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随本王书房议事罢!”
卫青先是一愕,随即了然。
很显然,刚才他与卫芊的对话,想必已经被段墨知晓了。
到了这时候,卫青对于卫芊的去留之事心意已决。既然段墨已经知道了,卫青也就无意再对他隐瞒。
卫青想好了,便是拼着一死,他也势必要成全卫芊与韩王最后的心愿。
沉默地随着段墨来到书房,不等他开口,卫青便冷冷开口道:“不管皇上当初强行留下我三妹是出自何种意愿,如今再要追究,都无意义。臣,自问站在君臣之道上,对皇上从无生过二心。站在朋友之道上,对皇上亦无不义之处。臣自问忠义两全了,但是却亏了我的三妹。”
在段墨的沉默中,卫青狠狠抺了一把脸,仰着头将目中的湿意逼退。
这才深吸了口气,决然道:“这一次,不管皇上心意如何,我是势必要让我家三妹离开的。”
“如果你现在让卫芊离开,她势必一死。若是你能劝她留下,或许,朕还可以救她一命!”
就在卫青将话丢下,毅然转身之际,段墨的声音沉沉传来。
卫青脚下一滞,少顷,他嘲讽意味十足的声音传来,“皇上是在骗三岁小孩么?”
段墨不及解释,卫青冷冷一哂,“卫芊与韩王同时中了卫姣的断肠丸之毒,如若你能救她,想必韩王自然也能救得了她。从今日起,我家三妹的生死之事,就不劳皇上操心了。”
段墨一噎。
眼看着卫青提步再次准备离开,情急之下,他急切地说道:“太尉大人难道不知,我与歧山隐士毕傈交情匪浅么?本王已经派人潜出嵩城前往歧山!以毕傈的能耐,本王相信,即便他不能马上驱尽卫芊体内的毒素,但是起码可以暂时保全她的性命。如此,岂不是多了几许希望?”
段墨的话,成功地让卫青停了下来。
他默然半晌,方缓缓转过身来。
像是经过极为慎重的考虑,卫青沉沉说道:“卫青先谢谢皇上为我家三妹费心!只要毕公说我家三妹尚有半分希望,卫青都会劝说她留下。只是,若是此毒已是药石无医了,卫青便恳求皇上高抬贵手,放她离去罢!事到如今,皇上当知我家三妹与韩非情深意笃。韩王为了我家三妹已经不惜一死。皇上,你就不能为了我家三妹,成全他们最后的夙愿么?”
沉沉的脚步声中,卫青似乎正出门外而来。窗框下,卫芊面色沉静,缓缓隐入后墙。
原来,一切如此!
韩非,他居然跟自己同时中了卫姣的断肠丸毒。
自己终究还是害了他呀!
无力望向苍天,卫芊平静无波的面上两道浅浅的泪痕滑过,若不细看,几乎不留痕迹。
心底深处,一股恨意沉沉而来。
重生之后,她一味防范,却重来没有想过要报复前世那些狠绝对待过自己的人。现在,她有了复仇的**。
房中,段墨像是长长一叹,随即大步而去。
后墙下的卫芊,倾耳静静地听着,听着……
她的辰畔缓缓扬起,终究,露出冷冷一笑。
似苦似叹,终究,卫芊还是不无坚定地轻声吐出道:“两世积怨,今生,便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那日之后,卫芊再没有提过离开的事。
无论是进食用药,她一切如常。
她似乎忘了要离开这回事。
似乎,她也忘了韩非。
她的一切都极其正常,却也隐隐中有些不寻常。
这样的变化,一直暗中观察她的段墨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无论如何,她没有一心想要离开,便足够让他松一口气了。
韩军阵营,自从韩非那日中毒吐血而退后,这段时间便分外的平静。
虽然他们戒备森严,离再也无法潜入韩军中打探消息,但段墨却隐隐猜到,断肠丸还未到毒发的时候,这种时候韩非若是身体状况有变,必然与他的旧创有关。
让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的是,无论是旧创还是新毒,上天已经注定,韩非已经时日无多了。
韩军如今迟迟没有动作,段墨便不难想到,这种时候,不管韩非本人愿不愿意离开,他的手下也势必要将他送回韩国境内去的。
现在,段墨就在等那一刻。
他在静静地等候韩非的离开。
因为他知道,要将韩非安全地送回本国境内,韩军必然会从中分拔出大量的兵士护送。
到了那时候,才是一解嵩城之围的最佳时机。
现在唯一让段墨担心的是,他的国都能不能坚守到他解除嵩城之危。
从那夜中韩非中毒,不过短短三日,虽然两国不曾再出兵交过战,但心系两头的段墨仍然一日都不敢松懈。
那日,其实卫姣除了喂了卫芊断肠丸,为了便于操控,她还喂卫芊喝了些迷迭香。
因此卫芊才会周身无力。
等过了两日,那迷迭香的药劲一过,也就没有什么了。
对于自己中了断肠丸的事,卫芊始终不曾私下问过卫青。
既然卫青不想让她知道,她便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到了第三天,卫芊便要求卫青带她出去走动走动,说是在屋内待得久了,人更乏力,也失了精神。
对于卫芊这样的要求,卫青看她身体虽然转好,但精神确实有些不济,当下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卫芊终于在被段墨强行留在嵩后,第一次离开他的行宫,在卫青的陪伴下,走向街市。
或许是段、韩两国交战已久,城中的百姓已经习惯,现在的嵩城中,百姓倒不显慌乱。
城中一切,仍然井然有序。
卫芊将这一切默默记在眼里,心中却在感叹:不得不说,段墨这人,无能是治国或是治军,俱有他的过人之处。
卫芊知道韩、段两军已经停战四日了。
对于韩非目前的情况,虽然卫芊知道他跟自己一样中了断肠丸的毒。此外,关于他的现状,她就不得而知。
尽管如此,她隐约中已经预知到,韩非必然是出了意外。
很明显,段国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韩非出了意外,以他的性格,在这种节骨眼上韩军绝对不会停战。
卫芊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渴望见到韩非!
她希望可以马上回到他的身边。
她知道,他跟她,俱是时日无多的人。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将这有限的生命,再浪费在分离上。
可是即便要走,卫芊也势必不能就这样离开。
无论是卫姣也好,段墨也罢,他们夺了她什么,她便要他们还什么!
前世之事,她可以不再记较。这一世,即便马上要步入黄泉了,有些帐,还是清算了好。
秋日的阳光很好。
卫芊执意要走一走,卫青一哂,便欣然作陪。
兄妹俩安步当车,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来到大庙。
不同于行宫附近的整洁,大庙里已经成了段军临时的伤兵救治之地。
不曾走近,远远地,便有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见卫芊缓缓拧眉,卫青忙不迭地说道:“如今封城,街市萧条,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好了。”
卫芊摇头,坚持向前走去。
卫青拗不过她,只好摇头跟了上去。
堪堪穿过大庙,一个兵士快马奔来,说是众将有事相商,请太尉速回营中。
卫青歉然地望向卫芊,面上似有些为难。
卫芊一笑,“阿兄自管去,我也就随便走走,再逛一逛也就回去了。”
卫青注视着她却并不出声,少顷,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战乱之时,你一个女郎孤身在城中闲逛,阿兄甚是担心。”
“下士,照顾好女郎。”
带着歉意淡淡一笑,卫青嗖然出声朝那兵士令道,语气已是不容置疑。
兵士大声应诺着将马缰送到卫青手上,便退回卫芊身后。
卫芊自然知道,卫表这么做,不过是不放心罢了。勉强笑了笑,“如此,阿兄请去罢。”
卫青眸色深深地望来,直到卫芊强装无事地再次回他一笑,他这才放下心来,翻身上马疾速而去。
目送着他走远,卫芊突然自在了很多。
那兵士虽然是奉命行事,但一路也只是远远地跟着,对卫芊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卫芊随意而行,在途经一处隔墙时,她突然被一墙之隔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所吸引。
卫芊先是脚下一滞,微微凝神静听之后,她随即转身对那兵士说:“走得已是腿乏,我便在此处候着,劳你去给找辆马车前来代步。”
那兵士应诺着大步而去,卫芊这才又急忙折返到那墙下,佯装休息,仔细倾听起来。
一墙之隔的谈话还在继续。
一个苍老的声音,又急又怒地低低传来:“这朱砂、冰片虽然含有剧毒,若是在其中加入麒麟血、煅龙骨,那可是去腐生肌的圣物。然而麒麟血、煅龙骨这两味药,每次用量不得超过一钱,多之一分,都会导则这两味药的毒性侵入体内,重则会使人中毒身亡,轻则也要削皮刮骨才可活命!如此性命悠关之事,为父教导你已不下数回,为何总不见你放在心上?”
“如今孩儿已经医人至死,可如何是好?”
那苍老的声音一落,一个年轻的,带着几分哭声的声音便急急而出。
听得出,那年长者似在沉吟。
少顷,他才叹息着道:“事已至此怕已无用。不过你也休要担心,用此法治疗刀剑所伤,让愈者不现疤痕,乃为父独创,当世中知道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此事只要你我保持沉默,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显然,那年长者一番话让年轻的人安心了不少。
墙内,说教声仍不断传来,卫芊却在若有所思中快步离开了此地。
不一会,那兵士为她找来了马车,卫芊快步迎了上去。
坐着马车在嵩城内转悠时,卫芊还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发现,居然有少数的百姓在广场上晒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