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嗨,这个朋友嘛,结交要靠诚心和真心,要靠自己的为人。朋友不会因为你有难处的时候离开你,反而会为你两肋插刀,在你无助时,能坐下来听你诉苦。我想成为殿下这样的朋友。”
宗云晔将目光落在开到窗边来的望春花上,墨色瞳仁里似有什么深不见底的情绪晃动,转瞬便又悠悠散开了:“……好,依你。起身说话吧。”
方洛站起身,眼珠一转,微笑道:“殿下既当臣是朋友,那臣不好问的话,可作为朋友的‘我’想问,可否?”
“问。”
“殿下不喜欢美人?”
“嗯?”宗云晔一顿,“美人既可指窈窕淑女,又可指风流俊逸的才子,世间美好的事物,谁人不喜欢,润泽为何一问?”
方洛索性挑明了说:“我的意思是殿下为何还不纳妃?”
宗云晔:“……”
“云栖殿太寂寞了,有人才能旺气。况且我听闻太子妃的人选可都是王公大臣家的淑女,才情相貌好得很啊。”方洛步步紧逼。
宗云晔张了几次口,最终淡淡道:“以后会有的。”
太子心中有苦不愿吐,他知道那些被列为太子妃人选的女子都是蔡皇后向皇帝推荐的,这些女子不是奔着有朝一日成为皇后来的,蔡皇后有办法让她们只是成为监视东宫的一双眼睛。
以后?
方洛记起以前听宫人说过夏贵妃身子不好,太子是因为给母念祈福咒诀才不选妃的,如今夏贵妃身体已转好,太子又说以后会有的,那么综合断定眼前这位太子应该还是喜欢姑娘的。
这么一想,方洛释然了,笑道:“好,好,臣愿殿下早日觅得良配。”说完,他开心又放心的笑了,可心中却莫名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几日时间匆匆过,转眼到了太后的生辰之日。
方洛随着一群身着红绿官袍的群臣进了金銮殿,按照官职品级落了座。
群臣交头接耳闲聊间,随着前方太监一声清亮长音,皇帝驾到了,皇太后驾到了,皇后也驾到了。
皇帝、太子早见过面了,方洛如今满心好奇的是皇太后和皇后的模样。
他放眼望去,只见一个年纪六十左右、头戴珠翠九翟冠,身穿暗红大衫、鸾凤纹霞帔的女人在皇帝身边坐下。
嗯嗯,瞧这身打扮应该是皇太后。
方洛又朝皇帝别一侧望去,座椅中坐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身着与皇太后同样款式的袍服,只是在袍服颜色上有些许不同,头上所戴头冠款式亦相差不大,模糊看着插珠数量似乎略有不同。
方洛官职低微,坐在远处后排,瞧不大真切。
誉王坐在了太后下首,太子则坐在了皇后下首。
皇帝拉开腔,一派壮阔豪言,大抵都是些国泰民安、万事吉顺、太后托福之类的话,方洛满心只等着佳肴,哪有心思去细听那些繁琐的开场白。
至于群臣该做的,什么万寿无疆、什么寿比南山,他只管跟着身边众大臣高呼就好了,谁爱单独表现谁表现,跟他毫无关系。
盼望着,期待着,皇帝一声令下,宴会开始了。
方洛舌头灵巧地舔了下嘴唇……
几道汤羹作为开场,这些汤羹从配色到口味,都与那日在东宫喝的那道汤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方洛正喝得津津有味,忽听得大殿上方传来太后的雍容华贵之声:“此汤虾蓉软滑,汤汁入口回味悠长,最难得的是造型甚美。”
皇帝微笑道:“太后既喜此汤,那儿子便令御膳房时常做来送与太后用以调剂口味。”
话音一顿,皇帝朗声又道:“今日乃太后寿辰,众卿可吟诵些诗文来增添意趣。既是太后喜欢此汤,不如就以此汤为题吧。”
众臣的汤上得要慢了些,待此汤送到方洛案上时,他定睛一看,果然这汤的造型做得好不精巧,绿笋做成小山状,上点一朵红萝卜花做装饰,泛绿的汤水中,几枝不知什么品种的青色菜茎浮在水面,白虾蓉丸若隐若现穿插其中。
方洛拿起汤匙,正想尝尝这虾蓉的滋味与前世火锅中的虾滑是否一致时,就听得太后道:“誉王世子,你来做首听听。”
方洛手中一顿,抬起眼皮望过去,只见宗弘昱站起身,恭敬地朝上方深鞠一躬,道:“皇祖母,弘昱不善作诗,能否允许孙儿借前人一句诗来描摹此汤?”
太后点点头,露出慈祥的笑:“自然可以。”
方洛心中哼笑:小儿子得娘心,如此推算这小儿子的儿子更得奶奶心,民间这话真是不假,要不然这么多才子在场,太后怎么就点他第一个来作,谁不知道第一个是最惹眼的。
世子宗弘昱正了身姿,轻咳一声:“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太后笑由心生:“将虾蓉比作鸟,将汤汁比作碧水,绿笋比作青山,虽是引用前人的诗句,却是十分贴切,好极好极。”
皇帝点头微笑,转向儿子道:“太子,你也来为皇祖母作句诗助兴吧?”
方洛噗嗤一笑,心道:皇帝这是见人家儿子得赞,心里不平衡,赶紧让自家儿子露脸啊。
太子宗云晔站起身,向皇帝、太后方向作了一揖,随即袖摆一旋道:“青鱼徜徉潜绿水,白鹤扶摇上碧霄。”
“好诗句,好诗句!”礼部尚书蒋进连声称赞,“将绿茎比作青鱼,将虾蓉比作白鹤,想象妙哉!‘白鹤扶摇上碧霄’这句真是气势非凡,此诗句乃上上乘这作啊。”
皇帝满意地微微颔首。
太后满脸笑容:“都道太子学府五车、文采飞扬,果然所作诗句非同凡响。”
方洛重重点点头,冲太子飘了个赞赏的眼神。
太子目光擦过方洛,淡淡一笑,像是在说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在众人一片称赞之声中,蔡皇后斜睨着太子,轻轻一笑:“习文固然重要,但弓马骑射亦不能荒废了。我朝以武开国,我儿不要忘了祖上根本啊。”
“是。”宗云晔起身恭敬回道。
太子话间刚落,又有人自告奋勇地站起来博眼球:“杏花红压翡翠山,萍藻深藏白玉鱼。”
方洛耸耸肩,懒得听了,他才不管这些诗句能得什么评价,只顾低头吃着陆续上来的菜品。
此起彼伏的吟诵之声稍落,皇帝环视众人:“谁还有新意?”
方洛一听,忽然找到上课躲避提问时的感觉,右手握拳撑额,佯装醉状。
“……那个歪才方衍,你来说说!”皇帝一声令下。
身边同科进士推了推方洛的胳膊,小声提醒:“润泽兄,快起来,陛下唤你作诗呢!”
“方润泽……朕观你前一刻吃的欢畅,怎么转眼就醉了?你这个歪才竟也有怕的时候?”
席间众人听皇帝点破玄机,掩面偷笑。
方洛心内暗暗叫苦,原来自己早就被皇上盯住了。
哥哥啊哥哥,对不住啦,你这川蜀才子的名号,生生被我混成了歪才。
唉……眼下也只能一歪到底了,哥哥莫怪、莫怪啊……
方洛在心中向哥哥赔了不是,直起脖子,慢吞吞起身,摇头轻叹:“陛下,臣眼拙,只将这满桌佳肴认做吃食,却看不出像什么,比不得太子、世子、曲大人神思妙想,满腹经纶。”
“无妨,你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不用拘于案上之物了。”皇帝颇为善解人意。
方洛作了个揖,道:“若陛下不弃,微臣愿描绘下此时之心情。”
皇帝笑微微地点头:“就依你,朕倒想听听方爱卿此时此刻有何感触?”
席间众文武官员暗骂这方衍乖戾狡猾,断定他定是想借机对皇帝歌功颂德一番,狠拍皇帝马屁,表表忠心。
方洛正了正官帽,踱出席间,一本正经道:“人倚桌案烦恼,席间同僚嘲笑。”
满殿众人:“?”
“诗词憋不出,”
皇帝摇头,太子扶额,同僚掩面。
“提靴伺机逃跑。”
皇帝清咳一声,强忍笑意。
太子怕方洛再出惊世骇言,指甲掐了掐掌心。
“烦燥,烦燥。厚颜只装醉倒!”
太后忍受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皇帝见太后心情大好,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满殿文武见殿首二位开了头,知道不必再委屈自己憋得难受的嘴角,顿时哄笑成一团。
方洛舒口气,抬眼看向太子,太子忍俊不禁,抬起手指遥遥点了点他。
方洛不失时宜地将一个媚眼抛过去,太子一怔,拳眼遮嘴,清咳一声,收起笑容,移开眼只做不见。
方洛嘻嘻一笑,心内暗道:这算是害羞吗?原来男人害羞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妙哉!妙哉!
正当方洛考虑要不要退回席间时,皇帝低沉华丽之声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