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永柏不敢歇停,只在路边洗了把脸,上马又赶,到了东平,永柏见那马真累的够呛,就下马来拉着马走。
这时,天早已全黑下来了。进入廊廖地界,永柏才看见月儿从马鞍山后面出来。月儿下面的山梁黑黝黝的,象鬼画蛇影一样。山里不时传来一、二声夜鸟叫月的声音,阴森森的。
永柏提心吊胆地走着,出到泥桥,又踫见两个夜行的,
走得近了,永柏才看两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一人肩上搭条毛巾,一人背着顶笠帽。
“你也这黑走路。”搭毛巾的问永柏,象是和永柏打招呼。
虽然互不相识,但路上见到这么问候一句,也不为过。
“是啊!”永柏友好地回了一句,正要牵马过去。
不想背笠帽的并不让开,站在路中间问:“怎会这黑走路?”
“走亲戚,”永柏说,“这时候才回来。”
永柏觉得那两个人在看他的马,就把右手放在马鞍上。马鞍前就横着那条茶子木棍。
“你哪儿的?”背笠帽的又问。
“梅令。”永柏平静地说。
那两人对望了一眼,搭毛巾的问:“识树祥吗?”
又一个问“识树祥吗”的人,永柏的手随时准备着抓去那条茶子木棍,不过他还是平静地说:“树祥是我大伯公,怎不认识?”
那两人又对望一眼,终于,背笠帽的说:“这黑天一个人牵着匹马走路,小心遇到土匪。”说着,两个人就过去了。
永柏这才吁了口气,牵着马又走。
过了廊廖,回到梅令,已是亥时时未。刚过水沟,还没下桥,炮楼上就有人喊:“谁?哪个?”
“是我,永柏。”永柏回答。
“怎会这夜?”炮楼上的人又问,不过不是盘问,而是问候。
当晩在门楼值守的是茂灿和永超,一向和永柏相谈得来,平时茂灿和永超在炮楼上,永柏路过,没事多会上炮楼去聊聊。
“走失路了。”永柏说。
“那怎么又识得回来?”门楼上的永超笑。永超以为永柏公是开玩笑,而永柏只是随便地塘塞过去,永柏此时是赶着到家,赶着到树祥公家还马。
“上来坐坐吧!”茂灿喊。
“不啦!”永柏回了一声。
月儿挂在东边,永柏借着矇胧的月光,把马垃上竹山顶,马蹄儿踏在石板面上,“啲嘚啲嘚”地响。
上到竹山顶,来到树祥公门前。树生公、茂伟公、仲瑶公、茂庆、茂池、茂荣等人都在树祥公屋里,仲瑶公对张姓人要求入“俭德公墓”碑界内找寻火明公的事作了分析,说如果允许张姓人进入“俭德公墓”碑界内寻找火明公,张姓人没有找到则已,若一旦找到,要李姓人迁移了俭德公怎办?我们信得过兆延公、春褀公、文辉公,但张姓这多人,我们还能信得几个?若人家要我们李姓人迀了俭德公,李姓人会不会就迀?人家火明公可是丧在你俭德公之前,你俭德公是人家丧了火明公上去之后才丧上去的,是你俭德公挨近了人家火明公、侵犯了人家火明公,要你迁了俭德公也有道理。
仲瑶公的鼻子很大,鼻头有肉,鼻孔也大,有人说仲瑶公的鼻子要有三两重。此时,仲瑶公的鼻子在灯光的照映下发着油光。
“这怎么行?”茂荣即时就说,“我们俭德公是他们张姓人寻不到火明公之后才丧上去的,丧的时候又不见他们张姓人说什么,若早有话说,张、李两姓人也不会在梅令村相安了几百年,早有得打了,能有这好?”
“这就是了,”仲瑶公说,“我们李姓人不会迀了俭德公,张、李两姓就成了世仇,而且这世仇不能化解,打官司也化解不了,官司两家都可能会输,因为打官司要钱,看谁钱多,钱多就赢,但输的虽输官司,心不会服,仇恨就消除不去,仇恨消除不去,代代下去,就都有得打了,大家掂量孰轻孰重?”
大伙儿都觉得仲瑶公的话有理,迀移俭德公,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在座的人同意,族人也通不过,这点大伙儿是明白的,盖迀墓之事,非同小可,而且迀的又是俭德公,族人更不会同意。
宁可同张姓人结冤,不与张姓人结仇,大伙儿就在厅里商论着。
“幸亏二哥回来,否则误了大事。“茂伟公庆幸说。
原来,李姓虽然以树生公为首的反对张姓人入”俭德公墓“碑界内寻找火明公的人还占多数,但有更多的人同意张姓人的请求,认为只要张姓人肯多请几个地师来,确保没有坏到”俭德公墓“风水就行。
”谁敢保证张姓人真在‘俭德公墓’碑界内寻到火明公后会迀开火明公,而不会叫我们迀开俭德公,就可以同意张姓人来寻。”仲瑶公说。
大伙儿都明白着仲瑶公的话。确实,你敢保证春祺公、兆延公、文辉公等人,但张姓人这多,你能保证得几个?甚至谁也保证不了。
树祥公说:“既如此,不让张姓人入到碑界内寻,在这件事上,我们李姓人会输蚀在人情法理吗?”
仲瑶公说:“这不可能。单凭一块靑砖就说祖坟在我俭德公墓界外,明显证据不足,几百年了,谁敢保证那块青砖不是外人带来的,放牛儿从别处搬来坐坐或打窝煲,都有可能把那块靑砖带到我俭德公墓上来,几百年来相安无事,现在突然说要入我俭德公墓界内寻,到哪儿去说,都有人帮着我们。不要说入我俭德公墓界内挖,就是在我俭德公墓界外,有时不许他乱挖乱掘,也是道理,要不,我们也去他们祖墓祖坟周围挖一条渠,看他们张姓人充许不?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能充许张姓人乱来。”
“明天就入瓦窑坪,”茂庆站起来说,“在俭德公墓旁立一牌示,上书:此墓界外三丈六范围严禁一切挖掘。”茂庆边说边用手指象就在读告示一样地点着。
“这又不必,”仲瑶公笑说,“张姓人真要来挖,也不在乎你有没有牌示,他不来挖,你立牌示又有何用?”
大家都觉得仲瑶公说的有理。
茂池因为担心永柏,一直没说什么话,只在一旁坐着。
这时,马蹄声从外面传来,茂池几乎是跳了起来:“永柏回来了。”说着,赶忙出去开门来看。
门外永柏一只手抓住马笼头,一只手抚摸着马鬓毛,朝屋里喊:“大叔公,还你马来了。”
茂池公开门见了永柏,忙问:“怎么这夜?”又见永柏衣衫破烂,又大惊地问:“出了什么事了?”
永柏笑。
树祥公出来了,也问永柏公怎么这夜才回。但树祥和茂池一样,都没有责备永柏的意思。
“出点意外。”永柏笑着说。
树祥公让永柏入屋里坐,自己将马拉去马棚。
永柏入到厅里,见过各位叔伯,又见过仲瑶公。大家都问永柏发生什么事了,弄得如此狼狈。
永柏又笑,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大家都唏嘘起来。
仲瑶公说:“现在这个世道,贼人这么猖狂,出到外面,真要加倍小心才是。”
这时树祥公回来了,刚听到仲瑶公的话,就说:“现在世道是年甚一年,仲瑶人在外面,更要小心。”
原来树祥公拴了马,又为马加了些草料,这才回来。
树祥公又问永柏回过家里没有,永柏说还没回过家,回来就赶着还马,树祥公就带永柏去厨房吃饭。
永柏这才觉得自己的肚是饿的咕咕叫。
树祥公让永柏先去洗脸,找出剩饭剩菜让永柏公自己在厨房里吃,又回到厅里,只听茂伟公问:“永柏所说的树喜,好象真有这个人,曾出过来拜过山的。”
茂池笑了,说:“有也没关他事,五哥不懂江湖,人家是随便说的名字,为的是让永柏以为他真有熟人或亲戚在这附近,让永柏更相信他,这样就更易下手。”接着茂池又解释说,人家故意说了个名字,不管有没有这人,如有,人家就和你套乎下去,如没有,人象就向你描述那人长的怎高怎矮,怎胖怎痩,你就会说可能是谁是谁,人家就说应该是,同样也能和你套乎。
茂伟公也笑,说:“江湖真深奥。”
茂庆笑着说:“讲读书,我和茂池都比不过你,讲江湖,你比不上茂池。”
“这个当然了。”茂伟公不得不服地说。
仲瑶公说:“难得永柏这大年纪,处事不惊,而且还伤了强人,实在难得。”
茂池说:“我早说了,梅令村李族不日必然又出一位人物。”
树祥公说:“我早有过想法,向茂亮推荐永柏,让永柏投茂亮处,就还没和茂海商量过。”
茂荣说:“此事须先和茂海商量,得到茂海同意才好。”
树祥公说:“这当然了,茂海若不同意永柏去当兵,谁也没法。”
仲瑶公叹了口气,说:“我族若再出几个象茂亮这般人物,就更风光了。”
“永柏很有希望。”茂池说。
正说之间,永柏出来了。树祥公问永柏吃饱了没有,永柏说饱了,又说要回去了,免得父母担心,于是树祥公就让永柏回去。
永柏回到家里,茂海婆还没有睡,还在等着永柏。
茂海婆见到永柏模样,更是吃惊,忙问这问那。永柏又将所发生的事对母亲讲述了一遍,茂海婆马上装查谢神,感谢菩萨保佑永柏能平安回来。
永柏冲了个凉,就入房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