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一眼足矣。
“我可不想回府跪榴莲呢。”邱大人老实的很,嗑着瓜子信誓旦旦的敲桌,“你们不知道这儿的雅座有多难入,新馆开张不足三月任是达官显贵三教九流都来者不拒。”
陆以蘅哑然失笑,明白了,上回苏一粥离京他们没时间聚,这次算是弥补,剿匪铁三角难得能一桌畅饮共享欢趣。
松风的酒用的是桂香枝,盛京城风靡了许久的花酿,不那么呛嗓却令人自醉,尤其是和衬着甜腻的嗓音唱着婉转的曲调,烛光晃了珠影倒映出玉帘后姣好动人的轮廓,连陆以蘅都有些心动。
苏一粥不喝花酿专挑烈酒,几杯下肚飘飘欲仙:“小爷下个月就得回怀容营了,咱们聚时无多,这话怎么说来着……”他抓耳挠腮想学学大文豪吟诗作对可半天没放出个屁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陆以蘅努努嘴接上。
“对对对!须尽欢!须尽欢!”
邱廉皱眉把自己手里的酒盅塞进苏一粥怀中:“提这扫兴事做甚!”可见邱侍郎舍不得苏家小子。
陆以蘅有些诧道:“下个月太后就要大寿,你不留下来?”
“太后的寿诞与小爷有什么干系,”苏一粥狂的很,他和邱廉互相挑眉一笑,促狭起来,“但若是你陆小姐和凤阳王爷的婚期定了,小爷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得闯回盛京瞧一瞧!”
够哥们吧。
陆以蘅脸上一烫伸手狠狠拧了把苏一粥的胳膊。
“君子动口不动手!”少年人吃痛怪叫着跳脚。
“呸,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邱廉哈哈大笑就跟看着自己两个孩子在追打吵闹般一脸欣慰。
“……嗟险阻,叹飘零……拆解明珠系金锁,不与画眉叠红妆……身不得,男儿列……”玉帘后的曲调时转急承,原本的哄闹被字句点触,陆以蘅静下心来也是一愣,从前茶楼酒馆的小唱词中多是风花雪月或闺房哀怨,如今变了风气了。
苏一粥发觉她注意到了,是啊,小美人们点着巾帼吆着喝彩,少年人嘿嘿偷笑忙将帘后的唱词女请出来坐坐。
那两位小姑娘也不怕生,略施粉黛娇俏可人,许也是见惯了客人们兴致上头便需陪酒谈心二三,松风阁内卖艺不卖身,吟诗作对无妨,动手动脚可惹不得,也赖得盛京的客人们懂规矩。
所以两姐妹并不推辞。
“这曲词儿不错,谁写的?”苏一粥眼睛亮晶晶又是清俊少年,大咧咧一问,倒是把那抱着琵琶的紫衣少女给羞红了脸。
“是我家姐姐写的,”另一姑娘着着俏粉灵动的很,像个小蝴蝶一样就把自个儿姐姐往前推了推,“盛京城的奇人奇事只多不少,有人少年成名,有人功勋盖世,可我姐姐偏生喜欢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难怪,那词曲里褪下胭脂铸弯刀,不爱红装爱武装,羡的是谁、写的是谁,一目了然。
魏国公府那位名满天下的小将军。
粉衣少女胆子大,她那姐姐被一夸就娇羞的不敢抬头。
邱廉拍手叫好,挤眉弄眼道:“苏将军,你都被比下去了!”同样是少年人,同样是征西凯旋,怎么你苏一粥就没人给唱曲儿呢。
苏一粥嫌他多嘴,直接一块方糕塞进邱廉口中险把那男人给噎死。
那两姐妹闻言惊诧,面面相觑了半晌才怯生生地问:“苏小将军……您莫不是苏一粥小将军?奴家真是眼拙,”飞花紫衣的姑娘抱着琵琶就福身行礼,眉眼弯弯温柔的很,“苏小将军平生嫉恶如仇众所周知,我们姐妹姓南,原是顺宁人,听了不少关于您的传闻。”
姐妹两人一名南浅,一名南楚,是从顺宁来寻亲的,只可惜到了盛京才知远亲故去,索性便在这松风阁寻求庇护、自力更生。
她们对这些生平纪事格外的钟情好奇。
哎呀,还是老乡呢,苏一粥喜出望外心里美滋滋的,瞧瞧,他也算得“名满天下”呀,少年人的自负自尊心瞬间膨胀了起来,扬手倒酒拉扯着南家姐妹入席,张口便是大江南北你来我往,当初剿匪如何艰辛,贼人得逞被困山坳,再不然便是黄沙烈日举步维艰,北戎骑兵凶神恶煞。
手舞足蹈惟妙惟肖。
听的那唱曲儿的姐妹是一惊一乍,时儿紧张、时儿痛快,想来这般赤忱快意很快就会成为松风小曲的新主题。
苏一粥没闹够,索性把邱廉也拉下了水:“这位,就是咱们当初的邱参将,跟小爷我是生死之交一起夜闯怀容营抢军机大印,结果被卓知府抓了个正着关进了乐逾大牢。”
邱廉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嫌弃的拍掉苏一粥的毛手,呸呸呸,你小子这点糗事还当光荣拿出来说,你不要脸面,我邱廉还要一张老脸呢!
南家姑娘们沉沉感慨:“顺宁莫何的贼人们猖狂多年,我们祖上经商也是潦倒落魄在他们手里,家中父兄皆被贼人所杀,你们是剿匪的将帅便是顺宁所有百姓的恩人,也是我们的恩人。”她们抿唇跪地便是恭恭敬敬一叩,眼底里盈盈水光充斥着感激之情。
看的陆以蘅心里都有些感动发酸,剿匪之行何其凶险黑暗,她说过,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也许错了,你做下的每一件事总有人放在心底里记着,一年十年还是百年过后都会成为某些人刻骨铭心的回忆。
邱廉不好意思极了连忙将小姑娘们搀起。
南浅姑娘眉眼弯弯察觉了一直不说话安安静静的陆以蘅,她好奇也不解:“那……这位姑娘是?”今儿个的客人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这坐在一旁的小女子眼底温宁淡漠却对身边这两位有着打从心眼里的欣赏和开怀,不是亲朋便是至交。
“无名小卒,何以挂齿。”陆以蘅摆摆手无谓道。
苏一粥黄汤灌下拦不住,他咂嘴心道藏着掖着做什么,少年人拍案而起:“什么无名小卒,陆小将军,你若是无名小卒,那咱们岂非都成了脚底蝼蚁?!”
陆小将军。
这几个字眼一出可就惊住了南家姐妹,在盛京城里,只有一个姑娘可以被称为小将军。
魏国公府,陆以蘅。
正是她们词曲里朝思暮想又艳羡倾佩之人。
陆以蘅,就站在跟前。
姐妹两呆若木鸡,一瞬眼神底下流露出无限激动的倾慕情绪,连一直羞答答低眉的南浅都愕然抬眼,惊诧道:“陆小姐……您就是陆小姐,奴家听说您在征西大军堵截雉辛城时,带着千人的小队就孤身去追北戎赫图吉雅小皇子?”
这事可成为传唱佳话。
“对对,”南家妹妹南楚更是兴奋,锃亮的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小身板已经挨到了陆以蘅的肩膀,“别说什么赫图吉雅,您调兵回击为域氏夺回了尚渚台还捣毁了黑山脉的北戎哨,这些事都唱到了南边,谁都知道,陆小将军您一身好胆识、好本事,刀枪剑戟无所不能。”
这回换陆以蘅听的一愣一愣,是、是吗?
“当然!”南家姐妹异口同声抛却了所有的娇羞和胆怯,眼底绽了星光百转,围着陆以蘅不肯撒手,“尤其是代天巡牧泗水堤坝,为了救下河工您被冲去旻江,所幸苍天有眼。”两人合掌祷告似确有神灵庇护一半。
显然南家姐妹已经忘记邱廉和苏一粥的存在,她们满心满眼只有这个巾帼姑娘。
“奴家听盛京城的客人提起,您的枪法尤为出众,真真是得自魏国公的言传身教,松风阁的姐妹平日里说起您总是忍不住要夸赞,若我等有幸可否、可否见上两眼?”
“吓?”陆以蘅发懵,突然面对痴迷自己的姑娘竟手足无措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
“姐姐说笑,这儿是茶楼酒馆哪容的了陆小姐施展!”
“瞧我糊涂!”
“陆小姐,”南楚小心翼翼从衣襟中摸出一方绣花锦帕,上面绣不是什么鸳鸯戏水而是长枪激凛,“这是我绣了两个月的花色,技拙不好看,但、但希望您不弃!”她咬牙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也不管陆以蘅什么表情神色不由分说塞进她怀中。
少女有着细弱的脂粉清香,南家姐妹羞红的脸几乎比见到了心上人还要娇媚。
陆以蘅发誓——她这是头一回遇到束手无策的情境。
她被倾慕淹没了。
苏一粥和邱廉已经被抛弃的挤到了角落里,一人抓着一只酒杯,冷冷清清仰头饮尽,邱廉咂嘴道:“兄弟,你觉不觉得,咱们才是多余的。”
苏一粥舔舔嘴角:“有那味儿了。”
他没料到陆以蘅会这么受欢迎,尤其是受少女们的欢迎,好似人人巴不得颠倒那姑娘的一眼青睐和眉眼。
“快,小将军可否给奴家再说说那大漠中的奇人奇事?”
这是陆以蘅的主场,谁也别想争。
她不吝将征西一路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娇俏女儿家的惊呼都好像出笼的小黄莺,一室欢欣。
呯——
突如其来的碎响打断了松风的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