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怀揣五十两银钱已是大户,祈翎手中现有五百两,自己留一百两做为盘缠,剩下四百两分给二十个村民,一人得二十两,衣食住行稳定够了。
卖了祖传玉佩,却只为救几十个素不相识之人,究竟是大善,还是大愚?
祈翎身骑白马,游走在大街上,行人见了他,纷纷让道两旁,恭敬地等他先过。这便是权利的味道,不论哪个时代都是人们所眷恋的东西。
忽而,一群围观的人挡住了去路。
祈翎坐在马背上,本就要高人一等,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一位身穿白衣素缟、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正跪在街边,胸前捧着一块木牌,写着:“家父王氏中途暴毙,无钱入土安葬,小女身无分文,求好心人施舍银钱十两添口棺木,若是如此,小女子当以身相报……”
卖身葬父,好经典的桥段。
年轻女人莫约二十岁出头,娇容如玉,姿色秀美,一双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好生可怜。再看她胸前木牌上的字,笔墨成熟,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出自大家闺秀之手。想必是书香门第遇了变故,家道中落才迫不得已卖身葬父。
可十两银子,够寻常百姓一整年的开销了,谁愿意花这钱替她爹买口棺材?围观的男人们只得摇头兴叹,这么漂亮个女人,买不起也实在可惜。有人问:
“姑娘,棺材买那么好作甚?我是木匠,为你父亲做一口棺材,你随身与我可好?”
女人颔首摇头:“父亲已暴亡三日,再拖延只怕尸身腐臭,即日便要安葬。”
也有人砍价:“姑娘,退一步,五两银子如何?买口差些的棺材也够了。”
女人还是摇头:“家父怕寒,棺材板要三寸厚,最好是樟木,否则不入土。”
甚至还有泼皮无赖逗趣:“姑娘,你之前可服侍过其他男人呀?若非完璧之身,这十两也太贵了,土嫖馆里的窑姐,风流快活一晚也不过十文钱,哈哈哈……”
女子只能咬唇忍受羞辱,吸了吸鼻子暗自啜泣。
祈翎犹豫不定,若是下定决心救下女人,那她今后的生计也得操个心。好人可不是这么当的。
“散开散开!街道上不许聚众围观!”
这时,三个身穿战甲的兵卒,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脸上醉意正浓,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民众似乎很怕这些当兵的,便自觉散开了一条道。
兵卒一见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各自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走至女人身前,捏着女人下巴看了看姿色,点点头甚是满意,便一脚踢开女子胸前的木牌,硬拽着女子就要离去。
“军爷可是要帮我安葬父亲?”
“你父亲是个什么人?安葬费就要十两?!”
“军爷若无法承诺,我便不能跟你走!”
“呵……老子们上场杀敌,死了顶多裹条草席,挖个坑就埋了,哪儿有你这么多规矩,真是越有安逸越闹腾!”
当兵的生拉硬拽,几乎要把女人抗上肩膀。
“我不走,我不走,救命,谁来救救我!”女人拼命挣扎,哭诉着求救。
路人纷纷摇头,谁来救?谁敢救?救了有什么好处?兵荒马乱,有刀有剑的就是爷,惹了当兵的,吃不了兜着走!
祈翎气得直咬牙,鞑虏欺辱女人是畜生行为,没想到自家兵卒竟也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祈翎跳下马,提着剑就要上,就在这时,有人却快他一步出手了——
一个黑影闪出人群,出手快得惊人,“啪啪啪啪!”四声响亮的巴掌,不等大家伙儿反应过来,几个兵卒就各自捂着脸倒在了地上,“哎哟哟……”叫苦连天。
如今世道,好人虽不多,但起码还是有的。
祈翎暗自惊讶,这人的速度确实好快,相比于自己也不一定能胜过他。高手果然在民间。他抱起胳膊,准备看好戏。
那打抱不平的侠客,看年龄也不大,二十七八不过三十,若他愿意将胡茬儿刮一刮,也许还能再年轻几岁。手持一柄刀,刀鞘用粗布包裹,但包裹得并不严实,鞘上的纹绣青花若隐若现。刀鞘做工精致不菲,鞘中的刀刃也一定不俗。
此人是比较邋遢的,满脸胡子拉碴,面色蜡黄偏黑,头发捆扎得随意,乱糟糟的,衣襟虽未破损,却也脏得不行,脚下一双耐造的牛皮靴子,几乎磨变了颜色。浑身上下,唯一干净的或许只有那双眼睛,晦暗无光却又清澈如水。一个嫉恶如仇,打抱不平的人,心也是干净的。
“军规,强抢民女,横行霸道,当斩首示众。不过念及尔等上过战场,又逢战事在即,便绕你们不死。赶紧给我滚!”
他一声大喝,尽显霸道之威,几个兵卒顿时酒醒大半,捂着脸,带着怨色,连滚带爬往街外跑去。
群众不敢再看热闹,纷纷避而散之,很快街道上便只剩下祈翎和一匹白马。
那人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离开,卖身葬父的女人却上前拉住他,“多谢侠士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人顿了顿脚步,用眼角余光,冷冷地瞥了女人一眼,语气生硬:“我不过是整顿大燕军纪,并没有救你的意思。”
女人吓得赶紧松开那人的手,一咬牙,一狠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哀求:“求侠士帮忙安葬父亲,小女子必将当牛做马,以报大恩大德!”
那人摇了摇头,转身自顾离开,可走了七八步路,顿了顿,又折了回来,在怀中东掏西掏,最后取出几两碎银子交给女人,说:“我只有这么多了,你先拿去用吧。”
女人泪眼婆娑,“侠士救我已是大恩大德,又施舍银两,小女子无以回报,只能——”
“姜某一介浪子,风餐露宿,两袖清风,你跟着我图什么?快拿着银子离开吧,否则人多眼杂,饥寒起盗心。”
那人说完,真的要走了。女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挽留。这时祈翎牵着白马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我在一旁站了那么久,你们就没注意到我?”
那人瞥了一眼祈翎手中的剑,微微皱起眉头。
“姑娘,他给你四两银子,我再给你凑六两……那么问题来了,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走呢?”祈翎笑着问女人。
“这……”女人左右为难,不过从眼神中可以看出,她还是更倾向于自己的救命恩人。
“哈哈哈……”祈翎仰天大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元宝,徒手掰下一块指甲壳般大小的金子,塞给女人说道:“这里起码能抵十两银子,快快拿去买棺材吧,再雇几个工人,买块好点儿的石碑。死者为大,落叶归根。”
“多谢公子施舍,既然十两已足,我便把这四两银子还给侠士,然后跟你走了。”
女人就要把银子还给那人。
祈翎赶紧制止:“不必客气,他给你的就好生接着,我也不需要你跟我。而且我看他身强体壮的,正适合帮你挖坑抬棺,反正他是一介浪子嘛,平时又没什么事情干,”说着,他又看那人,笑问道:“这位浪兄,你觉得如何?”
那人当真点了点头,说:“可以。”
“如此甚好,那就赶紧操办吧,我也该走了。”
祈翎骑上白马,策马就要离开,那人所突然叫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祈翎爽快回答:“复姓宇文,名曰祈翎。”他又问那人:“你呢,又叫什么?”
那人也爽快回答:“姜禾。”
祈翎挑眉问:“大江大河的江河?”
那人解释道:“姜桂余辛,禾风尽起。姜禾。”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这正是我想说的。”
祈翎黯然一笑,摆了摆手,一声策马,飞奔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