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平南圩日,永柏、永敏、元斌、雄业、定庆决定又上平南,打听国军的消息。
秀英姑又一次站在村边的那棵黎木树下,看着永柏和她的伙伴们出村远去。
太阳从东面的山坳探出头来,秀英姑身后的群山是靑黑色的,而秀英姑前面的山岗,则反映着红色的光,那棵黎木,在晨风的吹拂下,长条的叶子“娑娑”地响。
那黎木,曾见证了秀英姑多少次就在那儿,痴痴地等着永柏和他的伙伴们回来。
看着永柏和他的伙伴们消失在九叉大王岭屯后面,秀英姑这多转过身来。
不知什么时候,茂海婆已站在她的身后。
“妈!”秀英姑满面通红,轻轻地喊了一声茂海婆。
依习俗,这时候的秀英姑,氏生日月给了茂海家,茂海家没有将氏生日月退回【一般上,男方不能耽误女方前程,女方愿把氏生日月给男方,证明女方已同意婚嫁,男方得了女方氏生日月,就得赶紧去合八字,八字不合,即将八字退回人家。因八字不合不能成事,双方没有话说,但这样的事情少之又少,因为八字佬自有办法,能改八字,将女方年命改小改大,不合改到合,改到合为止。而男方主动向女方求的婚,是你了解透了人家相中了人家才提的亲,人家也答应你了,更是不能轻易就悔,这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流传下来的做人原则。双方遵守婚约,则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的契约精神。而男女双方,有了婚约,就能相许一生,拜过天地,有天地为证,更是生死不弃,所以那年代,或富或贫,婚姻中道变故的特少,一是有中华民族的契约精神约束着双方,二是谁先舍弃对方,会遭外人白眼。】,就算是茂海家的人了,暂由父母养着,茂海家随时送来日子单,秀英姑就得过门。所以这时候,秀英姑能叫茂海婆为“妈”了。
现在秀英姑叫“妈”,茂海婆看秀英姑眼里有点点泪花,就痛怜地将秀英姑搂在怀里。
秀英姑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别哭,”茂海婆说,“我们应该恨日本兵,是日本兵让永柏不能不这样做。”
秀英姑懂事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的秀英姑,肚子已经显露出来了,但她并不害怕了,她敢光明正大地显人了,肚里的种有人认着,不是野种,退一万步说,就算永柏有什么不测,那种也是李家的,第一,李家不能不认,第二,李家舍不得不认。
却说永柏一行到了平南,正是巳时时分。
时间还早,永柏终于为秀英姑买了手镯,就揣在怀里。
大伙儿都明白着永柏和秀英姑的事,而且又是在街上,有日本巡逻兵,不宜随便喧哗、惹人注目,就都设有戏言取笑,大伙儿都严谨着,小心行事。
近午,街上总算有些人了,五人分开两队,永柏和元斌到算命行。
日本兵来后,平南百业萧条,算命行倒成了平南最热闹的地方,看相的、算命的、问仙的、占卦的、评书的、摆棋局的、赌搏的、卖艺的、杂耍的、都汇在这条偏街,连山佬儿【山里出来的人】也转移到这儿对山歌了,在大街上交头接耳,会引起日本兵的巡逻队注意,说不定就惹麻烦,因而趁圩【赶集】的人无事停留的,也多选择在此停留。但算命行虽偏,也常有曰本兵光顾,因而各人也得小心。
永柏和元斌走入算命行,留意着别人的谈话。
算命行西面有一棵大荔枝树,荔枝树下有好些人。永柏、元斌踱到荔枝树下,终于听到有人在说“国军”。走近跟前,只听一个老伯在说国军在桂平长江潭井村狙击日本兵,牺牲了六人,受伤二十多人,击毙日本兵六人。
"敢问老伯,"永柏恭恭敬敬地问,"此事有多久了。"
“半个月了。”老伯说。
“这久,”永柏失望地说。
“半月时间,有多久?”老伯说。
“老伯可知邻近哪有国军?”永柏问。
“人家军事秘密,谁个得知?”老伯说。
“以为老伯听得人说。”永柏笑着说。
“没听说,没听说。”老伯说。
永柏和元斌只得又行。
突然听到正街上传来枪声,算命行的人赶忙四散,那些盲眼算命的,有钻入在桌子底下,有绻缩在墙脚根底,瑟瑟的抖。
永柏和元斌翻过一条墙围,是一所菜畲,正要找地方去,那边儿墙围又“噗、噗”跳落两人,永柏和元斌一看,原来却是珠沙塄村的达松、达勇兄弟,达松手里还拿着条枪。
达松、达勇见了永柏、元斌,也觉意外。
但接着四人都大喜过望。
“是你们,”达松惊喜地说,“不想在此见到你们。”
“我们也不想在此见到你们。”永柏说。
“你们怎么到这儿的?”达勇问。
“乱跳乱撞就跳入来了。”元斌说,又问:“你们两兄弟又怎的到这儿的?”
“我们也是乱跳乱撞跳入来的。”达勇说。
“真巧。”元斌说。
“此地不宜久留,”达松说,“我们落船再说吧!”
于是永柏和元斌跟着达松、达勇,开了畲门出来,直下江边。
在江边见到一条敞篷渔船,达松、达勇带着永柏和元斌走下船去。
达松让船家将船划落旺村。
“永敏他们还在上面。”元斌说。
“我们落到鱼雁洲再说,”达松说,“到时再入街去寻他们。”
鱼雁洲是平南江段的一个沙洲,地处江中,四面临水,洲状形似游鱼,秋冬见洲,时有鸿雁飞集,邑人以为科甲之征兆,是平南旧八景之一。洲上有不少奇异石子,人们辄登洲游览,拾回石子作观赏或压卷之用,但此时日本兵来,人们哪有心情游玩,因而洲上冷清,多时是没有游人,也无日本兵上洲,正好在那儿泊船。
船家见达松手里拿着杆枪,赶忙将船划出,顺水而下。
那年代,谁没见过枪,尤其是广西人,更见得多,因而船家也不十分害怕,不惹不问就是了,当没看见。
众人都入船篷里坐下。
原来达松兄弟是出来搞枪的。
两人在正街盯上了一个日本兵,两兄弟伺机靠近,到横街口,达松瞄准时杌,夺下日本兵的枪就跑,跑入横街巷行,日本兵赶忙去追,达勇伸出一脚,将日本兵拌倒,拔腿也跑。街上的人四散。日本兵爬得起来,慌忙鸣笛,正街那头也有日本兵,发觉这边儿有乱,又听到笛声,开枪追来。达松两兄弟跑出江边,这巧就见着永柏和元斌。
“搞枪做什么?”元斌迫不及待地问。
“打火船。”达勇说。
原来达松、达勇他们,早注意到日本兵在城金塘装了一条火船,时常在城金塘黑入夜出,从珠砂塄河段经过,不知运的什么。达松、达勇他们早打算要劫了那船,恨枪还少,就上平南来搞枪了。
“怎不找我们?我们有枪。”元斌说。
“哪好意思找你们借枪?”达松笑着说。
达松说的也是实在,问别人借物借钱,哪有问别人借枪的?
“老表这见外,”元斌慷慨地说,“我们现在个个有枪,前些天若不是把十几条枪送入了山里,就送老表几条,反正都是用来打鬼子的,现在手上有五条枪,老表若有需要,尽管开声。”
“不若你们也加入我们行动,”达松说,“我们联手,组成一队‘珠砂塄梅令抗日联合行动队’,共袭曰本兵火船,若成功,我们要枪,物归你们。”
元斌刚要说“好”,好象想起什么,就望向永柏,永柏正狐疑那船到底是装载什么,隐隐约觉得那船装载的绝非是平常的物,想着茂伟公“制人为上、杀人为下”的话,听到达松的邀请,求之不得,就朝元斌点了点头,元斌即对达松爽朗着说:“老表说哪里话,但若劫得日本兵船,枪归你们,物,我们也不要。”
达松、达勇大喜。
说话间,船到下渡码头,但见码头上已有日本兵设岗,检查上落船客。每检完一个,大脚踹走。
“日本兵也真可恶。”元斌气愤地说。
“几条疯狗而已,”达松不屑地说,“看他们能凶多久。”
“元斌妹妹就是被日本兵害死的,”永柏说,接着将十二姐的事对达松、达勇说了。
“奶奶的,”达勇骂了起来,对元斌说,“以后多杀几个日本兵,为你妹【那年代还没网络,‘你妹’不是骂人的话】报仇。”
这时候,船已到鱼雁洲,洲上果然空旷无人,船家正想将船靠过鱼雁洲那边,却见洲对面有人喊船,大家从船篷里探出头来看,元斌叫了起来:“是永敏他们。”
达松赶紧让船家将船调转,驶向永敏他们。
正是永敏、雄业、定庆三人,雄业手里拿着条枪,三人上得船来,各俱欢喜,元斌忙问雄业手里的枪是怎么得来。
原来被达松兄弟夺枪的日本兵和后来开枪追来的日本兵是同一队巡街的,因为各自乱拿人家的东西吃,两人就走散远了。横街口乱时,永敏、雄业、定庆正在正街,见一个日本兵跑向横街口,就要从身边经过,雄业一把抓住日本兵的枪,那日本兵猝不及防,被雄业一拖,拖倒在地,但枪带还挂在日本兵身上,永敏、定庆一齐上前,一个按住日本兵,一个扯出枪带,三人就奔过猪花行,不敢从大路回村,就跑落江边,想着拦船落到白架,然后再返梅令。不想正拦着达松、达勇的船。
“你够种。”元斌对雄业竖出拇指说。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