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簇摇曳的烛火与那时并无什么不同。
弄儿顺手抄起个剪刀把那根焦黑的烛芯剪了剪,“小姐,我去拿点吃的来,等我一下。”
时清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刚才说我们马上就要被满门抄斩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吃得下去?”
弄儿转头,语气同面色一般面色凉如水,“那我们应当怎么办。”
“你现在就收拾行李,少带些杂七杂八,捡重要的拿。哦对了,我那件锦袍要带上,剩下的等回了岐山再慢慢置办。”时清然冷静分析。
“我不走。”弄儿一口回绝,转身要走。
时清然惊了,赶紧拉住她,“你不愿意随我走么?可你从前不是说最不讨厌王城的么?这儿有什么好?”
弄儿面不改色地逐个答道,“不愿意。现下我后悔了。王府厨房的火腿肘子。”
“......”
时清然望了一回天,眼里迅速包了一包辛酸泪。
呜呼哀哉,她在这他乡之地唯一一个能指望上的熟人现在居然要为了一口火腿肘子抛弃她!
她岐山时家山庄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饭桶?
时清然痛心疾首道,“你便那么舍不得火腿肘子么?等回了岐山,你要吃什么都可以,几百种花样随你挑,非要留在这王城做什么?”
“那小姐你呢,便那么舍不得宋煜辰么?当初在岐山,你要哪家的少爷都可以,嫩出水的美男随你挑,你非要来这王城做什么?”
她从岐山娘家辛辛苦苦拉扯来的这位饭桶轻飘飘地甩下这么一句话,盈盈不足一握的杨柳腰呼啦一扭,飞快地消失在了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
时清然只愣了一下的功夫,她便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手上端着个托盘。
四个小菜是清一色的树皮草根模样,青的青白的白,看得人没有半点胃口。
时清然看着眼前清汤寡水的一桌子菜,想起今天在宫里吃的那碗奶白色且带着家乡口味的浓汤。
只可惜口水还没来得及往下流,下一秒眼前便又浮现出绵绵那段出水嫩藕一般端着小碗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腕。
她突然就郁闷至极,恹恹地别过眼去,“我不饿。”
弄儿沉默了片刻,“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若小姐你惹到了宋煜辰,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且方才你进门坐下的时候,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时清然,“......我突然就饿了。”
她伸向离右手最近的那只盘子,将那片不知道叫什么的绿叶子吃了,就着满口的苦味发牢骚,“火腿肘子呢,怎么只有这些个素菜?”
弄儿给她添了一小碗汤水,平静地说,“宋煜辰前两天身子抱恙,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体内火热太多,大夫交代饮食要清淡。”
“他要清淡只管清淡他的去,凭什么连累我......我身边这些镇南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大家每天做事那么辛苦,就给这些个树皮草根吃,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弄儿瞟了她一眼,没吭声,眼神里满是对她这种行为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鄙视。
时清然继续睁着眼睛装瞎子,就着那碗还不及茶水有味道的汤喝了一口,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
“还有,哪个大夫说体内火热淤积就该清淡饮食来清热的?一群庸医,连以毒攻毒的道理都不懂。这样,你明日把我哥前些天送来的那颗千年参炖了送过去,给我们王爷好好养养身子。”
“小姐,害死宋煜辰的话我们就死定了,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
“而且庄主前些天差人送来的是家里晾晒的萝卜干,拿来冒充千年参会被人识破。”
“......”
火热淤积?
体内莫名生出这么些个火热是因为什么?如今四海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镇南王不必动一兵一卒,便可在王城天子脚下潇洒度日,过着这样悠然闲适的日子,竟也能烦闷到被火热堵塞经脉?
都不用细细想也该知道,最多是为了一个“远道思绵绵,绵绵心不知”罢了。
时清然突然就觉得胸腔里那颗正在跳动着的物件像是被醋溜了似的,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被染得泛起一股酸气。
宋煜辰的白月光是个傻子,且这个傻子还是当朝皇后,是他亲哥哥的妻子,是他绝对不能雷池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纡尊降贵地多看他身旁这位名义上的正妻一眼。
这个事实在时清然脸上无声地甩耳光,她这个镇南王妃当得委实忒没趣了。
时清然越想越觉得郁闷,胸口如同压了座大山,且还有辛勤的搬运工不停地往这山上添砖加瓦。
白日里要被宋煜辰欺压,好不容易回来了,一颗受伤的心还颤颤巍巍地挂在胸口呢,却连弄儿都要跟她对着干,都不肯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适当让让她!
要不是因为打不过......
这想法刚一冒出来,时清然就觉得自己脑袋上笼罩着的挫败感又大了好几圈。
她越想越气得慌,口中酸味和苦味交杂在一起,实在难以下咽。一气之下,她捏着手中的白玉筷子就扔了出去,然后闭上眼睛。
果不其然,等了许久,耳边也没有传来玉石碰撞在地面上传出的那声当啷脆响,反而响起弄儿一声幽幽的叹息,
“小姐,你今日发脾气发的太过了。”
她张开眼睛,果然看见那双刚被她扔出去的筷子现在已经被接了回来,好端端地躺在面前的碗上。
时清然觉得委屈,她如何就发脾气了?
不过就多说了几句话,意思着扔了双筷子,还没能摔碎,怎么就发脾气发的他们受不了了?从前她再怎么说也是时家山庄的大小姐,人人都宠着她让着她,那会儿也没人说她发脾气发的太过之类的话。
除了她哥,她哥时轩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在亲妹妹出嫁之后能派遣大队人马专程前来送一盒自家手工萝卜干的昏庸兄长。
曾经她也以为她哥是天底下唯一一个看不出她是块稀世美玉的瞎子,直到后来她遇见了宋煜辰,才知道原来她哥在王城有一位病友。
同是天涯无眼人,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