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达远说，有重要的事找她。
李夏的势力和手段，她心里很清楚，赶尽杀绝不是李夏本人的意思更可怕，那个精明的男人懂得分析利弊，而生活只有蛮力的李大小姐绝对只会凭着脾气做事，如果杨达远要开除她，她也无话可说，都不算落井下石，只是纯粹自保而已。
简单洗漱，穿了一件花格子衬衫，一条浅色牛仔裤，素面朝天往外走。
杨达远打扮一新，穿了西装系了领带，鲜有地没骑他心爱的机车，而是开了一辆银白色的房车，看她走过来，忙不迭下车，一本正经地替她拉开车门，还用手挡着车顶。
她愣了一下，笑道：“有事吗？”
“是。”他点头，提醒她，“小心脚。”
和他在一起，用不了一秒钟就被宠成小女孩儿，她冷眼看他忙过来开车，暗自揣测他看起来不像是想说解雇自己的事。
“中午去哪儿了？我一直给你打电话都没人听。”他凑过来，手要伸到她耳后。
“我自己来。”她躲过他的手，将安全带拉过来系好，“早上去学校看榜，忘了带手机，有事吗？”
他点点头，将车子缓缓发动，稳稳地开出小区入口，路边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一到傍晚，便有很多人过来摆地摊，吃穿用全都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车子开到路口，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将冷气开到最大，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坐稳了，我要加速了。”
他将车子驶入快车道，打开收音机，里面传出一个男人性感沙哑的情歌，呕心沥血一般吟唱爱，字字句句写满遗憾，她将车窗打开，风吹动着长发，城市午后的闷热尚未全部散去，阵阵热浪袭来，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愿只是，累了。
“沐夕，你怎么了？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杨达远很担心，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胳膊。
她向后缩了一下，微微一笑：“太热了。”
“待会儿我带你去吃日本菜！龙虾刺身！再来一杯冰镇的酸梅汁，你看怎么样？”杨达远兴致勃勃地看着前方，两眼发亮，这个人体内像有个永不枯竭的能量源，无论任何时候看到他，总是笑眯眯的，活力四射。
杀头前总有一顿好吃的，她清了清嗓子，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辈子加上辈子，什么没见过，这一天的时间已经遭受过多少打击了，不在乎再加一个。
“啊？”杨达远忽然脸就红了，转过头来偷偷地瞥了她一眼，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咳了好一会儿，挤出一句话，“先吃饭吧！吃晚饭再说。”
她看向窗外，夕阳渐渐落去，夜色袭来，车子驶入了一家酒楼的地下停车场。
“你约了别人吗？”这不像杨达远的风格，他平日里再讲究，也不过旁边的茶楼而已。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抿嘴笑，将一个纸袋子塞进她手里，“你帮我提下。”
只是说帮忙提一下，接过一向细心的杨达远全程不知道再和谁通电话，袋子就一直在她手里，两个人跟着穿旗袍的服务员走入三楼，大厅里悄无一人，杨达远如临大敌，挂断电话，用手理了理领带，“怎么样？我看起来还好吧？”
她点点头，服务员推开门。
开门的一刹那，不但她惊了，连一旁的杨达远也抖了一下。
那可不是个包间，而是个小型的宴会厅，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坐了十几桌人，全都将视线投向他们。
杨达远第一反应是转身，嘴里嘟囔着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
“小达！这边！”杨宁远她见过，站在前面，端着一个红酒杯，频频招手。
杨达远吞了一口口水，回头看着她笑：“对不起，沐夕，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
“她就是沐夕！”
“真漂亮。”
“好有气质。”
······
她的双腿不听使唤，有点儿发木，慢悠悠跟在杨达远后面往最里面进发，沿途桌上的人都站起来和杨达远打招呼，有些议论是毫不掩饰的，她有种错觉，这些人全认识她，打量她的眼神也充满善意。
“来！快坐下！”杨宁远主动替她拉开椅子。
她坐下来，杨达远在她旁边坐下，递过来一个装满红酒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迎面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妇正打量着她，她有些尴尬，挤出一抹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过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达远忙从她手上接过那个纸袋子，站起来跑过去，毕恭毕敬地放在老太太面前：“妈，这是沐夕送给您的礼物。”
“沐小姐真是有心了，只是过来吃顿便饭，用不着那么客气。”老太太皮肤白皙，语调轻柔，暖暖一笑，将纸袋子打开，里面是一盒药材，她都不知道是什么，老太太就很满意地点头，脸上漾起甜甜地笑，又道了一声谢，疏远感立刻消失殆尽。
她有点儿坐立不安，不好意思解释什么，心里有点儿怨恨杨达远。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杀了她也不会过来的。
“沐夕，吃这个。”一个微胖的女人将一勺子百合放在她碗里，那只手又柔软又白皙，带着几分慵懒。
“这是大姐曦雅。”杨达远热心地介绍，又指着曦雅旁边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笑道，“这是我大姐夫，石云。”
“石云？”她有些吃惊，这个挤破脑袋也没有办法见到的人，居然和自己同桌吃饭！
说起这个石云，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当时沐阳头部严重受伤，黄大夫提起过一个著名的脑外科专家，她费了多少功夫也没见到他一面。
“沐小姐，你认识我吗？”石云浅笑。
全家人都看着她。
她干咳了一声，小声说：“听说过石大夫的大名，您是著名的脑外科专家。”
“咳！”石云颇为尴尬，自谦地摇摇手，轻声笑道，“沐小姐你太抬举我了！坐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比我有名，我老泰山是德高望重的医院院长，我岳母是心脏内科大夫，两位都曾经留学德国学习医术，是医学界的泰山北斗，我夫人曦雅也是脑外科大夫，开颅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宁远在心脑血管方面也深有造诣，我这点儿小名气，实在不值一提。”
她讶然。
整个医院都是他们家的了，难怪当时那些医生和护士会对她那么特别照顾。
这是一个医生世家，父母兄姐都是大夫，杨达远是这个家里不折不扣的怪胎，不过也不奇怪，在律师界，他也是个怪胎。
“老三。”一直没说话的杨老爷子发话了，由始至终，他老人家的脸色都不是太好，她刚进来的时候勉强笑了一下，先前石云称呼他为老泰山，现在还真是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连她都由不得吞了一口口水。
“是的，爸爸。”杨达远放下筷子，俨然小学生听讲一般端正地坐好，准备聆听教诲，态度极其虔诚，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
“如今有了女朋友，还想再开你的事务所吗？”杨老爷子开口就是一下重击。
无论对杨达远，还是对她。
“是的，爸爸。”杨达远点头，不敢看老爷子的眼睛，语调却是毋容置疑的。
“那么这位沐小姐呢？她在何处高就？”老爷子又看向她，怒气渐盛。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也在无忧上班。”老爷子气场强大，她连喘息都不敢太过用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老爷子又生气了，她没办法开口解释自己和杨达远之间的关系。
“哈！”杨老爷子用手拍了一下桌子，“真是太可笑了！无忧事务所？人无近忧，必有远虑!你现在是无忧了!我来问你，你现在靠人接济勉强支撑，将来你凭什么养妻活儿？凭什么创事业？凭什么回馈社会？”
“孩子难得回来，你就少说两句。”老太太轻轻拍拍丈夫的胸口，“他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老三。”
这是对杨达远一个很明显的暗示，杨达远却像是没听懂似的，一言不发。
沉默激怒了杨老爷子，老头用手将桌上的汤盅扫在了地上，捶胸顿足地恨恨道：“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你看看！你哥哥姐姐哪一个像你那样不成气候！你不成气候也就算了！还给我混三教九流！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原本嬉闹的家宴，在一秒钟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杨达远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她手足无措，只能呆呆地坐着。
“我已经和孙博庸打过招呼了，你明前早上就去他的事务所上班，他会亲自带你的！听到了没有！”杨老爷子甩出一句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之前听杨宁远说过，杨达远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杨老爷子大概也是逼急了才会在这样的场合开口，另外，大概也考虑自己德高望重，当着众亲戚的面，杨达远不会拒。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切都是为了让杨达远有个好前途。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老爷子这个决定都是用心良苦，孙伯庸是擅长刑事案件的律师，业界领头羊，拜在他门下，既符合杨达远的个性，又可以有好的前途，这样的安排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算进去了，连她都忍不住要赞一声。
可是再回过头去看杨达远，脸憋得铁一样青，一把扯住她的手臂。
“我们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