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济话音一落,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苏拟身上来。
苏拟早先多饮了几杯酒,此时已经有些晕乎乎了。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她只得干笑两声,强行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林公子的笛声苍远,境界不俗。”
这林济便是那自荐去北单为官的林家长公子,且同苏拟一样,不喜点翠这样的工艺。
苏拟在心中揣摩片刻,试探着道:“北单临近边关,终年寒苦,且风景壮丽威雄。林公子这笛声,仿佛让我也置身塞外,亲见那大漠驼铃、边关飞雪了。”
“林公子身为高门子弟,却能有自荐上任北单的气魄,实在是令人敬佩。想必林公子必是心怀百姓之人,才能有这般豁达之举。我等惭愧。”苏拟向林济还了一礼。
林济被苏拟这样一夸,也隐隐有些不好意思:“苏姑娘过誉。林某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吴唤闻言,举起酒杯向林济示意:“爱卿此番,当真是过谦了。”
吴唤扫一眼殿内众人,缓缓道:“自林卿出任北单知府以来,一治风沙,二开水渠,三慰民心。北单能有现在的盛景,都是林卿的功劳。”
“诸爱卿,且共敬林卿一杯酒,我大吴有如此忠良之臣,又何愁不能驰骋天下、万代千秋!”吴唤气势磅礴,又向林济举杯:“敬,淮西林济!”
“敬淮西林济!”众人一齐举杯,声如惊雷,响彻殿内。
林济谦和一笑,仰头饮罢杯中酒。
苏拟也被这吴唤这番豪情壮志打动。
是啊,若这朝堂上尽是爱民忠良之臣,大吴又何愁不能霸业天下、万代千秋?
只可惜,如今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的,却是颜如海这起子小人。趋炎附势跟在颜家身后的那些命官,与颜家又何尝不是一丘之貉?
除掉了魏国公,还有颜如海。这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台上,是永远不缺角儿的。
苏拟向颜忆环投去一眼,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酒杯。
即便如此,为了养济院的那些孩子,为了千千万万的天下寒士,即使这条路再难再险,她也要走下去。
这才是她重活一次的意义!
思及此,她心一横,缓步出席,向吴唤行了大礼:“启禀皇上,臣女有一事相求!”
“何事,苏卿不防直说。”
苏拟在地上叩了一首:“林公子心怀天下,又有济世之才,臣女心中敬仰,更心生感愧。”
“臣女自幼顽劣,如今有幸成为公主侍读,俸禄皆同四品书令。臣女一无育人之才,二无济世之德,只因出身卫远将军府,就得以食君之禄。臣女受之有愧。”
“臣女在此,恳请皇上将臣女的每月俸禄,尽数施与城东济养院,也是臣女的一点微力。”
吴唤闻言却皱了皱眉:“城东济养院?”
“户部每月都拨放银两和粥米给济养院,不知苏卿何出此言?”
苏拟又叩一首:“回皇上的话,臣女进宫前,曾去了济养院一次。得知院里的孩童经常挨饿,实在于心不忍。”
吴唤的眉蹙地更深了,手指轻点桌面:“朕每月拨给户部的银两不在少数,竟还有济养院孩童挨饿之事?”
苏拟自觉搅了荣安的生日宴,愧疚地道:“听闻林公子的事迹,臣女深受感触,才不拘场合提出此事扰兴。请皇上见谅。”
“臣女在济养院得知,院里每日的饭食虽按时发放,但流民的粥米有时够吃,有时则不够。具体情况,皇上派亲信到院中一探便知。”
吴唤闻言,幽幽地看一眼户部吕尚书的女儿吕筝:“若情况属实,相干人等皆难辞其咎。”
又看向苏拟道:“苏卿忠言之举,何来扰兴一说,快快请起。”
苏拟起身后,只觉如芒在背。她今日这番话,不知道动了多少人的钱袋子,如此不分场合地提出来,确实有些冒险了。
但她必须为那些孩子赌一把。
正在这时,只听得荣安细嫩的声音响起:“父皇,儿臣觉得阿拟说得对。儿臣也食君禄,更享天下人的供奉,如今得知这奉阳城里,竟有与儿臣一般大的孩子在挨饿,儿臣于心不忍!”
“且请父皇也将儿臣今年的俸禄,施与那些孩子吧!这些俸禄于儿臣只是锦上之花,于穷苦的百姓却是雪中之碳呐!”荣安一脸恳切。
吴唤闻言,欣慰大笑:“好!不愧是朕的女儿,朕心甚慰!”
有了荣安的带头,好一些高门子弟、世家姑娘都受到激励,纷纷表示愿意将部分俸禄捐与城中穷民。
仍有好些坐着不肯表态的,苏拟也表示理解。每个人对钱财的态度都不同,但只要钱财来路正当,不愿施舍给不相干的人也是无可指摘的。
共成大事者,贵精不贵多。对苏拟来说,知道有这么多人愿意为百姓站出来,就已经足够了。
等这场由苏拟而起的插曲完全过去,宫宴也已近尾声,苏拟也该离宫回府了,毕竟离经论殿重新开课的日子还远着呢。
宫宴散了后,苏拟伏在荣安的耳边说:“你且替我转告阿瓷,告诉她宫外一切都好。”
先前在环玉阁里时间太匆忙,还未来得及见到阿瓷,她就随荣安匆匆来赴宴了。
荣安眨眨眼:“什么一切都好?”
苏拟笑着,随口诹道:“阿瓷惦记宫外的百家饼呢,我去替她尝了,百家饼一切都好。”
荣安点了点头,又露出向往的神情:“哦,这样啊。百家饼是什么馅儿的,好吃吗?”
苏拟捏一捏荣安手臂上的肉,继续诹:“好吃极了,是枣泥馅儿的。你一定要记得告诉她。”
荣安咽下一口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拟同荣安道了别,往宫外走去。
却见林济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自己,便走上前笑着招呼道:“林公子舟车劳顿,得早些回府歇息才是。”
林济又与苏拟一路寒暄,一直送苏拟上了回府的马车,才慢慢背着手向自己拴在一旁的汗血马走去。
那汗血马见主人来了,兴奋地打了几个响鼻。林济的手指轻轻抚过汗血马身上的道道疤痕,敏捷轻巧地翻身上马。
临行前,林济回头看了一眼在夜幕中更显壮丽的大吴宫殿。
此刻,他身上的温和谦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阴沉的眼中似有风云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