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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转移(1 / 1)

“每个贵族都要在矛尖上插九个农民,天经地义!”2

——贝伦德·冯·特滕博恩,处理上法兰克尼亚农民军时的发言1

——

康朱皮没什么时间搞戏剧,只能留作念想,他忙的很,没空写剧本,有表演天赋的巫师与道人更是任务繁重,不能再承担更多的任务了。

寇家和侯家还是没争出高下,相反关系还因为战利品分配、太守死活等诸多问题,闹得是越来越僵了,康朱皮见这些人实在无可救药,便加速推动转进计划,尽可能引走更多的百姓,刮走尽可能多的物资,为摆脱晋军的追击,去晋廷力量更薄弱的地方建立新的根据地作准备。

之前康朱皮急于公审,便是为了分掉乌桓豪强的牲畜,获得更多的畜力以拉车运货,又维护占领区秩序,颁布义民符,便是为了统计能引走多少百姓。

纸终究包不住火,康朱皮大造四轮车,收集粮食牲畜,整编部众的动作极大,一时间内,上谷诸义军势力便皆知康朱皮要撤。

兵力最强的康朱皮要走,内外各方顿时有了自己打算,先是鸡鸣山本派人心波动,不少人当然不肯背井离乡,特别是那些没有把地契交予康朱皮保管的自耕农,更是舍不得开始春耕不久的土地。1

费了那么多气力,又是犁土,又是挑水灌溉,每亩地还费了不少种子,就这么一走了之,不管了?这不是糟践粮食么。

再说了,去哪啊,往东还是往西啊,是不是去京城过好日子啊?

咱们都是农民,一辈子也就土里刨食,最多去个县城,出乡里都少,最近才跟着康神仙的队伍到处搬粮拿钱,去了郡里很多新鲜地方。

当然,康神仙,康战帅,对咱好,没得说,咱们信得过,他要咱们搬家,肯定是为咱们好,但这没试过的事,没去过的地方,总让大伙心里没个底。

离开故乡,啥时候才能回来啊!

乌桓山民则是另一个大问题,他们更不愿背井离乡,祖宗的坟墓都在大翮山里,猎场也是外祖母的外祖母就传下来的,为了几颗树见方的猎场,各氏族不知道打了多少仗,要跟康朱皮大萨满离开去别的地方?部落老人都觉得不行,但年轻男女却跃跃欲试,毕竟这几个月下山打仗,就得了一堆牛马铁器珠宝布帛等好东西,要是跟着康朱皮继续征战,岂不是能缴获更多东西。

而寇家天师道则极为不满,寇静之正准备挟大胜之威,带手下兵马去围攻居庸关,再破燕入范阳,成就大事业。

“康帅首倡义旗,于延水一战,贼军闻风丧胆,我道神威,震慑幽燕,值此大胜之余,康帅为何反心生胆怯,欲弃坞寨,背道民,让城别走?难道是畏惧居庸关天险,无妨,我必领军三日之内先登关口,斩将夺旗,特请康帅稍壮胆略,晚走几日,与本将军擂鼓助威一阵,在居庸关上再作分别,如何?”3

最不满的人当属寇静之,他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挑衅味十足的信件,康朱皮看了信,装作没事样收了起来,并不和手下直说,免得他们一怒之下,就要找天师道军讨个说法,节外生枝,瞎添麻烦。

“天师道军这么搞,算是完了。”

这是康朱皮的唯一感叹,攻克两郡之后,天师道军的现状可以说不容乐观,从上到下的道民皆忙于享乐,一般百姓忙于往自家搬运战利品,各位将军、道士更是衣锦绣,抱美姬,吃猪吃羊吃精粟,无日不欢,无日不乐。

他们要么成日饮酒作乐,自以为在炼气服食,要么讲经制符,误认为下次搏战,还能用此刀枪不入的秘法取得优势。

连那广宁游太守也跟着发了狂病,本就信奉天师道的他看见天师道军势大,堂堂一个二千石居然就这么“投诚”,但他的归顺显然没发挥什么作用,只是宴会时又多了一张吹牛的嘴,念经时又多了个磕头的人。

但就是这样刚起事就文恬武嬉的天师道军,还成天幻想打进燕国,征伐幽州,南下冀州,最后喜迎黄衣王啊不真君降世,建立道士为大臣,专用道法的永恒太平世,如此呓语,简直令康朱皮无话可说。

另一边,侯家则见康朱皮确实要走,不肯在上谷停留,立刻就起了别的心思。他家表面上派来使者,问问康朱皮下一步怎么做,要不要就此招安算了。

若是一定要走,侯家便能送些牛马粮秣来,活生生摆出一副“送瘟神”的姿态,康朱皮看得出来,他们巴不得康朱皮一跑,就完全接管上谷。

暗地里,康朱皮还听县吏说,侯家私下每天都派人去见那几个被俘的太守、县令,洽谈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实际图谋不轨。

天师道军与侯氏军各怀心思,针锋相对,依旧是两条互不相容路线的激烈斗争,广宁王氏也更倾向于结寨自保,对抛家别业跟着康朱皮一起走的计划不甚感冒。不过他家存了个心眼,没有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朝廷不饶怎么办?便选了些庶子,带着少量部曲私兵,战马器械来投奔

康朱皮军。1

唯有盘踞潘县的外乡义军头领高丹,对康朱皮转进的事业是举双手赞成,他也不想留在一个破县城里做没前途的土王,大好江山应该任英雄豪杰驰骋嘛!留在一地有什么意思!而他打听了上谷、广宁的战事后就觉得,“首倡义旗是康帅,大败官军也是康帅”,有今天的事业,全靠康朱皮一人的伟大英明指挥,这证明了一条铁的定律:天师道军,不行,元光道军,行!14

高丹想做英雄,干一番大事业,自然要跟着康帅走,不跟寇静之走了。当然,他在潘县怎么刮地搜脂,闹得民怨沸腾来准备转进,就是另一回事,暂且按下不提了。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搅得盟友反目,大业毁于一旦,你们就爽快了!但老子才不陪你们送命呢!我看这义军,还得我自己来。”1

面对宛如多头食人魔一般胡闹的各路义军,分崩离析之势已经不可抑制,一直做裱糊匠做到心累的康朱皮,除了发发牢骚之外,还是得想办法止损。

裱糊匠做不得,但也不能让旧日盟友拖后腿,康朱皮便一面把侯家图谋不轨的小报告捅给天师道军,让他们和侯家互相掣肘。又让庞存带着重礼,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去忽悠寇家,让他们不要管康朱皮军的转进事。

王太守应该会成为寇、侯两家争执的焦点,但康朱皮留着他的性命还有用,便安排了带领那队步兵,看好王太守,除了保证他们自身安全外,若情况有变,则立刻裹挟走王太守,不能带走就处死,然后制造失踪假像。1

康朱皮自己也有活干,那就是安抚自家义民,这种关键时刻,人心问题很重要,可不能让队伍散了,就算康朱皮素有威信,队伍中也有不少上谷本地人,比如文家人,坚定地表示康朱皮去哪他们就去哪,康朱皮也不敢在转进问题上掉以轻心。

莫开玩笑,稍有不慎,若有人唱思乡歌曲而引发营啸,上万人的军队都能一夜崩溃。

故此,康朱皮在去留问题上决定还是要引导,而不能让百姓自由选择去留,因为那样除了顾及康朱皮的“良心”之外,并无什么好处,必定有百姓不肯走,而且还会有人随波逐流的跟随前者,一来二去,队伍就散了。

在康朱皮的布置下,先是负责武力的军队和负责思想工作的巫者道人大搞宣誓,在饭前唱军歌之后大搞宣誓,说些令他起鸡皮疙瘩的话。

“誓跟随康帅,为天下先,清除虫鼠,涤荡世道,救护百姓,青史留名,鸱鸮旗所指,虽刀山火海亦不离!”1

连那些喜欢去静室的中老年妇女也被巫师们“发挥主观能动性”地动员起来,在百姓中“贩卖”近乎幻想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在灾荒与兵灾之后变得珍贵,而越是珍贵的东西,百姓就越想紧紧地抱在怀里。

“离了康神仙,还哪找这么好的活神仙,留下来是不是傻?”

“康神仙有那么多牛和犁,要开荒不也是挥挥手就行的事,咱们又没种子又没牛,不跟着他,行么!”

“吃了康帅那么多粮,命都是他给的,咱要讲良心,给康帅干些活咋了?田地康帅又带不走,到时候得了多多的田地,康帅一个人种不了,不还是你们的?”

“官军来了,还不是不管我们死活,到时候税多徭役重,还不如跟康帅走,能活命!”

一番精神洗脑,传销式宣传后,又受到许多人带头作用的影响,不仅鸡鸣山百姓基本决定搬迁,连天师道军和侯家的平民都受其感染,纷纷从众偷跑。

特别是那些穷道民家中养不活的庶子幺儿幼弟,更是占了大头,几日之内就达数百人。他们在去年灾荒里就丢了半条命,靠草根树皮吊命,听说鸡鸣山发粮食,后来还发牛发地,心中本就痒得厉害。

但他们害怕寇堡主、侯坞主怪罪,终究还是不敢走,更见倡义后康、寇、侯三人合流为盟,生怕逃到康朱皮那会被遣返,便只能望着成功加入康朱皮军的其他百姓流口水。

如今机会来了!康帅要走了,那肯定和天师道军还有侯家人分道扬镳,再见面不知猴年马月,肯定不会遣返了,现在二郡混乱,路上到处都是搬东西的百姓,坞主堡长的注意力也会下降,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康朱皮一边收纳逃民,一边也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不过当下之急,还是转进第一,其他第二。

终于,在事前准备和这段时间的催促下,鸡鸣山的转进工作已大致完成第一步——指收集了各类生产生活物资,统计了人员,准备了运输工具——车马和许多木筏。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

义军将往何处去,如何去,去干什么?

“阿弟,你看,男女老幼近万人,牛马二千头,羊驴一千多只,大车五百辆,鹿车千辆,要随你指挥,听你调遣了,阿弟,咱们的事业,总算立起来了!”

清晨,康朱皮带着心腹站在高处,观察营寨,眺望远方,米

薇指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拉住康朱皮的袖子,兴高采烈地讲道。

两郡的武库所藏,刀矛剑盾胄铠数千件,甚至小到四石军用弩,大到绞车连弩,也尽数被缴获,足以让义军的装备再上一个台阶。

数家豪强的牛马骡几千头,皆取在营寨边放牧,它们的到来,能让行军速度更快,更容易甩掉官军。

兵精粮足,上下一心,行动迅速,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从上谷传信到洛阳,一来一回好几个月,晋廷的反应速度不可能块,这不官军还没有来?等到大晋终于有反应时,康朱皮的军队就抵达下一个防守薄弱的地区了。

但康朱皮还是面色沉闷,心事重重,队伍越大,越难管理,更何况前路上还要进行激烈的战斗,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这几个月来管理练兵的成果如何?能不能随机应变?康朱皮皆不知道。

长出了一口气排解积郁后,康朱皮笑着自言自语:

“跟着我哪有这么简单和安全,这条路开头就这么难,以后还不知怎样呢。”

“啊?”

众人自然听不懂,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吠叫,同样还响起了桓真人的咒骂声,引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你这傻若干,怎么能被猪吓到?”

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她的一只乌桓猛犬被小猪瓦沙甘追着乱咬,只见黑乎乎,癩毛粗硬,精瘦有肌的瓦沙甘胆大包天地一边发出呼噜声,一边勇猛地朝仍大过自己一圈的山民恶犬发起攻击,誓要在对方腿上啃一口,把那猛犬吓得狂吠乱吼。幸亏当时米薇眼疾手快,过去一把抓住瓦沙甘的两条后腿,把它提溜起来,像哄孩子一般抱在怀里颠了两下,才让小猪没了斗志。2

众人一阵哄笑,康朱皮笑得最厉害,他伸手摸了摸猪头,对米薇说道:“阿姊,我说的是啊,咱们这队伍的确雄壮,想想去年这个时候,咱俩还窝在东河沟的村里,盘算明天能吃啥,饼里得加多少榆树皮粉,哈哈哈!你看,咱家的猪吃饱喝足,都比去年野了。”1

“啥啊!”米射勿在一旁起哄道:“阿兄,咱那个时候,哪里是往饼里加榆树皮粉,那是是往榆树皮里加饼啊。”

“你们还有饼啊!我家去年春天时,都只有榆树皮粉泡水了!”李阳凑过来,笑着诉苦。

大家笑得更开心了,好像笑一笑,那些日子里就没发生啥苦事,一片欢乐中,王梦还凑过来开玩笑:“诶,康帅,你当时那么饿,怎么不找李三郎他们家借粮,不对不对,康帅容貌俊伟,怕是那个时候早就去李家堡了,只是我们不晓得罢了。”1

“哪有,我让姊夫来,姊夫不肯来啊!阿姊,是不是?”

“有啊!当时阿弟跑出去好几次,都被我捉回来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吧,是米大巫干的,哈哈哈!”

李始之也大肆开起玩笑,没等李丹英接话,米薇又跑来一把揽住康朱皮的胳膊凑热闹,一群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上党老乡,顿时一起没大没小地用上党土话聊得热火朝天,让庞存等后面加入的人只得陪笑,桓真人更是不明就理,而被拖入玩笑中的李丹英则愣在那,双目圆睁,捏着小拳头,连话都不说一句。1

“你要让我来啊,谁他娘不愿意来啊,哪个羔儿才不愿意来啊,你家的墙又高啊,四处搭箭台啊”1

见状,康朱皮突然欢脱起来,做着夸张的面部表情,哼起不着调的小曲来取乐,先用土话,再用上谷话,最后还用乌桓话来唱。

见这段时间总是一本正经,每天不是布置任务就是处理公事,连故事都很少讲的康朱皮搞起怪来,众人立刻无论什么身份,都在那捧腹大笑。

特别是李始之和王梦两个起哄者,笑得前仰后合,连李丹英都白了康朱皮一眼,撇了撇嘴,想笑,又想呵斥,甚至想过去揪他耳朵,最后还是决定都算了。1

阵阵笑声中,唯有李丹英问了一句:

“接下来,我们去哪?”

欢乐彻底驱散了心头阴霾的康朱皮此时意气风发,在朝阳中向西一指:

“破代郡,回雁门,灅水之南,太行之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5

——

于延水战后羯主开府库,取器杖,所在陷没,多杀守令,屠戮衣冠,招纳亡命,有众万余,上谷守不能制。时护乌桓校尉刘弘率军而来,羯主多权略,知无胜算,便西逃代郡,美其名曰“转向而进”,号为“转进”动身之时,羯主知百姓不愿随,便令心腹文煜、赵桓等焚毁房屋,堵塞水井,尽毁耕器,撒盐于土,强掠无辜,强为“裹挟”,百姓无生计,不得已而从之,羯主遂得众十万。4

羯主以五户为一保,十保为一小舍,二舍为一大社,父子异保,夫妻分舍,若一人逃亡,则一保一社皆诛之,又自领铁骑从后,言凡行慢者皆踏为泥,作歌而和“康帅今日到,将汝踏泥中!”庶民畏死,

无奈背井离乡,弃祖坟于不顾,沿途号哭震天,羸弱死者相望于路,惨不忍睹。12

——《晋末春秋·康朱皮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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