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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皮初派几个仆役化装成粮商到上谷,明为售粮,实则调查,他们遍访大户,与文煜接触的时候,文煜就发觉了有不对之处,就派人暗地跟踪,发现他们并不买地,随身也不携带贵金,从来只问土价粮价,话里话外都在试图调查大宗粮食交易,以及郡县里的牛马调动情况。再随后,那几个“粮食商人”便以陈非与皮初的仆役身份再次出现。
文煜敏锐地估测到,涿鹿仓的事情大概泄露了,相关情报已经落到了朝廷派来的官员手中。紧接着,张氏坞的奴婢向他通风报信,告知了陈非与张鹭的对话。
也是陈非和张鹭还没什么保密意识,交流时一个赛一个的义愤填膺,都咬牙切齿,大嚷大叫,被家中奴婢听得真切,记在心头。
再加上最近各豪强开始春耕,有的佃户、奴婢们被派来在原属文家的土地上翻耕,和文家剩下的奴婢雇工有很多的接触,这一切都为带话提供了便利。
而文煜虽然出身低贱,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婢生子,但之前他文家庶子的身份,让他又去过许多坞壁,在上谷的佃户、奴婢群体中颇有威望,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一来二去,话也就自然而然流到了文煜的耳中。
借助个人威望、天师道组织身份和文家残存的关系网,文煜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内得知了这些事关生死的情报,随即就亲自跑来告诉康朱皮。
上谷文氏,现在已经是康朱皮情报方面的第二张暗牌。虽然文煜还算可靠,但剩下那些与康朱皮有弑亲之仇,夺财之恨,辱门之怨的文氏庶支分流,包括康朱皮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对他们的快速归心不抱任何指望,新堡主文煜能控制住他这些的亲戚,保证文氏不要再添乱就不错了,不必再做其他指望。
但婢生子出身,手杀亲爹的文堡主的表现超乎了所有人预料,他不仅以极快的速度平复了乱局,还让那些活下来的文氏庶支家庭都加入了天师道,后又集体请求把他们的命籍转交给阳官康朱皮管辖,又挂靠到了文氏坞的毁灭者康朱皮手下。
文煜还经常对亲戚们鼓呼:“是我捐献了家产!是我带领大家成为了元光的道民!是我避免了家门覆灭!”
每次他发表这类呓语鬼话,都能收获一波幸存者的感激眼神,特别是那些与康朱皮集团“联姻”的幸存者,一个赛一个的狂热。
就康朱皮之前收集的情报来看,这种狂热是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满足求生欲而造假,这让康朱皮觉得,他们恐怕集体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既然文家宗族已经备受打击,再按老路奋斗,被其他豪强分掉的地产也不会回来,死掉的嫡家也不可能复活——对庶支们或许还是好处,那为何不改头换面,彻底投奔胜利者?
只要证明跟康朱皮走是对的,就能洗刷掉幸存者的“耻辱”,康朱皮越成功,越能证明文家幸存者的“明智”。
更何况,康朱皮还善待了文家的女眷,保留了必要的财产,体现出他的“宽厚仁慈”品质,至少比文家对佃户好太多了。这大大超过了许多原本以为不死,也要穷困潦倒,甚至变为奴婢的文家幸存者的心理预期了。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是这么来的。
至于文煜的归心,则是拜康朱皮“一视同仁,无分贵贱亲疏”的态度所赐。文煜生得阴柔,连文煜的“姐夫”支禄都暗地里嫌他长得娘,加上又是婢养子,不仅在豪强中备受歧视,连他原来的领袖,寇家的诸多天师道人都很瞧不起他,这一点在文家覆灭后达到了巅峰。
里通外人,不似男儿,出身卑贱,三合一因素,让文煜的社会地位并没有随着继任堡主而提升什么,除了穷亲戚,跟他玩得好的人,还是那些奴婢佃户,而那些奴婢佃户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康朱皮“义舍”里的中坚力量。
于是,比天师道更省钱,仪式更简单,比规定了“二十四万种民”限额更符合底层百姓期望值,领袖更和蔼有德的元光道,自然而然就吸引了文煜。
文煜近期一直为康朱皮卖力搜集情报,还包括了寇氏、王氏等天师道盟友的内部情报,且质量很高,康朱皮看在眼里,原本他构想中情报组织的领导者,不出意外就是熟悉文书图表工作,又很忠诚的李政,但经过几次考验,李政对情报工作并没有什么天赋,这令康朱皮有些头疼。
最近文煜的表现出乎康朱皮意料的好,若他不是新人,而是能服众的上党旧人
“搜集情报的天赋有了,不知道其他领域怎么样?”
康朱皮思考着,一边用手势示意,让亲兵成丹、燕斯根据文煜的汇报,更新皮初的资料,一边继续与文煜聊天:
“如此说来,这皮初有些本事,倒是我之前小瞧他了,现在涿鹿仓的事情已经暴露了,陈非这种人对我的第一印象又极差,看来事情有些难办咯......”
康朱皮从李丹英处要来装订好的情报
集,当着文煜面翻开一页,指着上面近期康朱皮与张氏因为逃奴、逃佃和春耕土地发生的种种纠纷记录,其中不少张家的反应还是文煜提供的,用设问的语气说道:
“张鹭已然要赶人赶上墙了,文堡主认为,如今之计,是否必有一战呢?”
“那得看康战帅是欲走,欲反,还是欲成大事了。”
“怎么讲?”
如果米薇在,估计当场就攥住康朱皮的衣领,煽动他“赶紧造反,越快越好!”
但康朱皮肯定不会听,而文煜那对如洋水般荡漾的眸子此刻闪着有些阴森的光彩,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计策。
“康战帅欲走,则裹挟粮食与道民而去,不与陈非、王太守做纠缠,如若康战帅觉粮食不足,则可大杀豪右,劫邑落,裹挟其民,分其财货。”
“此春分刚到,不少义舍民还心怀回去耕地的念头,况且不宣而走,这便是叛塞,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我,不可。”
康朱皮摇头,他也看得出来,文煜自己也不赞同这个计划。
“欲反,则......”
“则不足两郡之力,起无名之师,拥数千之众,带几百背井离乡之徒,对抗整个天下,我还没疯。”
“没错,康战帅大才!”文煜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动作有些谄媚,被康朱皮和蔼地制止,示意他继续讲:
“康战帅欲反,去年上谷饥病交加,民不聊生之时,便应起兵,则民无生路必有死志,可一往无前。今虽有数千之众为战帅所活,甘心为战帅驱驰,却不再活不下去了,此时带他们造反,还不如带他们叛塞。”
康朱皮发觉,这文堡主比寇将军更贪乱乐祸,或者说对造反这一概念有更多思考,后者虽说军将吏兵,大搞黄巾式政教合一组织建设,却只是一种教义指导惯性,并没有什么宏大的目标。
“文堡主深思熟虑,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如今事有转机。陈非来了,笃定我是妖贼,他已然发现是我劫了涿鹿仓以救民,那他会怎么办?当然是杀了我,把朝廷的粮食再抄回去!以张鹭代表的张家等豪强则觊觎着我朱皮坞的几千百姓黔首,只把他们当成是会说话的牛马,巴不得将他们变成奴婢、佃户、牧工,再过以前的日子,两人合流,则去年已遭灾荒,至今未恢复元气的百姓就真能活下去么?不能啊!”
“康战帅想得通透,所以计策已然明朗!”
文煜笑了,他觉得康朱皮是位不在乎他出身,还能发掘他价值的头领,前路似乎更加“光明”了:
“在下认为,战帅的首要敌人便是不满于你的上谷豪右,还有皮初和陈非二人,战帅不妨动兵,但不举旗,不倡义,以利用王太守。让王太守觉得,原本大家相安无事,就是陈非、张鹭等人生事,搞得上谷大乱,妨碍了他贪墨中和财物,让他官路不通,让王太守掣肘陈、皮二人,战帅自可观成败,再做定夺。”
“我正有此意。”
文煜笑得更开心了,随即凑得更近:
“不知战帅准备再选谁动刀,我觉得张家势大,若直接攻他坞壁,恐战帅之后不好收场。”
康朱皮没有直接回答,只从亲兵处抽来一张纸,上面记述着上谷许多豪强的信息,康朱皮伸出食指,点了点上面的一个“渐”字。
——
文煜,字峰之,上谷沮阳人也,为郡豪族。父峻,本沮阳县功曹,元康四年灾,死于贼祸。
煜美姿容,心思缜密,便书疏,明簿领,熟用间之法。羯主入上谷,杀害峻群贼以安民心。文煜遂以家产累积悉捐羯主,又以其姊配羯主亲信支禄,以其从妹嫁王钧,阴以幽州诸郡虚实告羯主,故得所重,以煜为爪牙。
——《晋末春秋·文煜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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