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饭后,被借到厂专案组帮忙而极少回车间的成扬在饭堂回宿舍的路上,正好与焦亦石同路。焦亦石并没注意,这是成扬故意找机会同他聊聊天。
“听说你胆子挺大的,敢写大字报同巫温兵他们叫板。”以前他俩说话随便惯了,尽管现在焦亦石身处逆境,成扬仍是玩笑似的开了口。
“我反正是茅坑里的石头,既然已经臭了,软也于事无补,不如保留其本性,又臭又硬吧。”焦亦石见没有其他人,也就口无遮拦地倾吐胸中艾怨了。
“不要紧,那就又臭又硬吧,做人还是有点骨气的好。”成扬似安慰似鼓励,说:“车间还有不少的人挺赞赏你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呢。特别是你写的‘在今后的生产工作中,我决不会比你们中的任何人逊色!’那句向巫温兵等人叫板的话,大家印象很深,说你在受压之时尚且如此自信,可见不是平庸之辈。”
“那确是我肺腑之言,也是气愤之言。凭掌握的技术知识和能力,在工作方面,只要是公平竞争,我决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几个,特别是巫温兵,把整人当作职业,为了自己向上爬,不惜把别人打入十八层地狱。”焦亦石越说越气愤了。
“下不了地狱。”成扬口吻认真了点,“由于全国的清队运动出了不少的刑讯逼供和扩大化的问题,现在在强调注意掌握政策。我们厂的问题也挺严重,基地已派人在抓这些事情。”
“怪不得厂里前段时间运动方面无声无息,我写出第二张大字报后,巫温兵们也不再反击,原来是这样。”焦亦石前些时也听到各种议论,当然比不上成扬正式告诉他的消息可靠,随即又问:“那厂里在执行政策方面有些什么打算呢?”
“你也不要指望太高。当权者犯了错,只要他还在台上,就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而是会找出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对运动中的问题最多就是无声无息地不了了之。”成扬说。
“是的,是这样。这是当权者的惯伎。”焦亦石赞同。
“你心要放宽些,运动中多少人遭受磨难,只当是一次人生阅历吧。听说最近你胃痛常犯,要注意身体啊。”
焦亦石心中感谢这位挚友的关心,口中却没讲出来,他认为那不是真正朋友间的表白。过了一阵,焦亦石才说:“如果运动就这样悄无声息,我打算过几天向车间请探亲假,也好到大点的医院看看胃病。”
“好哇,也好回去散散心呀。”成扬说。
不知不觉已到宿舍楼,他两分别回去自己的寝室。
十来天又过去了,正如成扬所言,那些掌握了工厂和车间权力的革命造反派们,闭口不言清队运动方面的事,死了人也好,许多被揪斗的审查对象想要一个说道也好,似乎没那档子事。
同文革中的其他阶段性的运动一样,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地搞了一阵后,对那些触及到的人和事,没有一个定性结论,没有一个处理决定,在“取得了辉煌成果、伟大胜利”之后,一切都无声无息,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宛若夏日的暴风雨,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倾泻后,又是一片静空。幸运的或承受力强一些的,能挺过这场风雨,劫后余生;不幸的或心理脆弱一些的,便在风雨中瘁然倒地,魂归黄泉。
等到四月初,焦亦石只好向车间战斗队提出为看病而请探亲假。二天后,队长匡文忠、队委姜青岩正式找焦亦石谈话。
焦亦石一走进战斗队办公室,匡文忠面带笑容地叫焦亦石坐下,姜青岩起身倒了杯开水给焦亦石。
焦亦石望望他们俩,问:“还有一位领导呢?”匡文忠问:“你是不是指巫温兵?”焦亦石说:“是。”匡文忠说:“他有事出去了,你坐下,我们聊聊。”焦亦石就坐到长条椅子上。
匡文忠咳嗽了一声,说:“队委开会研究了,决定由我两人同你谈谈。你提出请探亲假一事,我们同意。”他随即递给焦亦石一张表格,继续说:“你把这张请探亲假的申请表填一下,明天去厂人事科办手续,再到财务科、总务科领路费和粮票。另外,你提出对你的事情要有个结论和宣布解除审查,现在办不了。厂里领导给我们开会时已明确讲了,对这次运动涉及到的人,暂时都不作结论,也不开会宣布解除审查,一律都回到群众中,享受同等待遇。”
焦亦石问:“为什么不能作结论?既然在群众面前揪斗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在群众面前宣布对我们解除审查?”
匡文忠说:“厂部是这样安排的,我们只有听从厂部的步署,希望你能理解。”
焦亦石说:“作为被揪斗的对象,对这样的做法很难理解。”
姜青岩笑笑说:“老匡是代表战斗队讲话。我谈谈我个人的理解或看法,若有错误,由我个人负责,只当是我们同小焦同志谈谈心吧。如果要开会宣布,就一定要有结论,否则如何宣布呢?就我们车间几个被揪斗对象来讲,谁也够不上阶级敌人这根线,总不能在群众会上宣布,这几个人都搞错了,运动搞错了。而这场运动,又是按中央的步署搞的,谁也没胆量说搞错了啊。”
焦亦石苦笑摇摇头,显得很无奈地说:“这就是我们这类人的悲哀啊。搞错了还不能说,要忍辱负重。但不知是为谁忍辱负重?又有谁认为你是在忍辱负重?事情往往坏在那些极左分子身上,他们为了捞取一官半职,就要建立功绩,要建功绩,就不惜滥揪乱斗,结果是队伍搞乱,思想搞乱,他们从中渔利。这种极左分子对革命的危害性更大。”
姜青岩点点头,说:“我知道,估计老匡也清楚,你所说的极左分子是有所指的,所以你一进门就问巫温兵怎么不在。这样吧,小焦,你也知道,重大一些的事我们也作不了主,我要说的都是实在话。你这次回去,一是放松一下心情,二是好好去医院看看胃病。运动中的事不要去想了,只当是一场梦,有人讲过,梦醒是早晨。把身体调养好,回来好好干工作。你不是在大字报中写了,工作中决不会比别人逊色吗,我们很有信心看到你将来在工作中的出色表现。探亲假很短,时间不够看病,就在你家那里的医院开些病假条带回来消假吧。”
焦亦石站起身,诚恳地道:“你们两位如此一说,我无话说了。谢谢二位的关心和鼓励。我走了。”
匡文忠、姜青岩两人也起身挥手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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