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尤总在盛夏的耐心辅助下,勉勉强强弄出一桌菜来,味道有点差强人意,但心意到了,盛夏吃得心满意足,洗着碗的时候高兴地喊了好几声“老公好棒”“老公牛逼”,喊得尤远都起鸡皮疙瘩。
不是有个说法么,男人做家务要多鼓励,越鼓励干得越起劲,家庭和睦就是这么来的。
其实尤远并不是从来不做饭,他俩大学同居那会儿,盛夏打工回家晚,尤远还是会给他煮个馄饨煮碗面垫垫,特简单的家常菜也会那么几个,但没花样也不用心,厨房油大味道不好,尤远嫌这个嫌那个,从小就有阿姨伺候着长大,他肯为了谁进一次厨房,那一定是真的爱了。
收拾完碗筷出门散步,离工作室不算远,盛夏心血来潮想起一个东西,就带着尤远散到工作室去了。loft一楼有个人工搭的雨篷,平时停着同事们的电毛驴和单车,盛夏揪着尤远的袖子往最里面走:“帮我,开出来。”
罩布一掀,是朋友圈里发过的那台二手杜卡迪,尤远把车推到空旷的地方好好地检查了车况,抱着手说:“你照着我那辆买的?可不容易,老款了。”
盛夏推推他:“兜风,走。”
盛夏把车擦得干干净净,等尤远大长腿一跨上去,他马上戴好头盔坐在屁股后面,紧紧地抱着他哥。
“去哪儿?”尤远扭过头,检查头盔,又给他扣子扣稳些。
盛夏沉吟了会而,看着尤远,两个人异口同声:“去玉大吧。”
回忆这个东西,对有的人来说是负担,不遗憾也就不会总沉湎过去了,但遗憾在那,重遇的人才会更加珍惜现在,回忆于他们二人而言是苦咖啡里掺的奶泡,龙舌兰里撒的盐,压下苦和涩,咖啡配烈酒烹的是现实浪漫。
玉大整修过大门,现在的南门比从前气派了很多,尤远骑得很慢,从国际学院逛到人文学院,还在盛夏被撞翻的那条小路逗留了一会儿,远处小卖部的招牌有些旧了,货架倒是比从前丰富很多,盛夏趴在他哥肩头指着说:“那天,我去那买酸奶,想贿赂室友的,没走几步就给,腰子哥哥撞飞了,哈!”
“你室友现在都干嘛呢?”
盛夏说:“晓钟在当语文,老师,胡志在一家,自媒体做编辑,张浩阳不知道,早没联系了。”
不管人还是学校,出了校门再回来,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尤远往后伸手,把盛夏的手揣进兜里,盛夏突然问:“咱俩的小家,还在吗?”
“在。”尤远说,“一直空着,早些时候让淮子给打理着,后来大家事业重心都移到北京了,那屋子也就没安排人总打扫了。”
盛夏明知故问:“你都不怎么,回玉城,留套空房干嘛?”
“房子里还有好多你的东西,没心情丢,也没舍得卖。”尤远说,“改明儿回去看看,你想要的咱带回北京家里搁着,我发现你这人念旧,什么都留着,摩托都买二手的。”
“你不念旧?”盛夏反问道,“你钱包里,藏着什么好东西?”
尤远笑了笑道:“那不藏了,我裱起来,挂床头上,让你天天都看得见以前是怎么得罪我怎么求饶的。”
人家正经夫妻床头挂结婚照,他们这种不正经的人家只能挂悔过书了,黏糊了下,惹来不少大学生异样的眼神,盛夏也不想给年轻人身心造成冲击,说冷了,要回家。
在外头吹了冷风,一回家先洗个热水澡,暖暖和和地躺下,盛夏说:“我觉得,好不真实,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躺在,我的床上。”
尤远:“……”
翻了个身,盛夏伸出不怀好意的猪手去解尤远的睡衣扣子:“新家开火,别个做饭,咱们做别的吧。”
尤远抓住他的手:“这事儿想做就做,不需要找那么多理由。”
盛夏点头同意,挣开尤远的手伸过去调皮捣蛋:“找点名头,听着响亮,比如,新家第一火包。”
尤远翻身就把人给治住了,亲了半天,想干点晋江审核不允许的事,他拉开盛夏的床头柜里翻,愣是什么都没翻出来,除了各种安眠药就是保健品,跟老年人的床头柜似的,尤远喘着粗气问:“你都……不准备点东西?”
盛夏无辜得很:“我一个,单身狗,洗个手就完事儿了,买那些干嘛?”
情绪都调动起来了,氛围也那么恰好,不能因为没东西就戛然而止吧!
漫漫长夜,两个人所谓的第一天过日子,不干一炮天理难容,尤远套上衣服裤子,冲去楼下找便利店买套套和油,大冷天的吹得头皮都疼,他哆哆嗦嗦地从便利店里出来,一路小跑往家赶,有点哭笑不得。
像二十出头的半大小子,恋爱打炮全身心都写满了冲动,年轻的时候恋人大过天,而立之年了,盛夏又让他年轻了一回。
尤远在玉城待了三天,确认盛夏状况还不错,事情也有进展,他就放心回北京去了,让盛夏收了假差不多就去北京和他住着,反正打官司也好,私下调解也罢都得当面处理,项目也不可能不做,以后北京会是两个人的常住地。
尤远一走,盛夏认真考虑起调解和官司的事儿来,抛开灿阳不说,中间夹着程檀,他有很多话要问一问这个一手带起来的徒弟,为什么坑师父坑得这么心安理得。
别人找不到他,盛夏却是知道他在哪的,一大早盛夏就去程檀新买的房子敲门了,开门的是程檀的女朋友吴倩,见到盛夏来她喜出望外:“盛老师怎么来了?你就收假了吗?快进来快进来,中午别走哈,吃顿家饭。”
吴倩很热情地把人迎进家门,盛夏一进去看见程檀无措的面色就知道他什么都没跟吴倩说,于是自己也装得淡定,说有事儿要和程檀聊聊,吴倩是个懂事的姑娘,把他们书房门一关,说午饭做好再来叫他们。
不当着女朋友的面质问已经是盛夏能给程檀最大的脸了,门一关屋里就两个人,他也懒得客套,直截了当地问:“做这种搬,石头砸脚的事儿,图什么?”
程檀低着头:“还能图什么,钱啊。”
盛夏垮着脸:“灿阳当时,给了你多少?”
程檀不吱声,靠着桌子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吐出来才说:“五十万。”
盛夏叹了口气:“当初组建,工作室,我们三个,吃着没钱的苦,过来的,程檀,你曾经是个,很有理想的编剧,为这五十万,连套房的首付,都不够的,五十万,你就跟,工作室,跟我,割席闹翻,划算吗?”
气早就气过了,盛夏只是惋惜:“谁都缺钱,缺了得正正当当去赚,工作室现在,越来越好了,以后日子只会好不会差,你赚这种,没有回头路的钱,在圈子里,只会举步维艰,不想混了?”
虽说喊一声师父,但盛夏到底没比程檀大几岁,他掏心挖肺地说这些话,落在程檀耳朵里,变了味,反而成了阴阳怪气的说教,程檀突然就不恁了:“以后的日子你会好,我好不了!什么有钱一起赚,都他妈空话!灿阳买我的剧本只是个幌子,他们根本就是打着你的主意才找上我的,他们瞧不上我的本子,随便给点打发了,倒给高价让我去偷,我要买房子要生活,能怎么办!有别的选择吗?”
程檀按灭一根烟又点一根:“我也熬大夜绞尽脑汁创作,可圈子里只认名气不认才华,我没有背景和资历,没人赏识我,永远靠你拉资源和机会,到头来还是冲你的,我什么都没有。”
“都是一起干的,你是工作室牵头人,别人冲你也就算了,现在还有人找我买代冀的本子,凭什么就我被人瞧不上啊!凭什么啊!”
文化人都容易酸,容易觉得自己明珠蒙尘,酒香赖巷子深,怪别人不赏识,怪全世界有眼无珠,往往这些烦恼都是自己过于高看自己带来的,盛夏平和的心态和他过往经历息息相关,他能淡然处之,但没办法要求别人和他一样豁达。
程檀叫他师父,也嫉妒他的成绩和名气,因为名气而受了不少委屈,盛夏倒是明白这种莫名其妙地怨恨哪里来的了。
盛夏静了半天问:“这种事,你干了几次?”
“一次。”到这地步了程檀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和灿阳这次,当然,小一些的影视公司私下找我要你剧本也很多回了,价格开的不高,所以我没同意。”
盛夏问:“灿阳这次跳出来,要巨额赔偿,也是跟你,提前串通好的?”
“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就没问过我。”程檀说,“最早灿阳要你的剧本我原本也犹豫,但那个本子你写出来就一直放着,我以为是你不满意,以后也不打算拿出来的,想着给灿阳了也没关系,剧本的内容我甚至都没看,以至于后来竞标曜心的项目我都么没想起来这个剧本的初稿已经被我卖了,我们项目评级结束,灿阳还问了我结果和签约时间,我透露给他们的,没多想,谁知道刚签完他们就突然发公告,我骑虎难下,他们说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事成了再给我五十万,我没有办法,只能辞职,把初稿原件偷了出来。”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说着说着程檀很小声地道,“师父……对不起。”
灿阳讹一千万,许诺给五十万程檀就答应了,这不是坏,是蠢,盛夏恨铁不成钢也没用了,只是问他:“我不可能,任人宰割,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行。”盛夏无话可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开门出来,盛夏又换上一脸轻松表情,吴倩说饭马上就好,他笑着说有事要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跟姑娘说一声“春节好”。
买卖不成仁义在,仁义也不在了的话,就没必要去宽容无情之人,盛夏对手下的人仁至义尽,能做的都为他们做了,尤其是收了徒弟的程檀,如今换来一场心寒,盛夏也不想做个只认得退让的怂蛋。
下了楼,他掏出衣袋里的录音笔按下暂停键,然后给尤远打电话:“哥,一会儿发你,一段录音,和灿阳谈判的时候,肯定用得上。”
“我同意私下调解,但是,一分钱都别想,让我掏出来。告诉他们,谈不拢,就谁也别想,好过。”
放完这番狠话,盛夏抬头瞥了一眼程檀的新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值得的人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值得的退一步越想越气,何苦为难自己?
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