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巫师的白袍在风中被吹得飘动。
今日是阿林雅新生入学的日子,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个白色头发的治疗巫师。他坐在鲤鱼池的石椅上,单手支着下颔,神情百无聊赖地望着池水。
水底的鱼无序地游来游去。
巫师俊美的外貌吸引到了很多人,但大多数老生都清楚这位是谁,纷纷绕路躲开。谢立丹也不在意其他人的避让,他甚至很喜欢这样,这可是阿诺因享受不到的清净。
但这清净也不是永恒的。
“那个……您好……”一个怯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您知道十六号宿舍楼怎么走吗?”
谢立丹将手里圆润的鹅卵石石子扔进水里,转头瞟了一眼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轻的、近乎年少的男孩儿。
比他第一次见到阿诺因都还要更年轻些,但已经戴上了一个黑框眼镜,并且被宽檐巫师帽遮住了一大半脸。
“哦——新生。”谢立丹笑了笑,“迷路了?”
对方呆呆地点头。
他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医学院徽章,淡定地指了指眼前的池水:“跳下去就到宿舍区了。”
谢立丹这个人就是满口恶劣玩笑,比真话来得还快还多,但他觉得正常人也不会真的相信,还没等他把后半句“逗你的,问别人去”说出来,就听到男孩儿雀跃地道:“谢谢您!”
谢立丹脑子一懵,眼前炸起一片噗通的水花,鲤鱼池底下的鱼四散游去。
而那个年纪轻轻的新巫师在水里扑腾地像只旱鸭子。他整个人脑子都麻木了一下,然后跟着跨进池水里拎起男孩子的后衣领,把他从水里拽起来,听着对方连连呛得咳嗽和害怕的哭腔。
“别哭了!”谢立丹怒道,“这池子还没你腰高,你有病吧?”
男孩呆呆地望着他,在对方逐渐松手之后从鲤鱼池里站了起来。
水还没过腰。
谢立丹跨上池边,擦了擦被对方甩了一脸的水珠:“遇水就跳?脑子不正常吗?”
对方跟着迈了上来,湿唧唧地像是落水的小猫:“可是进阿林雅就是要从水里进啊。”
巫城的进入方式有很多,水底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谢立丹升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不耐烦地道:“十六号宿舍楼直走五百米右拐,看见一颗大柳树之后就到了,滚吧。”
小男生的眼眶里还含着眼泪,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就在这个时候,谢立丹等候的人终于到来了,稀疏的掌声响了两下,似乎观看了全程,只不过由于来人性格的并不热情,看见这种热闹也没起什么哄。
治疗巫师扭头看去,见到淡蓝发丝的“裁决之书”西莱尼站在不远处,依旧跟往常那么神情冰冷,但刚刚那嘲讽似的掌声显然表达了他的更多情绪。
“我还以为你就留在烈焰王国了呢。”谢立丹道,“外交事务有意思么?驻烈焰王国巫师公馆的首席大人……这可是个长期任务,下一次你回到巫城述职,又是五年后吧。”
“比你有意思一些。”西莱尼淡淡地道,“也比五年前的远洋前线更有趣。”
一旁的小男生竖起耳朵,他一下子从两人的几句对话里听到好几个非常高级的词汇,这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学长。
西莱尼看了那个落水小猫一眼,也没说什么,而是上前走了几步,坐在了石椅的另一边。他还是像十年前那么一丝不苟,衣袍上没有一丝褶皱。
“远洋前线当然没什么好差事,作为战院天才的‘裁决之书’不应该去那里。”谢立丹懒洋洋地道,“有什么收获吗?”
“有。”西莱尼道,“我接触到了一位东大陆的朋友,但虽然说是东大陆,其实并不在我们这个世界……”
他的话停顿了一下,然后组织好语言继续道:“据他所言,我们跟东大陆之间有一层极为特殊的膈膜,是没有实质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有点像……我们与神域的距离。”
谢立丹盯着他,渐渐地坐直身体。
“但这并不是高与低的膈膜,而是平行的、互不干扰的。”西莱尼道。
“我听过很多东大陆的传说,只不过这些传说都本土化了,被各种各样种族理解得奇奇怪怪。”谢立丹的指节轻轻地敲击着石椅的冰冷扶手,“既然你见到了他,那这层膈膜也不是牢不可破的,对吗?”
“对。”西莱尼干脆地回复,“那个朋友叫吕斗,他说,他是穿越过来的。”
“穿……越?”谢立丹重复了一遍这个生造词。
这显然不是穿越隧道、穿越地区的那种含义,但具有相同的象征,有一种在穿越时空的感觉。
“吕斗是远洋前线的海战占卜家,他能够预测出海上的风雨,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占卜天机。”
天机,又是一个生造词。
谢立丹听得脑仁疼,他揉了揉眉心,道:“这些事……”
“我这次回来述职就是要报告这些事的,当年学院联合会的任务是隔空发布的,我转而前往烈焰王国时也没有回一次阿林雅。”
“你本可以用通讯手段的。”
西莱尼沉默了一下,就在他说话之前,谢立丹忽然道:“你刚刚把‘报告’说成‘告白’了,去的时候记得避开议教团办公室,阿诺因就在议教团。”
两人对视着安静了几秒。西莱尼本想立即反驳,但却又自我质疑似的闭口不言,这样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立丹凝固几秒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西莱尼的肩膀,肉眼可见地看到这位老朋友迅速变黑的脸色。
“我诈你的。”没有形象的巫师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然后一只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欠打地道,“十年了啊,西。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西莱尼冷冰冰地目视前方,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不懂。”
“懂什么?”
“远洋前线的潜水器深入四百米后就会产生损坏,但它的宿命就是探索更深的海底。五十米的山峰,看不到一百米的风景。晚一天的生日祝福,都不算生日祝福。”
“意思就是,除了最想要的那个,其他任何人都不算最想要的那个,对不对?”
西莱尼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谢立丹继续道:“但他的消息你也不是全然不知道吧?”
“我知道。”西莱尼道,“我就看一眼。”
“就看一眼?”
“嗯。”
“以后每过五年,都来看一眼?”
对方没有说话。
谢立丹也不逼问,他伸了一下懒腰,看着旁边明明被指了路还赖着不走的新生,拍了拍对方湿漉漉的脑壳:“还不走?想听到什么时候?”
对方愣了一下,眼里泛起委屈的神色。
而谢立丹拨弄着他头顶的湿头发的时候,也随手把这发丝给烘干了,一边玩一边跟西莱尼道:“但专程约我一次,还不止这些话吧,还有吗?”
“还有。”西莱尼平心静气地道,“烈焰王国制定了一个新的裁决队伍,用于审判。”
谢立丹的目光微微一滞。
“就像是北方教会的行刑官一样,烈焰王国从今往后,也会有一只处决的队伍,但这个队伍并不只是处理内部腐|败,还会处理掌握非正常力量的施法者、战士、流浪猎人……等等,甚至到了以后,还会发展成一个紧密的系统,包裹住所有公民,将他们笼罩在监督之下。”
“……听起来说得很好听。”
“烈焰王国的法律制定的非常严密,跟贵族草菅人命的制度不同。烈焰女王推出了一个人人平等的说法……总而言之,我觉得这是很好的措施。”西莱尼很难得说这么多话,“而我会兼任裁决队的一员,这次过来也是向学院联合会提交这个报告。”
谢立丹揉着男孩的头发,眼神却已经恍惚起来,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这套规则会稍加变通,跟救援队的守则进行结合。”西莱尼望着他道,“以后,除了治疗巫师以外,救援队同时还会配备其他的裁决人员,救赎和审判,应当同时紧握在我们的手中。”
“审判的规则呢?”
“审判的规则是由曼尼尔校长他们负责的。”西莱尼疑惑道,“你不知道吗?这件事从几年前就开始联络我了,我的一部分职责就是汲取烈焰王国的实施经验……告知我的信件上说,这也是曼尼尔校长提出的,他是巫城公认的,最为公正、细心、善良的大巫师,所以由他来负责……”
没等他说完这些话,眼前这个一向懒惰恶劣的治疗巫师就突然站起身,掉头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西莱尼大概能猜到他要去哪里,也就没问什么,而是将目光看向那个胆怯的男孩,他看了对方一会儿,神态恢复成极为冰冷、波澜不惊的样子:“要我送你吗?”
男孩惊喜地看着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恶魔先生。”西莱尼站起身,“我听说奇迹学弟的身边有一只善于欺骗的恶魔,如果你是擅自为了你父亲侦查我,那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送你回家吧……你们家的事我知道的不多,知道的,都是报纸上写的。”
男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巫师不是你可以轻易愚弄的对象。”西莱尼道,“你以为谢立丹会让一个新生听这些吗?还是说,你觉得生死天平会随便揉人的脑袋?”
他俯下身,跟这位恶魔对视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以后鲤鱼池不要随便跳了,池底的鱼都吓死了。”
梅尔维尔僵硬地转过头,果然看见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鱼都纷纷上浮,还有一些萎靡不振地缩在池底。他没想到自己暴露的疑点,居然是深渊恶魔对于弱小生物侵略般的压力。
————
生命高塔。
谢立丹手脚并用、娴熟无比地从窗外爬进去,他轻轻地合上窗子,放轻脚步,停在了书房前。
里面分明有细微的写字声和翻页声。
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稍微地推开了房门,从缝隙之中探头看过去。
曼尼尔的背影出现在视野里,他手畔的废稿堆积如山。而那个跟谢立丹两看生厌的多罗娜就坐在一旁,整理修订着已经完成的部分。
谢立丹的举动很轻很轻,连更为年轻的多罗娜都没有发觉还有另一个人的视线存在。而过了片刻,白发苍苍的曼尼尔忽然推了推眼镜,他抬起头,看向房门口。
而门口空无一人。
“咦……门怎么开了?”多罗娜纳闷地走了过去,还不等她把房门关严,就听到身后人道:“娜娜,你去给我泡杯咖啡。”
多罗娜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在女巫的脚步远去之后,从书桌正对面的窗户外,玻璃窗被麻利地撬开,谢立丹乳白色碎发的脑袋出现在眼前,他顶着老师的目光,厚着脸皮道:“我给您写吧,我模仿您的笔迹可在行了。”
曼尼尔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些伪造的治疗巫术命题原来是你写的。”
“呃……我这是给治疗巫师们……的生活,加点乐趣。”
“所以告诉他们,命题里藏着大巫师的终极智慧?”
谢立丹从窗外翻了进来:“哪里哪里,终极智慧算我谦虚了。”
“谁给你的脸说这种话。”
谢立丹摸了摸脸颊:“呃,那我走?”
曼尼尔瞥了他一眼:“坐下。”
对方并不老实地坐在了窗台上。
“坐椅子上!”
“……哦。”
作者有话要说:我忘记昨天是七夕了,看了一天评论区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