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柳听到杨思岳受掌,大为惶急。彼时石室黑漆漆的一团,公孙剑忽然叫道:“停手!”苏柳还以为对方要罢手言和,哪料公孙剑倏地向自己的方位刺出一剑,苏柳大骇,若不是仗着“通臂拳”身法,怎能躲过这一招。原来公孙剑喝止众人,实际要听风辨声。这一招虽是狠毒,但却解了杨思岳片刻之危险,他也万万料想不到,苏柳的轻身功夫何等精妙,能在暗夜之中缓缓走出公孙剑、沈桃溪两人的剑下,一点点向杨思岳最后一次出声的地方蹑去。忽听狄烨秋“啊”的一声,长剑向一旁石壁砍落,火花迸裂,但并没有砍到杨思岳。苏柳担心他刚才受掌后痛晕,更担心他有性命之危,脱口急道:“贤弟,你在哪?”这一出声,三剑齐至,左、中、右尽皆封住,苏柳拔起身子,跃出战圈,三人跟着脚步,在室内连砍连劈,毫不给苏柳喘息的余地。苏柳放开步子,在室内一面游走,一面摸索杨思岳的下落,一面凭风声避开三人的围斗。他此时心中最焦急的不是逃脱密室,而是确认杨思岳伤情如何,自两人相识以来,他始终对杨思岳有所警惕,觉得这位少庄主行事偏执,城府极深,不愿与他多打交道,此时他身受重伤,在这黑暗的石室里无声无息,苏柳真是一万个希望受伤的那人是自己。起初他为了找到杨思岳,只是拼命在石壁前游走,但对方攻势实在太过凌厉,这样下去不仅自己要戮于剑下,更怕会误伤到杨思岳,一念及此,翻身跃到中央,忽然撞倒一人,心道:“是刚才被我点住的两人哪一个?对了!借他们身子一用。”走到另外一个被点住的人身后,正是叶枯荣,手指按在他穴道上,轻声咳了一声,公孙剑三人立时攻到,苏柳不愿伤人性命,在咳嗽同时将叶枯荣穴道解开,叶枯荣破口叫道:“师哥!”公孙剑三人大惊,急忙掣剑后退,这一下力挽狂澜,三人不免都气血翻腾,口中连连喝骂苏柳卑鄙。苏柳待叶枯荣出声后,又将他点住,趁三人休整时,试图再次寻找杨思岳,只听公孙剑在一旁与沈桃溪、狄烨秋低声计议,叫狄烨秋去点灯,自己和沈桃溪缠斗苏柳。
苏柳心下焦急:“灯火一亮,我和杨贤弟真要毙命于此了!眼下须得冒一冒险。”听准三人的方位,施展出“通臂拳”中最为高明的身法,瞬间欺到三人身侧,最近那人听到动静,一剑砍落,苏柳拿住对方手腕,一指将对方点倒,听声音该是狄烨秋。苏柳更不耽搁,呼呼两掌“崩云掌”推向公孙剑、沈桃溪,相距既近,两人落剑已然没多少空隙,便抽身后退。苏柳提防他们去点火,欲待追上,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苏柳大惊,旋即喜出望外,但不敢出声,悄悄蹲下,听那人呼吸微弱已极,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已说不出话来,正是杨思岳!苏柳拽起他双手,交在自己颈上,把他背起,只觉得他呼吸中带着款款幽香,若有若无地吹在自己耳根,只怕已经命悬一线。
忽然间,耳畔响起杨思岳极为微弱的声音:“用越女剑……机关在……正中蒲团下……”说完这几句话,便又晕厥过去。苏柳拿住越女剑,暴吼一声:“你们两个有种过来啊!”公孙剑、沈桃溪闻声,双双砍到,苏柳以静制动,待两柄长剑接近时,越女剑蛇身般撩起,两柄长剑登时削断。公孙剑两人惊呼出声,不料对方竟然拿到了一柄利刃。苏柳抢到桌前,踢开正中那扇蒲团,脚踩时与平地无异,寻思:“机关在哪?”猛然想到凌虚阁蒲团下的机关,便依样画葫芦,努力跺脚三下,石门果然“呀”地打开。
石门一开,外面火光照射进来,自己行藏瞬间暴露。苏柳将手边木桌一掀,照公孙剑、沈桃溪飞去。拔足便跑,公孙剑、沈桃溪在后面紧紧追赶,追到半途,忽然石梯上轰天价闯入数名禁军,苏柳大惊:“苦也!定是太平楼事了,禁军杀回来了。”彼时公孙剑、沈桃溪与自己相隔丈许,瞬间便要追上,苏柳不及细想,荡起越女剑,一路冲杀。此时前有禁军、后有公孙剑师兄弟,形势比当日酒楼不知险恶多少,但苏柳一来仗越女剑之利,二来杨思岳比当日那书生不知轻了多少,三来心念杨思岳生命垂危,也不再顾忌伤不伤人、死不死命,直如发癫猛虎、惊云蛟龙,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砍猛劈。众军见他怒不可遏,神色狰狞,反而不敢近前,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石道狭窄,苏柳无法跃起,只得一点点往前挪步,速度缓慢,公孙剑、沈桃溪手持断剑,凶神恶煞般扑来,苏柳回身逼退,身后禁军又到。如此瞻前顾后,缓缓挪步,相持了半晌,苏柳重伤未愈,此时已感气力不支。但想到自己和杨思岳若无端送命于此,不仅失信于李孤鸿,更会莫名含冤,任由朝廷去非难峨眉派上下,一念及此,愤恨交加,决意拼着满身刀剑,也要重出重围。
众人又自厮杀了一阵,苏柳右腿被两杆长枪刺中,胸前受了公孙剑一掌,鲜血喷浆,满身血污。眼见自己不敌,却不忍杨思岳受一刀一剑一掌,将他反抱在怀中,以自己后背掩护。正当生死攸关之际,忽然见禁军身后金光闪耀,光落人倒,顷刻间通道大开,正是钟美锦挥舞金刀赶来。苏柳眼前一亮,顿见希望,浑身力气再度激荡,越女剑嗤嗤抢攻,在两堵石壁间左右撞击,舞出一道剑幕,阻挡公孙剑、沈桃溪的来路。钟美锦料理完最后一名禁军,与苏柳合在一处,叫声“走”,两人纵身跃上石洞口,见余不足右手烧火棍、左手牵牛环上下齐飞,在凌虚阁口阻住大队禁军。彼时余不足已经战得力竭,身上有不少伤口,仍在拼死抵抗。苏柳心头一热,对余时夫妇顿生感激,把杨思岳换到背上,叫道:“余大哥,小弟来帮你!”
与钟美锦并肩抢上,余不足见两人赶到,精神陡长,口中连声吆喝,更往前猛攻。三人不敢恋战,杀开口子,闯出凌虚阁。苏柳背负杨思岳,当先抢到地道口,见石板封住,自是未被禁军发现,心念一动:“让他们夫妇带杨贤弟从地道逃走,我只要拼死守住洞口,他们就追不住了。”遂向余不足叫道:“余大哥,快过来!”
中军见他守定当地,猜想他必定有鬼,纷纷抢到。一时间苏柳和余氏夫妇又被隔开,公孙剑、沈桃溪与余不足、钟美锦交上了手。苏柳大惊:“他俩可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复又从众军头顶越过,赶来相助。苏柳欺近公孙二人,仗剑挡住两人攻势,对余不足道:“两位快带杨贤弟逃走,从来路走!”余不足会意,上前要接过杨思岳。公孙剑、沈桃溪绕开越女剑,合力向杨思岳抓落,苏柳回剑疾削,两人急忙缩手,但还是将杨思岳的头布拽了下来。
苏柳惊魂未定,只觉无数长发垂到自己颈中,垂到自己胸前,散发着兰芷般的香气,伴着耳根间若有若无的呼吸,随风摆动。苏柳心中一荡:“他!她、她竟是女子!”此时杨思岳的前胸紧紧贴着苏柳的后背,苏柳一见长发,立时醒觉:“难怪她对娥妹、苗谷主没有好脸色,难怪她非要抢走’凝夜紫’和我先来临安,难怪她帮我刮完胡子瞧着我怔怔发呆,难怪她缠着我终日游玩不让我去找娥妹他们,难怪她拼着自己受一掌也要帮我削断蜡烛……她、她是对我有所眷顾么?”想到这里,觉着自己后背又绵又软,柔情无限。刚才厮杀心切还不顾得,此时万种心事涌上心头,苏柳不禁热泪盈眶。
余不足疾呼:“小心!”苏柳一惊,见公孙剑、沈桃溪四掌齐出,排山倒海般向自己压将过来,他神思荡漾,心情苦楚,见到对方凶恶的眼神不由得怒火中烧,喝道:“华山败类!”衔住越女剑,运起全身劲力,双掌抵出,公孙剑、沈桃溪万料不到他重伤至此,还能快速出掌,掌上劲力竟不减反增,四臂酸麻,经受不住,飘身退后。他们哪里知道苏柳这是拼尽最后一成力气,此时全身空荡荡地便欲坐倒。余不足上前,欲接过杨思岳。杨思岳忽然口中支吾:“柳哥哥、柳哥哥。”这是在昏厥之中的呓语,苏柳如何不知,心道:“原来她心里一直叫我柳哥哥,此时我岂能离开她?”双足勉力站住,向余不足夫妇道:“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们了。”余不足一怔,苏柳吼道:“没听到么?快走!”余不足、钟美锦不知缘由,见他状如疯虎,神威凛凛,不敢逆他意思,只得杀出路来,钻进地道中。众军赶着进去,全被夫妇俩出手解决,地道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众军不敢再追。
人群中听到张俊的声音:“冲上去!全力拿住刺客!”
苏柳连连怪笑,仰天吼道:“来吧!都来吧!”越女剑握在手中,向四周横扫,有如龙吟;口中吼声连连,狂如猛虎。众军不敢近前,公孙剑、沈桃溪跃跃欲试。苏柳连战连退,挨到宫墙之旁,起手砍倒了几名禁军,飞身跃上墙头。公孙剑、沈桃溪跟着跃上,苏柳长剑刺出,两人僵在半空,只得跃回。苏柳冷笑道:“记着!’佼佼姑苏柳’说得就是我!”
话音一落,苏柳便施展“通臂拳”,跛着双腿,在重檐叠阙间向北腾空跳跃。张俊叫道:“放箭!”众军正自望着苏柳的绝顶轻功出神,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弯弓射击,可苏柳早没了踪影,哪里射得到?公孙剑、沈桃溪面面相顾,颓然摇头,均想:“峨眉门人若此,我辈何以立足?”当下抽身返回密室解开三位师弟的穴道,一面修书向师尊禀报,一面奏报皇帝。诸事片刻办妥,匆忙备马连夜出击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