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证实彭子瞻有杀妻之意,但覃芳姿明明已经安全,但因为盛怒反杀彭子瞻的罪行却也逃不过葛时简的法眼,彭子瞻毕竟已经死了,没办法用他先犯罪行的事要胁彭家不向官衙告举,何氏又是绝对不会容覃芳姿全身而退的,所以才会造成这件事的棘手之处,可现在事情弄清楚了,窝囊还是彭子瞻窝囊,一个人真不敢干杀妻的“大业”,居然不但先报知了何氏,还成功说服了何氏当同谋。
晏迟彻底掌握了主动,睨着何氏连连冷笑:“在你看来,太师公致仕后虽官封一品,但到底不再像过去似的握持宰执大权,连覃大夫也致事交职,何氏就觉得太师府的权势已经大不如前,给你们带来的利益相当有限。而覃二娘呢?太师公根本对她这孙女不闻不问,就连王老夫人也漠不关心,当然你最介意的还是覃二娘妒悍,不但不听从你的摆布用她的嫁妆贴补家用,更可恶的是自己婚后多年难有身孕,居然还不许彭子瞻纳妾,容不下庶子。
于是彭子瞻对你说了他有杀妻的想法,你就动了心。那么要怎样才能达成目的且逼迫太师府妥协,不能追究彭子瞻杀妻的恶行只好吃这哑巴亏呢?毒杀肯定行不通,因为覃二娘自己请了厨娘,自己在院子里开火,你们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脚,彭子瞻想的办法是,他四处跟人诉苦,把覃二娘如何虐折他的行为传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相信覃二娘是个恶妇,这极其容易,因为这些事本来也不是彭子瞻杜撰,你彭家有不少仆妇都把覃二娘的凶悍看在眼里,他们都能做为旁证。
就连覃二娘的父祖手足,也都对覃二娘的性情心知肚明,不得不说彭子瞻能琢磨出这诡计,也确然怪覃二娘自作自受,明明看不起彭子瞻吧,还硬是不肯和离,以折磨彭子瞻为趣,临安城还真是少见她这样的悍妇,别的人不许丈夫纳妾,多半是因为重视夫妻之情,受不了有别的女子争宠,而覃二娘呢,你对彭子瞻根本论不上一点情义,你就是想报复彭子瞻,不让他好过,你觉得像彭子瞻这样的窝囊废如果都能纳妾的话,就相当于当众刮了你的耳光落了你的颜面。”
晏迟对覃芳姿也是不无怨气的,觉得这件麻烦事都是这个女人自作孽不可活,不好好教训一番,日后回了太师府去再折腾覃泽,芳期免不得又会心烦,他必须得让覃芳姿明白,他这回出头可不是因为多么欣赏她,为她打抱不平,这要真被这蠢女人给误解了,今后有恃无恐的惹是生非,他这始作俑者还得一直替覃芳姿收拾烂摊子了?不,必须让覃芳姿具备自知之明。
“彭子瞻没有办法喝退覃二娘院子里仆婢,只能当着这么多双眼睛的面杀人行凶,可只要他得逞了,纵管太师府会相信仆婢的供辞,不过这些仆婢从来不把彭子瞻放在眼里,光凭仆婢的证供,何氏你以为就算闹上公堂,也能一口咬定是覃二娘先有杀夫之意,彭子瞻被逼无奈才反抗。
你况怕还以为,这段时间朝堂之上因为厄兆一事闹得风风雨雨,而你的丈夫彭俭孝,自来坚定不移站在官家的立场,虽不至于对荣国公产生多大的威胁,可是你以为在这眉节骨上官家应当会维护彭家,所以会警告我,息事宁人,一切就都能如你们所愿,彭子瞻‘合理’杀害覃二娘却能不受罪惩。
但毕竟杀妻,这种行为哪怕因为太师府的妥协隐忍却瞒不住所有人,何氏你相当清楚彭子瞻今后是不能再娶世族闺秀了,你才想预先替他物色个人选,你打听得邰家要为女儿寻个世族子弟,这对你来说就有如正瞌睡的人忽然得了枕头。
邰家虽无势,但有钱,而且正因为有钱无势,一旦彭子瞻娶了邰家的女儿,邰家就得由着你摆控。所以你才心急,赶着要定下这门婚事,你担心万一邰卜行听闻覃二娘原来不是病死,是被杀害后,宠爱女儿的邰父会反悔,你按你的想法先引邰家上钩,以为先讹他们一大笔钱,邰父不舍得这笔钱财打水漂,听闻风声后就会抱着饶幸之心。
你或许还想就算邰家反悔了,钱肯定是索要不回去的,邰家只能吃个哑巴亏,你能赠一笔是一笔,有了钱你就可以想方设法打听出彭子瞻那庶子下落何处,接回孙儿,哪怕是把曾经的外室扶正了你也不亏。”
晏国师的一番分析,简直就有如把何氏的心肝肚肠都掏出来摊在当场,何氏因为邰卜行的出现本就心慌意乱,这会儿子哪里还敢反驳,她这一沉默,葛彭氏干脆就闭上了眼。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但在彭家,也能说一句知母莫若女。
葛彭氏现在只恨不能地上裂开一条缝,她钻进去后就此与世长辞。
晏迟好整以睱地看着何氏,懒得再斥她这样的蠢毒妇人,直接说了条件:“彭俭孝你听明白了么,覃二娘是有错,不过何氏也是凶手,无非就是没得逞而已了,两个人既然都是罪不及死,我的意思,不如一笔勾销了。
彭子瞻是你的嫡子,就这么死了,我也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想把孙儿接回来就接回来吧,覃二娘横竖也不可能再留在彭家守寡的,你们也不用担心长孙会遭她的毒手,但这也是太师府只能做出的妥协了,你们必须答应的是,不报官,不追究覃二娘的反杀之罪,一旦太师府的闺秀因为这事件受到诽议,你们必须承认彭子瞻先存杀妻的恶意,覃二娘是为了自保失手造成彭子瞻意外身亡。“
“这不可能,哪怕我会受牢狱之灾,也绝对不会让害我六郎的凶手,覃芳姿这个毒妇逍遥法外!!!”何氏叫嚣道。
晏迟没说话。
他等着彭俭孝表态。
彭俭孝却一眼眼地睨着长女。
葛彭氏是真不知道应当怎么处理才好了,如果按她一直信奉的准则,这件事案理应报官处置,但她真的能这么做吗?将生母送入囹圄,导致本家被人鄙夷嘲笑,毕竟这件事案并没有造成无辜伤亡,唯一丧亡的是她的胞弟,而胞弟其实并非无辜……实话实说,一切真是报应,是因果循环。
可如果就这么答应私了……
葛彭氏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但她的丈夫,应当不会妥协于利益的权衡和交换。
她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岳母,婿以为,晏国师的主张也算公允。”
一听这话,葛彭氏僵了好半天,才稍稍转了脖子,看向她的丈夫,她看见的是一张侧脸,没有显然的情绪很平静又认真的侧脸,不回应她,不露出丝毫的温柔,还是板正的跟处理公务时仿佛没什么不同,但葛彭氏却觉胸口一陷,连肋骨都感觉到了那软棉棉的压力似的,很分明却不会造成疼痛的凹陷感。
葛时简也确然正襟危坐,一别公事公办的口吻。
“覃二娘有罪,但哪怕是让刑部审判,她其实也罪不及死,因为卫律规定,故杀需虑遇害者有无过错,若因遇害者先犯过错,造成对方怒而杀人,斟情减刑,从旧时案例,凡遇害者有杀伤凶手父母、兄弟、子女的罪行,往往凶手反杀,免死判徒,可纳金赎。”
这就是说按卫律规定,因替父母、兄弟、子女寻仇而杀人者,理论上来说可以不用偿命,甚至连监狱都不用蹲,交点钱就能不受律惩了,但当然免的只是刑惩,有官职者会被罢免官职,有功名者也会被黜落,从社会地位上还是会施以惩罚的。
至于不当官也没出身的人……
他们并不在“理论上说”这个范围之内,打比方一平民百姓,把杀父仇人报复了,如果两人阶级地位相同,寻仇的人不会被判死,但得服徒刑——平民百姓根本交不起那昂贵的金赎,这就是减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要是阶级地位不一样呢?位卑者杀了位高者寻仇,呵呵,哪怕对方把你全家都杀干净了,你不敲登闻鼓告状,自己寻仇,那你就等着偿命吧,官员们有的是办法先为死者脱罪,坐实你根本就是信口胡诌,你就是个仇视荣华富贵阶层的人,利用卫律杀了人不用受刑,特权阶级会让你得逞么?不能,必须把你押上刑场,你要想逃命——造反吧,如果你有造反的本事的话。
换小壹的话讲,这是个人治的社会,律法得随人的意志随时变化,有时候它是空文,没有任何约束力,有时候它又格外严苛。
更何况律法上从无自保无罪的规定,一切处罚其实都相当灵活,葛时简身为刑官,他非常清楚,覃芳姿身为女子,反抗丈夫的打杀造成夫亡,按一般情况她是会被处死的,就算覃芳姿同为特权阶级,会得宽赦,然而这样的宽赦本就不合礼法。
也就是说葛时简刚才说出那番话,听起来合理实际一点不合理,他是在忽悠何氏,这完全不符合葛时简一贯的行事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