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合上信纸却没有和别的信放在一处,而是装回了信封里,收在龙案的暗阁里,“今个儿老四的脚可好些了?”
四阿哥胤禛前日下马时因未瞧见地上有小坑,一脚踩滑,崴了脚。
梁九功似是没瞧见康熙刚才的动作一般,轻声说道,“四阿哥不肯坐马车,依旧在骑马,听说是被小苏子给搀扶下去的。”
“这怎么成?传朕得旨意……”康熙顿住了,想了一想道,“让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与朕同乘侍奉。”
“嗻。”
苏培盛将用酒和好的跌打药小心地抹在伤处,“太医原说伤得不重,坐车静养半月便好了,四爷您骑了一天马,怕是加重了,要不要传太医来瞧一瞧。”
胤禛皱着眉头瞧着自己红肿发紫的脚踝,脸上满是懊恼,“不成,若是被皇阿玛晓得了我脚伤重了,他必会派人送我回京。”胤禛脸上满是少年人的倔强,“你多抹些药,待会儿绑绷带时再缠紧些,张谙达说当年他在军中时,脚也是扭伤了,怕被落下硬是硬撑了一个多月,回京时都无人晓得他脚扭伤过。”
“张谙达本是一介武夫,岂能与四爷您相比……”
胤禛眼睛瞪圆了,“你这狗奴才竟敢顶嘴,我脚上的伤势如何你若是与外人乱说,小心我打你板子。”
苏培盛吓得向后缩了一缩,再不敢多言,宫里的规矩大,一顿板子下去若未能休养,被打死打残的不知有多少,更不用说宫里的规矩是奴才若是被打了板子,心里必对主子存着怨恨,再不能留在身边近身侍奉,四爷身边的贴身太监他是再做不得了。
可他又想起梁总管暗示他悄悄将四阿哥的伤情告知的事。顿又为难起来,四阿哥虽说是他的主子,可梁总管是他的师祖爷,一样得罪不得。现下两人都各有主意,倒让他夹在当中受夹板气,真是左也不成右也不是。
他替四阿哥绑紧了绷带,又服侍着四阿哥半倚在床榻上,“四阿哥今个儿要读什么书?”
“今个儿接着读三国。”
“嗻。”苏培盛虽不识字,可那三国的三字还是认得的,平素又死记硬背上四阿哥随身带着的书箱里书册的位置。没过多大一会儿便将书找了出来,递到胤禛手上,翻到了有书签的那一页,又将灯火调亮,方便四阿哥读书。
胤禛正好看到四十六回:用奇谋诸葛借箭,献密计黄盖受刑,这一节本来就写得扣人心弦,胤禛又身在军中。耳边净是金戈铁马之声,看得心驰神往,恨不得亲眼看一看那诸葛亮是如何借箭的。
苏培盛见他看得入迷。见桌上的点心有些不新鲜,便出门去拿去换新点心,谁知迎面便遇上了最不想遇见的梁九功。
“你这猴儿崽子,大晚上的不在四阿哥跟前伺候,跑出来作甚?”梁九功尖利的声音吓得苏培盛一缩脖子,赶紧打了个千儿。
“孙儿给师爷请安。”苏培盛的师傅是梁九功的大徒弟,更是苏培盛的族叔,他进宫之后不论亲戚,反收了他为徒,因此苏培盛依着辈份便是梁九功的徒孙。
“起来吧。”梁九功瞪了他一眼道。“四阿哥可在帐中?”
“四阿哥正在帐中读书。”
“你在前面引路,杂家有圣上的口谕在身。”
“嗻。”苏培盛在前面小心引路,到了四阿哥帐前,掀了帘子通传到,“梁公公前来传旨。”
胤禛正看到入迷,猛然间听见苏培盛通传梁九公来传旨。吓得手中的书掉落到了地上,以为苏培盛阳奉阴违暗地里将他的脚伤真相告诉了梁九功,瞧着苏培盛脸上满是谴责之意,苏培盛悄悄做了个揖,拼命摇头,示意他什么都没说。胤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赶紧放下帘子跑到他跟前扶他起身。
梁九功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已经将这主仆两个的眼皮子官司瞧得清清楚楚,只是懒得拆穿,自行掀了帐帘进了屋。
“奴才梁九功给四阿哥请安。”
“梁公公辛苦了,苏培盛上茶。”胤禛一只脚虚虚着地悄悄倚着桌子勉强站直了身子道。
这个四阿哥,性子不知道是像了皇上还是德妃,总之倔得很,“奴才还要回去复旨,不敢耽搁,茶就免了吧。”梁九功笑道,“皇上口谕……”
胤禛由苏培盛扶着跪着接旨,“儿子胤禛接旨。”
“朕乘车烦闷,宣三阿哥胤祉与四阿哥胤禛自明日起入随驾侍奉。”
“儿子胤禛接旨。”胤禛站了起来,梁九功绕过书案,接着他又坐下来了,“四阿哥您要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才是。”
“我晓得了,多谢梁谙达提点。”像是他和三哥一起随驾侍奉这样的小事,找个传旨的太监便传了,何必劳动梁九功亲自跑一趟,必是皇阿玛知道了他脚扭伤还要骑马的事,想给他找个台阶下,让他能乘马车。
“四阿哥您明白便好,来日方长,古人云宜将风物放眼量,您可别为了眼前这点小事误了自己,眼下您的脚伤是小事,可若是不好好调事落下病根,可就是大事了。”梁九功这些年将康熙对德妃和德妃所生的孩子的偏爱瞧在眼里,早就笃定四阿哥必定前程无量,因此说这番话时也十足的真诚。
胤禛瞧着自己被包得像是包子的脚沉默了一会儿,“多谢梁谙达。”
梁九功知道四阿哥这是真将话听了进去,“皇上那里还等着奴才复旨,奴才告退了。”
“苏培盛,送梁谙达。”
苏培盛送梁九功离了四阿哥的营帐没多远,就被梁九功提着耳朵带到了角落里,“四阿哥的脚伤是不是又重了?有这样的事为何不早早的告诉了我?”
“我……四阿哥不许……”
“他不许你便不说,若是四阿哥留下病根可怎么办?”梁九功给了苏培盛一脚,“若非是在军营里,四阿哥身边只你一人伺候,我非打得你三天下不来炕不可,如此不知轻重,一味的愚忠。浑身上下全无灵气,哪里像是我的徒孙,我跟你说,四阿哥是金贵人。少跟汗毛都比你的命要重,若是脚伤再加重,你必要告诉了我。”
“是,是,是。”苏培盛捂着屁股道,梁九功的那一脚踹得实在是狠,他只觉得半边腿都是麻的。
“还不快滚回去。”
“嗻。”苏培盛捂着屁股半拖着一只脚跑了。
胤祉初一接到苏培盛传得旨意便想到了四阿哥胤禛的脚伤。心里也明了自己无非是陪绑的,皇阿玛约么觉得只召四弟在身边太过乍眼,怕大臣们有旁地想法,这才带上了他。
他自幼便被养在宫外,七岁时才回宫,初时见到皇阿玛只觉得威严得吓人,连话都不敢说,四弟却是在皇阿玛跟前自在得很。皇阿玛拿果子给他吃,他便半倚在皇阿玛的腿边小口地啃着吃,嘴上沾了汁液。极自然地用满是果汁的手去扯皇阿玛的袍子,皇阿玛会亲手替他擦手擦嘴,然后才让他去一旁吃,毫不在意自己的皇袍被抓脏了。
在那个时候他眼里,自己简直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四弟才是皇阿玛的亲生儿子。
待到他年龄渐长,皇阿玛渐渐晓得他文采出众又极精算学,这才对他另眼相看了起来,父子俩个时常一起切磋算术,他常觉得皇阿玛待他也如四弟一般。可四弟总能博得皇阿玛更多的宠爱。
比如带着他与六弟和德妃一起出宫游玩,这样的事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面上虽平静无波,此事却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槛,皇阿玛最重视的儿子是太子,最宠爱的儿子是多病的六阿哥。这差不多是宫里的共识,可只有他知道,皇阿玛对老四也是极喜欢的,老四写字虽肖似皇阿玛也颇得董其昌的真传,却远不如自己,可皇阿玛却是连他与自己一起抬举的,在江南时更是将四弟写的扇面送给了曹大人。
再说近得,皇阿玛生病,偏偏四弟瞧得清楚,他约么也猜到八成是德妃事先提醒过,要知道皇阿玛离宫前最后一晚,可是德妃侍奉的,皇阿玛若是身体有异状,德妃必然晓得,皇阿玛欲隐瞒病情,四弟去看却被留下了,他又听说连皇阿玛所服用的药方子都是四弟首恳的,这样的事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便是太子爷都未有这样的本事。
他本就是敏捷多思的人,想到了这许多事,这些年四弟与皇阿玛在一处的种种例例在目,皇阿玛的偏爱之心昭然若揭,他现在已经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在权利中长大的,到最后他想得已经是皇阿玛如此偏爱四弟,四弟日后会是什么前程?可会盖过他这个兄长?
大阿哥与太子争储位,别看眼前似是占了些优,可便是得了军功又如何,皇阿玛让他跟着的可是曾亲口对先帝爷说过的“愿为大将军”并在皇阿玛继位后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的裕亲王,暗示已然十分明显,偏大阿哥一心只想着建功立业,压太子一头,根本不肯费神去猜皇阿玛的心思,这样的赳赳武夫不止不必畏惧,只需等着他自己玩死自己的那一日便可,四弟却是聪明伶俐年少有为,额娘又宠冠六宫,在皇阿玛跟前颇说得上话,自己……夜深人静,三阿哥深埋于心的那一点火苗旺盛了起来,大家都是皇子,凭什么太子可以继位做皇上,别的皇子却不能有奢想,大清什么时候又有过太子,又有什么人能坐稳太子,那怕是为了那个初回宫时吓得连尿了几天床的小胤祉,他也要让皇阿玛知道,他也是跟四弟一样值得嘉许重视的好儿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