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晌午,杨季卿杨晨主仆赶着马车带来一个目盲的老人,万客舟迎至大门外面,杨季卿扶着老人慢慢下车,如同伺候自己家长辈一般,十分用心,不住地提醒:“刘伯,慢一点儿,慢一点儿....”.万客舟仔细端详这个老人,只见他面色黝黑,风霜满面,瘦骨嶙峋,衣着却干净整洁,看来杨家对待下人还是可以的。
万客舟在前面走着,杨季卿和杨晨搀扶着刘老伯,把他搀扶到冬儿的房间里。冬儿坐在床沿上,刘伯坐在床边凳子上,握着冬儿摔伤过的右脚脚踝,细细拿捏一番,琢磨了片刻,告诉万客舟:“万先生,令爱的脚其实并无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当初正骨之人处置不当才造成了关节变形的后果,待我今后每日为小姐整饬整饬,日常再精细调理,不到半年便能矫正回来。”
万客舟听闻此言,欢欣鼓舞,赶紧安排老周打酒买肉,老周的老婆宋婶置办饭菜,留刘老伯在家用午饭,刘老伯客气推辞,杨季卿则拦住万客舟:“万叔父,不用这么麻烦,我来的时候带了几个食盒子,鸡鸭鱼肉,水果点心,一应俱全。中午时候让宋婶热热就可以上桌了。”
万客舟十分羞愧,嗔怨道:“杨公子,您这就折杀老夫了,您为我家推荐这么一位老神医,老夫谢你都来不及,你还自己带着酒菜饭食过来,这让老夫真的是无地自容啊。”
季卿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冬儿,笑道:“哪里哪里,万叔父欢迎我们来就已经是对晚生的厚爱了,我其实一直害怕叔父大人不欢迎我呢。”
冬儿听到他说“害怕”这两个字,忽然就心疼他了,身份如此显贵,居然还“害怕”一个普通人家对他的态度。这份谦卑,似乎也只有杨季卿会有了。
刘老伯捏拿了一柱香的功夫,结束时嘱咐着冬儿不要急于下地走路,缓上半天再行走。万客舟便带着季卿与刘老伯去客厅用饭,席间,万客舟试探季卿:“杨公子,你年纪尚幼,在外结交朋友可曾告知家中长辈?”
“万叔父,家母因我最近读书大有长进,所以在其他事上对我就十分宽松。今日外出一事我虽然已经禀报过母亲了,她都没有多问一句是什么样的朋友。”
“可是令堂大人知道你认识冬儿的事情吗?”
杨季卿皱了皱眉头,拿不准:“我还没有告诉母亲,不过她有可能是知道的,我家家庙里的曾师太嘴比较碎,又隔三差五地来给我母亲请安。我母亲也爱听庙里的一些奇闻趣事。”
“那令堂大人不反对你来我家看望冬儿吗?”
杨季卿羞惭地一笑,说道:“我没有告诉母亲是个异性朋友。我怕婆子丫头们取笑我。”
万客舟实指望打听杨家人对季卿和冬儿交往一事的看法,不料杨季卿还是过于憨直了些,根本没有猜测到万客舟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
当着刘老伯的面儿,客万舟不好意思打开天窗说亮话,只得按耐住性子,招待客人饮酒用饭,日后再敲打追问。
回去的路上,刘老伯笑眯眯地提醒杨季卿:“小公子,今日在万家饭席上,你当真没有听懂万老爷的话么?”
季卿心中一紧,赶紧讨教:“刘伯,我的回答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不是不妥,在我看来,公子似乎是在避重就轻,答非所问。”
杨季卿咬着嘴唇,仔细回想自己都说了哪些话。
刘伯的眼睛虽然是瞎的,心倒是很明净,他笑着提醒杨季卿:“小公子,你是不是在老夫人那里避重就轻了?你一个风华正茂的公子哥,如此热心地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寻医找药,难道只是因为你乐于助人吗?除了乐于助人,你到底对人家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季卿涨红了脸,嘟嘟囔囔地问道:“刘伯,我是不是太鲁莽了?”
“公子,我没有觉得你鲁莽,我只是觉得你心里有道坎不敢翻越,你到底还是有些怕,怕老夫人呵斥是不是?”
“刘伯,你说的没错,可也不全对,我现在不想说那是因为我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冬儿的脚还没有治好.......”
“可是公子,你得顾虑人家姑娘的名声啊,您与万姑娘现在的这个年纪,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你迟迟不给人家一个明白话,叫他们如何安心。更何况,万家姑娘的门第和您相差也不是一点半点,您手里有几成的把握呢?”
杨季卿略微有些沮丧,门第这件事情他考虑甚少,可这不代表他不了解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冬儿的父母,冬儿的脚疾,冬儿的门第,这一道道的坎,哪一道都能成为自己母亲反对的借口。
刘伯微笑着提醒他:“实在不行,小公子可以参考大公子的做法呀?”
“大哥哥的做法?”杨季卿开始回想一段往事。
原来杨家的大公子,杨季卿的长兄杨伯卿在十八岁那年认识了一个来京城投奔亲戚的落魄人家的姑娘,那个姑娘,也就是杨伯卿现在的外室谢兰音。
当年杨伯卿已经和现在的正室马书慧立有婚约,杨伯卿性格刚强,很有主见,他决意废除与马书慧的婚约,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妻,后来因为父母双亲的以死相逼,他放弃了废除已有婚约的打算,按部就班地与马氏举办了婚礼,也规规矩矩地让马氏怀上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现在杨府里杨季卿唯一的侄儿杨成玉。
杨伯卿自认为给了父母和正室一个圆满的交代,从此与正室格外的相敬如宾,或者说客气疏离,反倒跟外室谢兰音恩爱非常,一连生了四个孩子,正所谓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两头拿大。
其实在和马氏结婚之前,杨伯卿就已经在谢兰音的亲戚家与谢兰音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后来杨父杨母得知后拿杨伯卿的长随田耕出气,责骂他为何不阻止自己的主子先举办完和正室的婚礼再和外室行叩拜之礼。田耕支支吾吾地回答:“公子说了,处男之身要留给自己喜欢的女人。”
后来这句话成为在杨家下人中私下里十分流行的笑话,只是大家摄于杨伯卿不怒自严的官威,无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说。
有哥哥真好,可以抄哥哥的作业。杨季卿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刘伯那双瞎了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杨季卿的得意一样,笑着提醒道:“公子,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呀。”
杨季卿踌躇满志道:“我就按照哥哥的流程来好了。”
这么一想,天地之间豁然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