂天帝!你是不是喜欢他?这么多次提到他!”
我竭尽全力想从他怀里挣开,可惜斗气都被封了,怎么挣也挣不开,同他贴在一起真叫我无比难受,我说:“龌蹉,狭隘,污秽!这世间的感情难道只有一种?魂天帝他是我的朋友,是对我最好的人,就像哥哥一样。但是你,你是我的仇人。”
我阴阴测测笑了起来,我自己都听得毛骨悚然。发髻上珠钗落到地上好几支,碎成几截。几绺发丝落了下来,贴着脸,冰凉冰凉的。
药尘眼里的怒气渐渐散去,他哀伤地看着我,我倏地笑不出来了。他的手向我伸来,我没有躲,他理好我散落的鬓发,说:“你想要什么,我答应你。”
我顺着墙滑了下来,一下靠着冰凉的墙角,心里仿佛空了,我做错了吗?
我垂头不语,心犹如刀剜。
我真的错了吗?
他欲拉我起来,我却不依他,他一狠将我拽起来,搂着我:“难受,就哭出来。”
我抬头看着他,惨淡地笑了笑,疲惫地摇了摇头。
我的泪,早在清涟同魂天帝死的那一刻便已流尽。我已经不会哭了。能靠眼泪纾解的愁绪,都不算愁绪。而且泪水只会让人软弱。我不能流泪,清涟没有爹爹,我得给她树一个坚强的榜样。慢慢地,就成了习惯。除非极为要紧的人出了事,绝不掉一滴泪。
那个差点替我死的女子重获自由,我则到了日子就要上刑场一趟,再去阎王那报个到。说不定就能同清涟、魂天帝再会了。
我拿出魂天帝给我的瓷瓶,贴在脸上,叹了口气。
行刑的日子终于到了。
我一身白衣,走在前往刑场的路上,不想下起了绵绵小雨,雨雾湿了衣袖,有入骨的凉意。水雾岚岚,山峦蒙蒙,像极了那一日魂天帝给我画的一幅山水人家。
死在这样的日子,老天着实待我不薄。
我笑了笑,走上刑场。我听到了,周围的谩骂声。
“我听说这女的本是灵族的,后来不知怎么又到魂族那去了,还助魂族灭了灵族。真真是残忍。”
“嗳,听说她同那个魂族族长,关系有点非同寻常。魂天帝死的时候,我在场,她整个人跟疯子一样,连血泪都流出来了。又是可怜又是可恨。”
“我则听说她从前跟药圣有点关系,她大概是为了在魂族混得好,才和魂天帝怎么吧……真是不要脸。”
看来老天是要我把一切都还回来。从前我受了多少赞美,如今就要受多少诋毁。不过,都无所谓了,人都要死了。
清涟、魂天帝,我是不是来晚了?
那个要杀我的,拿起了刀,准备给我个痛快。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有血溅到我脸上,却不是我的。
睁眼只看见,药尘站在我身前,挡住我,好像在对在场的人说着什么。脚边倒了个人,正是那个要杀我的,他死了。
药尘,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勉强笑了笑。可是,太晚了。
我再也忍不住,嘴里的温热向外疯狂流淌,乌色的血滴在地上。药尘察觉我有异样,转身惊恐着看着我。我挤出一丝笑来:”果然如魂天帝所说,一丝痛苦也没有。”
白色瓷瓶从我袖中滑出来,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药尘醒悟似地伸手欲触碰我,我用尽最后的气力别过身去:“别碰我!”
他还是死死搂住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为什么?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会让你出事。阿墨……”
有东西从我眼里流出,我闻到了血腥味,我说:“你最爱的人从来不是我,也不是别的什么人,一直都是你自己。你负了我,负了其他女子。却从不辜负你自己。”
他垂头黯然。
滴在我脸上的,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
我的视线愈发模糊,看不清他的脸,连轮廓都看得那样模糊:“药尘,你错了,我也错了。也许我爱的,只是多年求而不得的执念。”
他声音朦朦胧胧飘入我耳中:“阿墨,来世,我都还给你。”
有点可笑,哪有什么来世?
我费力地睁开眼,死死抓住他的衣襟:“要是有来世,我绝不,绝不再遇见你。”
他将我搂得更紧一些,握住我的手:“阿墨,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至少,当着我的面说。
有东西从我脸上滑下,充斥着血腥味,我浅浅笑了下:“我如今成这个样子,你还肯抱着我不放……”
他的手,反复摩擦着我额头上被他所伤的伤痕,静静看着我,说:“你成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你到底有多恨我?”
其实,我并不恨你,我一点也不恨你。我只是恨自己,恨你徒弟。
药尘,药尘……
我抬起手,想触碰他的脸,可是,我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
胡乱动了动,却触到了一片湿濡。有什么在身体内碎了,我不禁道:“我一点都不难受,你别这样。”
我再也没有气力抬起手,手无力滑了下去,生命一寸寸流逝,宛若抽丝。我感觉,自己在渐渐脱离一切。
我反复翕动嘴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药尘,你不要难过,我,不恨你。
黑暗漫上来,身体像慢慢沉入海底,我几乎无法呼吸。
药尘,永别了。清涟,娘亲来陪你了。魂天帝,记得继续陪我下棋。
是谁抓住我的手?是谁种的桃花开得烟烟霞霞?是谁奏出的古琴一曲?
眼前倏然一片白光,如若白雪。
我又看到了,有一个小姑娘,指着位公子手中开得正艳罂粟花,满脸的泪,表情却是不相符的倔强。没多久,好像很生气地走了。
我认得,那是我同药尘初遇的场景。那时他风度翩翩,风流倜傥。
有个公子,拿剑指着位女子,女子浑身的血,伤得很重的样子,她大笑三声,却止不住地颤抖。
我记得,那是我同药尘长诀之时。那时我仪态尽失,歇斯底里。
他是我一生忘不掉的人,药尘。他是我一生求而不得执念,是我一直想放弃又放弃不了的人。
我还是想发出最后一丝声音:“你别难过,我不怪你,药尘……”
这是我听到最后的声音:“阿墨……”
就这样,我死了,死在一场凄冷的雨下。可贵的是无半分怨念。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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