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庄主,将田产归还朝廷虽是有偿的,但仍然要承担巨大的利益损失,福城几个粮铺自营运转不周,已经倒闭。”
“少庄主,最糟糕的是,其他商户听闻此消息,纷纷联合地方商会抵制朝廷政令,更有不少士族大家也参与其中,可如何是好?”
“少庄主,皇上也已为了此事连开几日廷议,却扔未找出妥善处理的法子。如果新政就此搁置,千羽庄也岌岌可危了呀!”
“少庄主,澜公子来了!”
自五日前险些经历生死一别,千羽辰再见到容澜时,正被众人围着,为了协助朝廷推行新田制的事有些焦头烂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他侧头,容澜就从彩霞碧晚里走到他面前,唇角扬笑,递给他一页帛书。
“呐,给你的谢礼!”
千羽辰接过来看,眼底瞬间闪出亮光,边看边叹:“实在是份好东西,我正一筹莫展,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你之前整日带着太子在京城里乱转是为了做调查写这个?”
容澜点头:“这是配套新田制的试行商荐,里面对朝廷各项新的政策律例都做了详细标解,太子殿下亲自参与编写,还没有颁发各地,先便宜你了!重新分田于民,土地不再集中在你们这些‘地主’手里,也不是就要赔本赚吆喝!少了土地租金,作物成熟后,百姓除了上缴国家和自留口粮的部分,比以往多出的结余也是要拿出去交易买卖,换其他生活物资。市场流动资金增多,商机才是真的无限。千羽庄在田制改革上已是出头鸟,不妨连同这个也一起身先士卒。”
千羽辰早将目光从帛书挪到容澜脸上,但见容澜说话时眼角唇边皆是奕奕神采,一颗沉沦的心越发沉沦。
他有多久没见这人如此充满生机的模样?
千羽辰正望得出神,就听容澜道:“辰,你我许久不曾一起喝酒,如今我身体大好,咱俩喝一杯如何?”
明月皎皎,晚风徐徐,美酒佳肴,二人成席。
以往两年多的时间,容澜与千羽辰时常月下对饮,所谓知己,是真的可两肋插刀,可把酒言欢。
“辰,你不仅又救我一命,还救了我大哥,你对我的恩情我早已还不清,但大恩不言谢,我敬你一杯!”
“澜,你当初为了保住千羽庄才被迫入宫,如今影子已除,只等我协助朝廷将新田制推行,千羽庄便算度过一劫。你对千羽庄之恩我又如何还得清?你我相识一场,这杯酒只为知己的缘分。”
酒过三巡。
“不行了,不能喝了……有点上头……”容澜醉意阑珊摆手,抬眸间,因着喝了酒,眼底泛起一层水雾。
千羽辰看着,心猝不及防一跳,“我送你回去。”
他说着转到容澜身前,“哗啦”!绸服滑动,那不胜酒力的人迎面便扑进他的怀里。
一瞬间,本就失了节拍的心,更乱。
他和他的唇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那双唇微微启着,在月光下像刷了一层淡色的釉,蘸着酒,晶莹剔透。
千羽辰痴望片刻,着了魔一般缓缓俯身,吻上。
“嗯……”被吻的人呼吸不畅,轻咛一声偏头,呓语沉吟:“重翼……求你别再吻我了……!”
千羽辰身体一僵。
“我就剩一颗心……。”
皇宫里,过了晚膳,夜色渐深,重翼依旧在勤政殿与心腹大臣廷议,会这样晚的时辰召开宫廷会议,可见重翼对议事内容的着急与重视。
户部尚书程何上前道:“回皇上,太子殿下与澜大人所写商荐虽是以京城为蓝本拟定,但澜大人从商出身,对地方经济颇为详熟,臣与户部其他官员讨论后皆认为:此荐亦可用于全国。”
继徐仲博之后,大周新任丞相顾钟石道:“皇上,臣建议先在千羽庄实行此商荐,如果千羽庄的亏空能因此扭转,地方商会的抵制便会消弭。届时再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此荐,田制改革必将向前迈进一大步!”
这想法与容澜不谋而合。
顾钟石乃为崇德六年文科状元,拜相之前任职吏部郎中,是除了容澜这个从来没参加过科举的异类之外,大周官场晋升最快的后起之秀,不仅在新一代文人里颇具影响,为官更是敢于革新,但他不保守的同时,却也不冒进。重翼破格提拔他,就是看重了他身上此等性格。
廷议多时,事情终于得到解决,重翼点头沉声:“具体事宜,尔等就胁从顾相处理!”
“臣,遵旨!”
是夜,重翼拿着帛书在容澜枕边情意绵绵:“澜儿,你说这是文儿送我的生辰礼物,实际是你送我的吧?你帮我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问题,想我怎么奖励你?”
容澜酒后头疼,懒得搭理重翼发情,把小狐狸丢给重翼,背身闭眼:“有事找它,少来烦我!”
皇帝生辰将近,皇帝每隔十年才庆祝一次的生辰乃举国大事,皇宫里到处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全国官员更是积极梳理各地十年内的政绩呈报朝廷。
重翼一边推行新政,一边趁着过生日审查大周十年以来的治理情况,忙得几乎头不挨枕,确实少能再烦容澜。
对此,容澜喜闻乐见,算算离自己要走的日子也不远了,于是打算临走前就好好给重翼带几天孩子。
“太子殿下,澜大人请您往敏学殿,说自己身体已然大好,可以重新开始为殿下授课。”
当重文收到内侍传话,几乎是一路跑去敏学殿的,他早听闻后来有王太医赶到将太子太傅救活,但老师养病这些天父皇禁止任何人打扰,他想前往探望次次都被禁军拦下。
终于可以见到老师!
重文兴奋跑到敏学殿外,却又忽然停了脚步。
可老师会不会……不愿见他?
父皇说母后不是老师害死的,他却悄悄拿了老师送父皇的礼物嫁祸,更眼看自己的近随将老师推下水,害老师差一点死掉……
“太子殿下不进来吗?就要上课了。”温凉低磁的男音传来。
重文一抬头,就见一身绯色朝服、头顶乌沙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老师,我,我……”重文这做错事的孩子“我”了半天,说不出下面的话。
“我什么?”容澜挑眉往殿里走,失了耐心一般,一点也不顾及一个十岁小朋友的心理健康,不满数落:“认个错都扭扭捏捏,怎么给弟弟们树立榜样?”
重文一愣,急急跟在容澜身后道:“老师,我错了!你别生气!”
天大的心结,都只在这一句“数落”里化为乌有。
“参见,太子殿下!”
重文刚一走进殿门,就见自己的三个弟弟居然都在,有点反应过来刚刚老师说的后半句是个什么意思,装着老成,挺身负手:“起来吧。”
四个小朋友各自去到座位,向容澜躬身:“老师!”
容澜微微颔首:“坐。”
这一日,几个还没有被权欲熏染的皇子们认了同一个老师,第一次坐在一起读书学习。他们没有想过,后来他们兄弟和睦、协力为大周谋划新篇、治理属于他们的时代,全都源于曾经这段共同学习的少年时光,源于他们共同的老师。
“娘娘,那澜公子的手段非同一般,三皇子殿下已然在他掌控,娘娘为了三皇子也该早早罢手!”
“哼!皇上派了暗卫一刻不离跟在他身边,生怕他再出事,如今他即便拿住冉儿,也没机会下手!倒是给本宫解决了一个难题!成大事者岂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哥哥莫再动摇!”
皇帝生辰前的某夜,北厥使团所住的驿馆遭贼,搜贼的官兵在使臣房间意外搜出数封盖有太子印鉴的信函,信函连夜被送进宫,呈给皇帝。
紧接着刑部官员上奏,说有江湖志士告发太子与太子太傅密图谋反,两人计划在皇帝寿宴当日安排厥人入宫,弑君篡位。
连番事件均指向太子谋反,皇帝下旨秘查此事,在调查清楚原委之前,任何走漏消息者杀无赦!
调查很快有了结果,皇帝竟是决议公开御审太子谋反一案!霎时朝野震惊!
御审这日,文武百官见证,重文与容澜齐齐被传唤到议政殿,北厥的使臣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与太子太傅今日必死无疑!皇帝甚至都没给他们开口辩解的机会,从入殿就让他们跪在一旁看着,而皇帝传审北厥使臣,冒了损毁属国邦交,引发战乱的风险,似乎更加说明了皇帝对太子谋反的痛恨!
张德高呵:“皇上有旨,带人证!”
那江湖志士被押入大殿,两腿发软对着皇帝跪拜叩首、三呼万岁,行为间毫无侠义凛然的告发风范。
重翼沉声:“朕问你,你是何时何地瞧见太子和太子太傅与那厥人密谋?”
志士答:“回,回皇上,草民是二十天前大约申时,在京郊的湖西亭撞,撞见的。草民当时正在亭边的一颗树上睡觉,就凑巧听见了。”
重翼冷笑:“哦?是吗?既是二十天前就撞见了,何以到现在才告发?”
志士答:“回皇上,草民初初听到这种事,心中是害怕的,便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祸上身。但回到家中夜不能寐,思前想后总觉得应该将此事报给朝廷,皇上圣明,大周在皇上的治理下百姓安居,草民不能眼看皇上如此明君有危险却瞒而不报。”
重翼只在这志士的恭维下目光更冷。
张德扬声:“皇上有旨,再传人证!”
几名普通农夫被带入殿中,同样两腿发软对着皇帝跪拜,头都不敢抬。
重翼指着重文与容澜道:“都抬起头,给朕好好看看你们可认识这两人?”
几名农夫这才颤抖着抬头向身侧跪的人看去,这一看都大吃一惊,纷纷应道。
“认得的!认得的!”
“他们去过俺们田里,当时田里都是跑去围观的人,说是有神仙下凡。”
“原来不是神仙!是官爷!”
重翼问:“二十天前大约申时,你们在哪里?”
几名农夫中一人作答:“回,回皇上,俺们几个当时都在田里劳作。”
又一人忽然想起什么,望着容澜与重文道:“他们去俺们田里好像也是二十天前的下午!俺老婆娘那日生产,所以俺把日子记得清楚!”
一句话,百官惊疑,若太子与太子太傅当时在农田,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湖西亭?众人望向太子太傅一张美到极致的脸,会被普通农夫视作神仙实在没什么好稀奇,他们第一次见时不也惊为天人?
而容澜带着重文把京城逛了个遍,因了他那副美死人不偿命的脸,走到哪里都是遭人围观、惊呼不断,想要诬陷他们出宫是去联系北厥人谋反,难度不是一般地大,能证明他们究竟在干嘛的人实在太多了……
那志士开始不镇定,慌张道:“皇上,草民没有说谎!皇上若是抓到了那厥人,一问便知!”
正说着,一名样貌粗犷的北厥人就被禁军拖入大殿,满身是血,有刑部官员紧随其后:“启奏皇上,此人已经招供,这是他的供词,请皇上御览!”
重翼挥手,张德接过那供词不呈给皇帝,却是拿给一殿官员们传看,众臣面露惊讶,这人是当年亥斛身边的左副将,亥斛战败被太子砍下头颅,他趁乱逃入草原深处,两年多来不见踪迹,竟是一直司机替旧主报仇,想嫁祸太子。
众官还在惊讶,忽然有宫妃挣脱禁军,闯入殿中:“你们放开本宫!皇上!冤枉啊!皇上!与厥人串通的是太子,不是臣妾的兄长!!皇上是不是搞错了?!”一早听闻皇帝要御审太子与太子太傅她还高兴计划终于成功,岂料不过多时就传来曾将军被捕入狱,罪判谋反的消息。
德妃扑跪在皇帝脚前,哭喊地声嘶力竭!曾楚阔一入狱,曾家失了兵权,就什么筹码都没了!
重翼冷眼望向她:“爱妃如何知晓与厥人串通的是太子?”
德妃急急证明:“皇上,皇后死后,太子一直对皇上心存怨恨,想要为自己母亲报仇,所以联合厥人意图谋权篡位!皇上明察啊!驿馆中搜出的密函足可证明太子反心!”
重翼轻笑:“爱妃从未看过密函,又怎么知道密函上写了什么?”
曾慈怡一惊!意识到自己竟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重文抬眼望向自己的父皇:“父皇明察,那些信函与谋反毫不相关,北厥盛产马匹,父皇寿辰将至,儿臣只是拜托他们物色神驹,献给父皇做生辰礼物!”
重翼闻言看向负责使臣一应事物的驿馆馆承,那馆承赶忙会意上前:“启奏皇上,此次北厥使臣入京确实带了优良马种养在京郊,只等皇上寿辰时献礼。”
北厥使臣也适时附和:“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对您的孝心日月可鉴,北厥更是诚心臣服于大周,不敢有反叛之心!此次我等出使京都,献马为陛下贺辰,就是为了表达北厥对陛下的忠诚。”两年多来,周军在虎口关屯田养兵,维护草原和平,周朝更给予游民粮食补贴,比起过去各部族相互争斗,如今他们生活安定、不愁吃穿,根本不想再起战祸。
张德将所谓“谋反”信函送至百官传阅,殿外忽然一声高扬:“太后娘娘驾到!”
百官齐齐叩首,“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一贯的冷眼高挑,不理会群臣叩拜,只对着曾慈怡道:“你太让哀家失望了!哀家岂能放心孙儿跟着你这般没有妇德之人长大!从今日起,三皇子交由徐妃抚养!”太后此番话,实是保全了重冉不受此次事件的影响。
一名宫娥随即被丢入殿中,趴在曾慈怡脚前哭道:“娘娘救奴婢!救奴婢啊!”
这宫娥是已故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娥,许多官员都见过,此刻皇后的贴身宫娥趴在德妃脚前哭救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那志士眼见事情败露,为求保命交代了曾楚阔为协助德妃废除太子,陷害太子与太子太傅的阴谋,事情总算水落石出。
曾家老父当众腿软跪地!“皇上,小儿一时糊涂啊!”
皇帝冷声下旨:“构陷东宫,按律当斩!朕念你儿子多年为大周驻守边南,屡建战功,又逢朕寿辰将至大赦天下,免他死罪,令他交出兵符,发配流放,永不得入京!”
而德妃作为后宫嫔妃,后宫无后,自然是由太后处置,“把她给哀家带走!”
两名嬷嬷上前去拖曾慈怡,却见她忽然疯了一样冲向重文,手中明晃晃一把刀子。
“保护太子殿下!”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禁军根本来不及阻止,紧挨重文而跪的容澜背身将重文护在怀里。
“噗嗤”!锐物刺入人体。
血溅三尺!
“澜儿!”重翼嘶吼一声!后心连着整个脊背都在发凉,奔下龙椅。
“老师……?”重文错愕仰头,只感觉有什么喷了自己一脸,满眼都是一片血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