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只怕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竟然会在这里听见裴桓的声音。
可紧接着,手臂上传来一阵力道,裴桓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跟我进来。
白歌被他拽到那个雅间里,裴桓递了个看着沉甸甸的锦袋到那小二手里,小二顿时眉开眼笑的用吉祥话道谢。
裴桓将那小二打发出去,轻轻合上雅间的门,这才转身看向白歌。
白歌也正站在桌边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澜,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
裴桓的心微微一沉,他上前两步,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本不想一见面便是质问,可此时忍了又忍,他还是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不肯据实与我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白歌垂下眸子,语气淡淡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裴桓修眉微皱,伸手过去握住她细弱的手腕,拉到两人中间,夏衫轻薄的料子顺着光洁的肌肤滑落到小臂出,露出水头略显粗糙的玉镯。
还未历过宦海,城府尚浅的少年忍不住提高声调∶那你还带着这镯子做什么,你若是半点不想以往的情分你为什么不砸了它?
白歌往回抽了抽手臂,却被裴桓攥住不放,只能蹙眉看过去。
却在看见少年微红的双眼时,顿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裴桓这样的神情,在她的印象中,他是温润有礼的,是聪慧早熟的,在淮安一众学子中备受追捧却从未骄傲轻狂过,是师长眼中未来可期的俊才,是少女闺中会嬉笑谈论的俊秀探花郎。
可此时的裴桓,原本总是盛满星子的眼睛黯淡了许多,他似是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眼中带着血丝,下颌出还冒出些许细小的胡茬,平添了两分狼狈。
白歌与他对视着,她甚至有种错觉,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好似藏着许多泪,只是不愿落下来。
她的心也好像瞬间被泡在一坛苦水里,涩的发疼。
我_
她几次张了张口,却都没能说出什么来。
到底是不忍,还是总寄了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她不知道。
裴桓看着少女苍白的脸和渐渐红了的眼睛,他不由得松了攥住她腕子的手,就放软了语气。
白歌,你别这样,你遇到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好歹是御笔钦点的探花,这些日子我也在京中认识了不少父辈在朝中为官的士子,也拜访了许多日后的同僚,还有翰林院的学士大人,也很欣赏我。
他牵住她柔软纤细的手,略有些急促的语气,却也掩不住少年的一腔赤诚。
你信我白歌,你信我,我一定有办法帮你的,你给我个机会行吗?
白歌略低着头,少年的手牵着她的,那手掌温热有力的包裹住自己的手,她忽然有种被少年保护着的安全感。
她紧咬着下唇,有了一丝动摇。
一个人受着这些晦暗肮脏的事,她不是木头人,心里怎么会不难受不苦,可再苦想到姨娘和裴桓,她总能咬着牙挺着。
可现在,裴桓就站在她面前。
少年的话仿佛是一束光照进她周围的阴暗,让她忍不住就产生了一种幻想。
或许,裴桓说的是对的,她至少应该求救试一下。
她一个闺阁女儿没有能力接触什么外面的人,只能任凭家族摆布,可裴桓不同。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自己是不是就能摆脱被借腹生子的命运,哪怕,就只有那么一丝希望也好啊。
白歌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勇气来,她看着裴桓的眼睛,正想开口。
可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白歌面对着房门,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谢尘,刚刚升起的勇气瞬间熄灭,一颗心如坠冰窟。
男人俊美的脸上并未有惊讶愤怒,只是冷淡的看着她,利落漂亮的下颌线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裴桓显然没想到会有人进来,听到门开的声音回身一看,随即愣了一下。
谢师
谢尘看着站在一处的白歌和裴桓,少年男女与自己不过隔了丈许距离,却无形间将两人与自己划分开来,他好似是一个多余的人。
他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双手停留了一瞬,声音低寒∶这是在做什么?
/白歌仿佛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顿时缩回了手。
裴桓只皱眉的看着她,忽然拱手作指对谢尘道∶谢师,此事全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他顿了顿,是我骗戚姑娘过来的,可我确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还请谢师谅解。
谢尘眸色渐冷∶哦?你有什么苦衷?
裴桓似是做好了准备,他忽然握住白歌的腕子,露出那只玉镯道∶学生与戚姑娘乃是多年同窗,早已用这玉镯定下鸳盟之谊,学生也早就准备要在金榜题名后上戚府提亲,如今戚姑娘似遇了难事,又不愿告知学生,学生只能出此下策。
多年同窗,鸳盟之谊?
谢尘只觉心中怒火愈盛,他眸光凉凉的扫过那镯子,看向白歌,声音无波的问∶是么,你们已定下鸳盟之谊?
还未等白歌回答,他又道∶前些日子还借了《凤池图》与你,怎么有难事不与我说?
白歌的脸几乎是瞬间变得惨白,似被狠狠刺了一刀在心上。
《凤池图》,白歌忽然想起那个她在莫忘斋醒来的清晨。
谢尘为什么忽然提到《凤池图》,只有白歌知道他在提醒她什么。
她眼中的那一丝希望骤然熄灭,在这一瞬间她前所未有的清醒,她已不再是那个被裴桓捧在手心里无忧无虑的少女。
便是裴桓真的能帮她又如何,她已非是清白之身,怎么可能再嫁给裴桓。
如裴桓这样如玉一般的少年俊才,如今的她又怎么配的上。
而现在她唯一能为裴桓做的,便是绝了他的心思,让他安稳的迎接他注定璀璨的人生,方不负他曾与她的那些美好情谊。
这一刻,她终于下了决心。
白歌猛地使了些力气,挣脱了裴桓的手。
在裴桓惊怒的目光中,她几乎是抖着手将那腕子上的玉镯硬生生拽了下来,那细弱奶白的腕子上顿时出现了一段红痕。
啪
、
清脆的玉石撞击声响在雅间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裴桓怔怔的看着地上已经摔成几瓣的玉镯,脸白的纸一样,少年现出几分脆弱。
白歌腕子上火辣辣的疼着,手在袖子里死死握着,指甲深深扎进肉里。
我带着这镯子不过是习惯罢了,并非是念着什么情分,让你误会了十分抱歉,如今砸了它,所谓的鸳盟之约自也一并消了。
白歌没有去看裴桓此时的神情,她很怕,怕的要命,怕的裙子下的两条腿都在哆嗦着。
她怕看见裴桓神情,怕看见裴桓带着恨的眼神,怕自己会因此崩溃,那欧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便都会功亏一篑。
她来到裴桓身边,连停顿一下也没有。
直到她走过了裴桓,背对着他,才轻声道∶裴桓,你别再来找我了,这样我真的很为难。
裴桓呆站在原地,宛若失了魂魄的人偶。
谢尘看着走到身前的白歌,他说不清心里的滋味,胸口那股郁气却似越积越重,越积越深,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
走吧。
他没有等白歌,转身出了房间。
白歌跟在他身后,忽然裴桓涩然的声音响起。
刚刚那句,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白歌闭了闭眼,只当没听见,她不敢回头,用仅剩的力量走了出去。
谢如眉看着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人,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紧接着她又看着白歌裙子上已经凝固的酱汁,奇怪道∶哎,你这裙子-
你吃完了?
谢尘冷冷瞥她一眼,问道。
谢如眉瞧了一眼自家三哥的脸色,顿时把嘴边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敢再多说话,只能默默的吃着桌上的菜。
白歌木然的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却再没有品尝的心情。
可能是饭桌上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无论是谢尘还是白歌都不再动筷子了,谢如眉这美食怎么也吃不出来香味了。
很快,谢尘令李滨结账,带着两人离开雅间。
下楼的时候,小招看着白歌难看的脸色,忍不住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白歌走慢两步落在几人最后,忍了忍还是对小招低声道∶你去我们刚刚那间雅间左边那条道往里数第三个房间,看一下如果门开着里面没人,就在地上找找有没有玉镯子的碎片捡回来。如果门关着,你就回来吧。
小招迷惑的想问什么,可是看她通红的眼圈,又瞥见她空落落的手腕,便似猜到了什么,没再追问,悄悄往楼上去了。
东临阁门口,谢尘将谢如眉扶上马车,帘子落下。
他忽然心间一动,看向路对面。
那巷子口处,一个蓝衣身影立在那里正是裴桓。
两人四目相对,谢尘忽然勾起一个笑来。
白歌正准备扶着车辕上去,腰间却忽然传来一阵力道,谢尘扶住她的腰将她送进了车里。
她吓得连忙看向谢如眉,发现她并无异样,才想起来刚刚应该是有帘子挡着,她看不见自己是怎么上来的。
而此时的谢尘再次看了裴桓一眼,轻笑一声上了马车。
巷口处,裴桓定定的立在哪里,双拳紧握,被手中的碎玉扎的鲜血淋漓,眼中是如有实质的愤怒和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