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罚司阴森幽暗的地牢之上,却是无比晴朗的夏日好辰光。
脸上难掩喜色的颜忆环,由小婢女搀扶着往福宁公主的郡和宫走去。
自从魏国公被皇上撵出奉阳,既给父亲解决了多年的心患,又让福宁公主的侍读位置空了出来,自己终于能如愿入宫。
入宫侍读,意味着她与皇子们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因此,她今日的穿戴,是经过了好生一番精挑细选的。
一件樱红色的累珠叠纱芙蓉裙,腰间配了一条蜜合色如意纹缎带,将她的身段衬得不盈一握、纤美异常。
头上佩着的,是一支做成海棠花形状的金步摇。这步摇巧就巧在那海棠花的花蕊,可随着人的走动在花瓣中轻轻摇动。看似平常,实则暗藏匠心。
颜忆环得意地抚了抚头上的步摇。海棠花低调温婉,既不会显得太张扬,又不会轻易地被人比下去。
站在郡和宫前,等宫人传唤过后,颜忆环才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福宁公主的生母辛妃,出身并不太高。当初只是凭着才气,才得以入了先皇的眼,让她以妾侍的身份进了太子府侍奉。
也是这辛氏好命,为皇上生下了三皇子吴沛和四公主福宁。否则以辛氏那平平的出身,如何能爬上妃位?
颜忆环思及此,不禁为姑母不平起来。
她的姑母,可是当今皇上唯一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可偏偏这原本就寥无几人的后宫里,只有她的姑母不曾为皇家生育过一儿半女。
若是姑母为皇上诞下了一个嫡亲的皇子,父亲就不会因为那些出身低贱的武臣气得半死了。
颜忆环走进郡和宫的正殿时,还在因为此事出神,一时竟忘了先向福宁公主请安。
待她注意到身边宫人不断的清嗓声时,福宁公主嘴角的笑已渐渐隐了下去。
颜忆环此时才反应过来,却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不温不火地笑着,慢慢地俯身向福宁施了一礼:“臣女见过福宁公主。”
却并未按例说上一句公主万福。
福宁虽然向来是个机灵会来事的,此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便收了最后一点笑意,淡淡道:“平身。”
她知道颜忆环仗着自己有个皇后姑母、丞相亲爹,在众人面前不可一世惯了。
可就算自己母妃的出身再平常,她福宁也是皇家的血脉,还轮不到一个朝臣之女来对自己如此失礼。
当初颜忆环在宫宴上对荣安的百般献媚讨好,可是众人有目共睹的。福宁思及此,心中愈发地不平起来,更是愈发看颜忆环不顺眼。
福宁理一理发簪,看也不看颜忆环,语气冷淡:“坐吧。”
谁料这颜忆环左看看右看看,竟径直在福宁左边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下了。
福宁的脸色一沉,她身边的小宫女就立刻会了意,口气生硬但言辞得礼地对颜忆环道:“颜姑娘,公主左边的上座,是留给辛妃娘娘坐的。劳请姑娘起个身,坐到这边来罢。”
颜忆环依旧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起了身,慢条斯理地对福宁道:“既如此,是臣女失礼了。”
不等福宁示意,又自顾自地寻了另一张椅坐下,坐好后又爱惜地抬手,将发髻上的海棠步摇正了正。
福宁抑制住冲颜忆环狂翻白眼的冲动,转头对小宫女道:“赐茶吧。”
颜忆环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茶,轻轻揭盖抿了一口,有心在福宁面前卖弄一番:“公主这茶,可是君山产的白毫银针?”
不待福宁开口,她又自顾自地道:“这银针啊,最好的还是得在谷雨前后采摘,会更鲜香爽口些。”
“公主的茶,味道太过醇厚了。倒失了这银针特有的口感呢。”颜忆环对自己的这番点评很是满意,以为会让福宁因此更高看自己一眼,面上不由得又多了几分骄矜。
福宁只觉得颜忆环这番话听起来让人实在不舒服,却又挑不出太大的错处,只得不乐地接了声:“是么。”
她身边的宫女个个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此刻都看出来福宁心中不快。
其中一个便对颜忆环道:“颜姑娘入宫侍读,陪伴公主身边,免不得会有几分辛劳。”
“公主特地为您准备了几份赏赐,还请姑娘起身受赏吧。”那宫女特意咬重了赏赐二字,以此提醒颜忆环清楚自己的身份。
福宁给她准备的赏赐是一只黑漆嵌螺钿料的笔墨盒,并一份牙雕梅竹刻草虫镇纸,皆是极其雅致不凡的小玩意儿。
颜忆环面上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起身接了赏,马马虎虎地谢过恩,又一屁股在椅上坐下了。
颜忆环身边的小婢女,倒还比她会来事。
她此刻眼见着气氛越来越不大好了,便适时地在一旁道:“小姐,您不是也精心给公主备了礼物吗?要不要奴婢现在去给您拿?”
福宁此刻才注意到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婢女,当即皱了眉道:“你又是谁?怎么在本公主宫里?”
那婢女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插话不太合礼制。她立即低下头,嗫嚅着道:“奴....奴婢是颜姑娘的贴身婢女....”
颜忆环正在欣赏自己指甲上新涂的丹蔻,闻言不紧不慢地接过话道:“回公主的话,这是我府里的随行丫鬟。我让她伺候惯了,若是临时换人服侍,怕是不太能适应呢。”
言罢,又对小婢女道:“还不快将我给公主准备的礼物奉上。”
那小婢女连忙应了,转身向殿外跑去。
片刻后又手捧一只礼盒进了殿来,恭敬地向福宁跪叩了一礼,又膝行到福宁面前将礼盒奉上:“还请公主笑纳。”
福宁见这个小丫鬟倒是个非常知礼的,面上的表情终于好看了些。
福宁示意宫女将礼盒收好,又忍耐着和颜忆环寒暄了几句,但两人终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等到颜忆环终于告了退,福宁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立刻着人将主殿的门关严了。
她再也不想听见颜忆环娇滴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福宁身边的宫女一边识相地给她捶着腿,一边忿忿地煽风点火:“奴婢一看,就知道这颜姑娘不是个省心的。在公主面前还不忘拿模拿样的,一点也没摆正自己的身份!”
另一个道:“可不是么。也就是咱们公主仁慈心善,不愿同她计较罢了。”
几个宫女你一言她一语的,让福宁听了着实好受不少。
福宁虽然好强了些,但到底心肠不坏,此刻也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懒得和她计较。且把那礼盒拿来我看看,她到底精心挑了什么礼物。”
但当福宁看见盒里那串样式俗气、品相平平的珍珠手串时,心里对颜忆环残存的一点好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福宁虽然荣宠比不得端幸和荣安,但吴唤和文太后在吃穿用具上是从来不曾亏待过其他皇子皇女的。
这颜忆环,竟拿这种品相的东西来糊弄她!还不如空手来呢!
福宁沉着脸咬着牙,一把将那珍珠手串扯断。
诺大的郡和宫主殿里,一时只听得粒粒海珠在地上弹跳滚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