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无奈,只好颔首道:“如此,臣就不强留皇上了。”
说着,从席上起身,与段墨一道往外走去。
卫芊也从席中起来,跟在他们后面。
目送着段墨离去,卫芊面上的的漠然也一消而散。
她情急地抓住卫青的手,急切地说道:“阿兄,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
卫青挑挑眉,表情意味深长,“什么事这么急着要同阿兄说。”
无意理会卫青的玩笑,卫芊拖着他,大步向内堂走去。
一步入内堂,卫芊便挥退了所有的侍婢。
卫青见她神色肃然,知道卫芊必然是有重要的事与他商量,当下也正了神色,定定地望向她。
直到堂内空空再无一人了,卫芊才走过去,在他身前坐下。
尽管她知道,要说服卫青跟她走并不容易,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望着他的双目,恳求道:“阿兄,带我离开这里吧。”
卫青以为她指的是刚才段墨让她离开靖城去嵩的事,当下一笑道:“现在靖城正是紧要之时,阿兄不可以擅自离开此地。你放心,再过上十余天,阿兄会另行选派心腹之臣送你前往,三妹不必担心。”
“阿兄理会错了!卫芊想阿兄带我离开这里。不是去嵩,也不是去世人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
卫芊一咬牙,嗖然抓紧卫青的手臂,轻软而坚定地说道:“卫芊想要阿兄放下一切,随我遁世而去,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三妹!”
卫青一惊之下不由暴喝出声。
似乎惊觉自己对卫芊太过粗暴,随即他又压着嗓子斥道:“大敌当前,三妹岂可如此任性!”
卫芊被他这么一吼,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他,不由讷讷地住了口,不知道如何是好。
以为卫芊被自己吓到了,卫青面上掠过一抺自责。
他放柔了声音,小声哄劝道:“阿兄知道你在韩王处受了不少委屈,此次段、韩之战,阿兄誓必要替你将那些委屈讨回来。现在国家危难之时,阿兄身为朝臣,怎么可以不战而败,弃君而逃!”
看了卫芊一眼,卫青又安抚她道:“若是三妹真有遁世之意,等战争结束了,你要去哪里,阿兄都天涯海角地陪了你去,但是不是现在!阿兄身为将士,不可以未战先逃。你懂了么?”
“如果这本身就是一场必败之战,阿兄也不肯走么?”
卫芊知道,卫青极重忠义二字,而且这些天她也看出来了,卫青与段墨私交甚好。被逼无奈之下,她只好豁出去了。
卫青显然听出卫芊这话里另有深意,当即双手握住她的肩,目光敏锐地盯视着她,沉声问道:“三妹这话,倒底是什么意思。”
“阿兄你听我说。段、韩之战,段国必败无疑!”
望着卫青因为难以置信而嗖然睁大的双目,卫芊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还知道,段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段国,却必然会沦落为韩国的附属国。”
“三,三妹,你……”
随着卫芊无比肯定地娓娓而谈,卫青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知道他心中有太多的疑虑,当下,卫芊也不等他问,便自行解释道:“阿兄还记得我数年前那场大病么?如果我告诉你,那场大病,让我对很多的事,都可以先而知之,阿兄必定会以为我疯了。然而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疯!”
虽然不知道卫芊现在所说的话,跟她那场大病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的卫青,在惊诧之下根本无法说话了。
卫芊也没有给机会让他说话。
她轻软坚定地继续说道:“是母亲。这一切俱是母亲爱你太甚,才会一再在事发之前向我预警。所以我会知道,元氏会在前往康城的路上设伏陷害于你,因而建议你改走水道。我还会知道,你筹粮前往苏城的半途会路遇狄人。所以我才会率领百余护卫,前往渡水放火烧冰。是以,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随我遁世而去!”
直到现在,卫青才知道,渡水放火烧冰的竟然是卫芊。
他无法不相信她话里的真实性。
前往康城的事,他可以当作卫芊只是生性谨慎,或许只是碰巧救了他罢了。
然而渡水以百余之众损敌千余人的,当时韩王矢口否认是他的人所为,当今的段王也百思不得其解。
卫青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桩无头公案,那支损敌千余,名动一时的天降奇兵竟然出自卫芊的手笔。
再说了,这桩当年的秘事,如果不是卫芊所为,她又怎么可能说出当时败敌之策是放火烧冰?
到了这时,卫青对卫芊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
卫芊在一旁静观卫青面上的变化,稍顷,又趁热打铁地说道:“如果不是母亲在天之灵尚记挂着你,她何不辗转轮回,再投往生之界,重新快活一世?说起来均是对你放心不下罢了!阿兄,你万万不可辜负了母亲一片爱子之心!”
许久,许久,卫青只是负手在内堂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自己给他灌输的一切,卫芊也不催他立时决定。
在卫芊看来,让卫青放下一切跟她走,对卫青而言或许残忍。可是,对卫芊而言,卫青已经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不想他死!
段墨即便失去对国家的全然控制,至少他性命无忧。可是卫青如果不走,卫芊不知道他会不会落得一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下场。
人死过之后,方知道性命的可贵。
她不想卫青就此而死!何况,卫青的死,并不能让段墨扭转乾坤,这在卫芊看来,就更不值得了。
卫青在来来回回踱步半天后,终于在卫芊身前停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卫芊,半晌,忽而伸手环着她的肩,将她拥在怀中。
“三妹。”
他低低唤道,声音沉黯沙哑,“母亲爱儿甚切,阿兄每每念及母亲恩情,便总不由得淆然泪下。可是,男儿丈夫,当精忠报国,哪怕我卫青明日战场之上马革裹尸,也誓不能为了苟活而临阵脱逃啊!”
“阿兄!”
卫芊哭喊道:“若是为了我呢?阿兄便不能为了我放下一切,陪我远走天涯么?”
望着她,卫青目中渐渐变得湿润。
不过少顷,他却扯了扯嘴角,笑道:“我的三妹,心智从来便是在阿兄之上,所以母亲才会放心地将阿兄托付给你。三妹当知,男儿丈夫即便战死沙场,那也是虽死犹荣之事。卫青若是今日背友而逃弃家国于不顾,即便苟活于世,也与腐肉无异。三妹,你要阿兄像腐肉一样活着么?”
卫芊泪如雨下,除了频频摇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来。
她知道在军中历练多年的卫青,比起当年与她分别时更要沉稳,也更有主见。
她更知道,作为一个军人,临阵脱逃,他需要承受更多良心的煎熬。
何况卫青现在还与段墨相交甚深,让他放下军人的尊严,抛弃朋友,这样或许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重重是拥了拥哭得连气都驳不过来的卫芊,卫青嗖然一把将她推开一臂之遥。
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强笑着对她说道:“今日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三妹绝对不可以再对第三人提及。包括皇上!三妹可能做到?”
卫芊知道,两军交战,最重士气。自己说的这些,段墨若是不信也还罢了,他若是信了,这对他必然是个沉重的打击。
对段墨相交甚深的卫青,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不无担心地想要她许下承诺。
眼看着卫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卫芊哪还有不成全他的道理,当下含泪点头应允了。
卫青一笑,面色却嗖然转为沉静。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然道:“好!为恐事情有变,你再休养五六****便与段王说去,让你先往嵩。去了嵩,你便一边在哪里静养,一边静候阿兄的消息。若是靖城能够坚守,你便静候阿兄归去。万一靖城失守,阿兄也必然会遣心腹之臣助你远遁……”
卫青话未落音,卫芊便哭着一把捂住他的唇,哭着喊道:“阿兄万万不可抛下我不管不顾!阿兄一定要平安归去!”
缓缓将卫芊的手自唇畔拉下,卫青眼角的湿意加深,然而他唇边的笑意却更浓了。
他无比坚定地颔首答应道:“好!阿兄答应你,待到段国大局一定,阿兄便陪你远走天涯,自此不问世事。”
泪眼朦胧中,卫芊看向卫青。
却见他比平日更为淡然,似乎无所畏惧。
卫芊懂了!
这是卫青的选择。
就如同她经历两世,现在却只想跟她最爱的家人在一起,好好地活下去。这是她的选择!
而前一世早殁的卫青,今生还是选择为了忠义,为了家国而战,虽死不悔!这,同样是他的选择!
望着卫青决然而去的背影,卫芊虽然不舍,却也知道,她不能自私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卫青。可卫青的决定,无异也打破了卫芊原来的计划。
无力地望向虚空,卫芊怔怔地想道:现如今,卫青执意不肯离开,自己还要一个人走吗?
卫芊不是傻子,段墨眼里的深意,她懂!
可是现在,她既不愿意再见到韩非,也不愿意面对段墨。
这两个逞论在今生或是在前世都伤她甚深的男人,无论面对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会撕裂卫芊心中那一道狰狞的伤口。
重重地闭上眼眸,卫芊心烦意乱之下,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自己还先到嵩去再说好了。
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体还不适合远行。
到嵩去静养一段时间后,等到身体好转了,是走是离,到时再决定好了。
数天后,就在段墨与卫青堪堪送卫芊起程前往嵩时,离回来了。
书房中,段墨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幸不辱命!”
离面上尽显疲惫,双目却依然有神。
“属下潜入韩王宫见了卫姣,那妇人现在甚得韩王倚重,不仅长伴在韩王身侧,更可以任意出入韩王的御书房内。若不是属下事先给这个妇人喂了毒,如今春风得意的她,是绝对不可能为我们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