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盅碎裂。
阁楼下的大厅堂哄闹起来,桌椅掀翻在地夹带着姑娘们的尖叫和大老爷们的怒喝。
南家姐妹脸色一变似是猜到了缘由忙冲出厢房,楼上不少人都踮着脚纷纷探出头去张望,只见金丝银镂的堂里,有个魁梧男人正抓着一娇柔鹅黄裙姑娘的手,那小姑娘早就吓的脸色惨白,另一手还抱着琵琶死不撒。
南浅低呼一声:“是毓秀!”显然,那鹅黄衫裙的姑娘也是这“松风”的乐师,容貌出众性子温软,娇小柔弱难免会遭些喝了酒的少爷公子轻薄二三,然世家子弟总归是要脸面的,怕就怕那些醉酒又无耻的地痞流氓,三天两头来捣乱纠*缠。
毓秀姑娘怕就是遭了这道。
“不就是几个银子,老子有的是,唱个小曲还哭哭啼啼的,扫兴至极!”那莽汉粗布麻衣,半身都被酒渍洒了,他捉着毓秀的手腕就把那姑娘甩到桌上,小臂都抵得上毓秀的小腿粗,男人可不管怜香惜玉,琵琶玉弦被粗野扯断,男人却觉得这挣扎反抗才够味,一把就拧住了毓秀的小腰身就要扯下她的腰带。
酒一下肚冲上了头便是浑身躁动,活脱脱枉顾姑娘家的清白和意愿便要霸王硬上弓。
南浅急得直跺脚,南楚性子急胆子大已经一溜烟窜到了楼下抱住那地痞的手臂怒喝。
“流氓胚子,放开毓秀!”
那男人呼出的气全是酒味熏的南楚一阵头晕目眩,她想也不想索性张口就咬了下去。
一嘴的血肉模糊。
这地痞大约没料到窜下来个丫头会这般猝不及防,他吃痛酒醒了大半,丢开梨花带雨的毓秀就掐住了南楚的脖子:“小丫头片子,这阁里装什么贞洁烈女、姐妹情深,呸!”他一口唾沫吐在南楚脸上,抬手就要狠狠扇下一耳光。
莽汉也算是半个练家子,这生风的耳刮子下去怕是能将瘦弱姑娘的脖子都打断,南楚一双眼睛本亮晶晶的好像山林的小鹿,如今狠狠一瞪,绽的如同星辰。
嗤——
电光火石间几滴热血已溅在南楚脸上,小丫头惊的目瞪口呆,耳光并没有落在她脸颊,脖子里的劲道一松整个人跌在地上时就听到杀猪般的叫嚷,定睛一看,地痞的掌心里竟被*插入了一根竹筷!
疼得他满脸涨红呲牙咧嘴。
“他娘的,哪个小兔崽子敢暗算老子!”混迹盛京城的地痞流氓可不怕,周遭人群窃窃私语叫他怒火中烧。
“啪”的,这莽汉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腿脚顿被人踹在膝盖骨,扑通,下意识发软跪了下去,磕的小腿都麻痹了,眼前落下一袭荆钗布裙,没有什么香粉胭脂的气息反而带着清冽的花酿味,一颌胡茬的男人抬眼,才发现,竟是个小丫头——
翘着二郎腿坐在桌案上,手中还捻着一盏桂香枝,显然,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杰作。
地痞的手心还在不断淌血,脸上横肉一抽嘴里的脏话就要喷了出来,谁知那小姑娘眼明手快,没喝完的花酿已经全泼倒在他脸上。
“我劝你嘴巴干净些。”陆以蘅眉眼不动,冷道,不过是个忠告。
那莽汉满脸被酒渍浸没,眼睛一花看的模糊朦胧,只道是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自己丢了大人,他怒上心头抬手一把抓住陆以蘅的脚踝就要将人给拖下桌来,陆以蘅眼角眉梢徒然绽上厌恶愠怒。
手肘在桌案一撑,身体反其道向下一溜,脚尖狠狠顺势踹到了那爷们的胸膛,莽汉只觉得胸腹透骨的刺痛也不知道这姑娘哪来这般大的冲劲,脖颈子“咯”的已被手刀劈下,他反胃呕出方才饮下的三两烈酒,整个人毫无还手之力的跪趴在地。
陆以蘅“啐”了口,还是那般端端坐在案几上的轻蔑模样,脚却已经踩在了那人背上。
老地痞动弹不得。
“你、你他娘的什么东西也敢……也敢在这里跟老子动手?!”地痞浑身无力手脚酸软,可还吃不得这般亏,“怕是不知咱们六爷的大名!”六疤指在盛京城里不论黑道白道、商行官场,那都是能说的上话的人物。
陆以蘅挑眉笑了起来:“哈,数月不见这盛京规矩改了不成?在黑市赌坊胡闹也就作罢,闹到人家正经生意上来,可要我亲自向六爷讨个公道?”
地痞也好,流氓也罢,整日里偷鸡摸狗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作奸犯科——呸。
陆以蘅后槽牙一咬。
“你、你是什么人?!”这莽汉的脑中终于有了一分冷静。
“六爷的老相识。”陆以蘅大咧咧,她和六疤指是不打不相识,这混混还不配她自报家门。
老地痞吐了浊酒,脑子里是越发的清醒发凉。
苏一粥在旁看的极是爽利,六疤指是八街六坊的“掌管人”,说穿了就是个除不掉还压不倒的地头蛇,有些名望声威的人巴不得和他撇清关系,可陆以蘅一点儿也不顾忌,身为朝廷的小将军却不愿隐瞒和六疤指的相识程度。
盛京城里做肮脏勾当的人,是官是贼有什么区别。
哈!
苏一粥只想拍手叫好。
“六疤指,你这糟老头儿不收拾收拾擦屁*股吗?!”陆以蘅有些不耐烦,她不回头,话却是对着围观正七嘴八舌的众人说的。
“哈——”干瘪的笑声传来,有个糟老头子拨开人群缓缓踱步,那地痞一瞧见立马头都不敢抬起来,可不正是六疤指,还是那样打着铜钱小扇子,瘦削的跟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陆小姐,不,陆小将军,别来无恙。”
老头儿吊着嘴角皮笑肉不笑。
“无恙,只是叫你这狗腿子坏了兴致。”方才这男人不也在说毓秀坏了他的兴致,可巧,凑一块儿了,小姑娘踢了踢脚下的废物。
“不长眼东西,”老头子的折扇交叠,哗啦一下,就跟刀子架在脖上的声音差不离,这群管教不无方的小地痞没点出息就学会仗着他六疤指的名号狐假虎威了,“不劳陆小姐费心,至于摔坏了的小琵琶,老头子自命人赔给毓秀姑娘。”
他低低一喝,身后就有人将那鬼哭狼嚎的虚脱地痞给架出了松风阁,外头传来一声惨烈嘶喊,转而寂寂。
一旁的南家姐妹抱着衣衫不整眼睛红*肿的像兔子的毓秀吓的冷汗涔涔,那地痞……是死了吗?
她们不知道。
陆以蘅听着惨叫却好像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六爷,请。”她不吝啬,索性将翻到的木椅扶起,亲自为这黑道的地头蛇斟上一盏桂香枝。
六疤指的笑总叫人徒增脊背寒凉,一言一行都似充斥着变幻,可陆以蘅却好像压根感觉不到,谈笑风生。
真是对奇怪的组合。
可不是,楼里的乐师舞姬也好,少爷公子也罢,谁都知晓这面上冷冷淡淡出手却毫不拖泥带水的女子是谁了。
陆小姐,魏国公府那个征西小将军,原是这般俏丽飒爽的姑娘。
大快人心里有惊叹有艳羡。
苏一粥就在此刻觉得,盛京城的风头要变了,姑娘们心眼里不再是他们这些银鞍白马的少年郎而是那个眉眼波澜不惊的小将军。
“陆小姐一来,可就不给我这小老头儿台阶下。”六疤指摆手寥寥叹道。
“这十里八街的谁不认得您六爷,阿谀奉承的人多了,总得有人给您敲个醒。”陆以蘅歪嘴一笑。
六疤指冷眼却突然懒得还嘴了,陆以蘅这姑娘他初见便有所惊艳惊叹,心想着盛京城里可容不得这样的无暇明珠,他等着——等着看魏国公府从泥潭里慢慢地爬起身,可到头来,明珠还是明珠——六疤指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不是猝然滋生了一簇惊喜。
远山如黛眉,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息宁,可陆家那摊烂泥的确在她的手里发生了奇迹的转变,尤其是听闻陆仲嗣战死在征西大军时,六疤指以为自己幻听了,就那个以前散尽千金、插科打诨的老男人?!
分明,顶天立地。
六爷眼神隐隐晃动:“有你陆小姐在,”他顿了顿,似不知该不该说下去,更压低了声,“我六疤指多少,有些安心。”
盛京城里有陆家姑娘,就好像永远有一抹能破开云层的光翳。
六爷一口饮尽杯中酒也觉自己可笑,酒杯“喀”地重重搁在桌案上,起身恭恭敬敬抱拳道:“征西归来好事将近,我六疤指没什么可道的,唯独祝陆小姐,”他吞*咽了下唾沫,扬声高喝,“万世无双。”
万世无双。
这个干瘪小老头儿说好人算不上,什么赌坊黑钱越货买卖他都沾,说恶人,却偏偏骨子里有着草莽江湖的义气——陆小姐万世无双,才配得上那为你舍生忘死,大晏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小王爷。
皇亲国戚的婚礼,不是他们这些地痞流氓可以参与的,六疤指却想讨个彩头,便在这仙乐馆里提前恭祝陆小姐你——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简简单单四个字饱含深意。
“承六爷吉言。”
陆以蘅心头为之激荡感动,她不善饮,可呛着声也要将这盏烈酒饮下,豪迈飒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