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城的繁华,不仅在于它的交通发达,百业俱兴,更在于它美丽的夜街,铺陈在城内蜿蜒曲折的大小街道无一不是万光启明,灯火璀璨,连起来好似数条缠结在一起的火龙,异彩流光,明耀于野,修建在各大路口高达上十丈的门楼牌坊,又像那数条灯火长龙的龙口,气势庄肃,如此热闹的景象,恐怕与繁华的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相比也不逞多让,长街上各大商号门口的风灯明亮,昼夜不息,烛火都有专人伺换,又有皎洁的月色从天上流泻下来,将那风灯的光亮柔和出一种朦胧的明暗,铺洒在屋宇楼阁的侧影里,点缀着这迷人的夜景,更为这繁华的商都凭添几分有别于其他城镇的风采。
虽是已过戌时,但大街上仍有不少行人走动,不过最热闹处还是非城西的几条街莫属,西柳街上更是异常喧哗,商旅游人,江湖豪客,都汇聚在此寻芳作乐,几处赌坊也是热闹非常,穿过两条横街便是马安街,萧一与刘秀穿着在庄内换上的夜行衣,随着定陶范家的两大管事兼高手宋广和梁永,一起附在马安街荣盛商行名下三个大仓对面的一座高楼之上,此楼高起四层,飞檐揽风,斗拱折月,是西柳街名头最响,最为豪华的乐坊:尚清坊几座楼阁中最高的一座,也是城西最高的几座高楼之一,由此望去,正好可以察看到对面头一处大仓内的情形,虽隔着两条细长的横街,但对于他们这种练武之人也已足够。
月色虽亮,但照在身处顶楼屋脊上的四人也只是一团暗影而已。四人运起目力,往第一个大仓望去,只见大仓的广场上不时有四五个人影走动,咋看之下似是随意走动,但若是仔细观察后,就会知道看似漫不经心的到处走动,实则是在严格的按着时间和地点,四处巡逻,其细密处连各个角落都无有遗漏,而这样的人共有六批人,走动的范围从广场四周到房屋的背后各不所一,防守严密。
梁永查探完对面大仓的情景后低声道:“定陶城像这样的大仓里左上角一般都有个杂院,用来烹蒸膳食,而我们要找的水井,便在这杂院之内,小一,一会儿你和我配合,负责这一个和中间一个,小秀和老宋则负责前面的一个。”
萧一笑道:“梁大哥,还是我和小秀配合吧,我们从小一起惯了,配合默契,行起事来事半功倍,不会出差错。”
刘秀想起他俩小时候在萧城翻墙越瓦,把风望哨的诸多捉鸡撵狗之类的豪举,也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梁永听后笑道:“嗯,也好,那我便和老宋配合,负责前面两个大仓,你们则负责此处吧。”
宋广催道:“走吧,老梁,时间紧迫,我们一人负责一处,小一小秀负责这一处,完事后扔在此地碰头。”
梁永又说道:“临行时三爷吩咐过,事不可为便需马上撤退,以免打草惊蛇,若是他们对明日之战有所提防,那我们的安排和布置便收效甚微,所以我们待会儿如果没有机会下手,便及早收手,回来汇合。”
四人商议已定,便分头行事,梁永和宋广展开身法,先一步离去,几个起落,消失在前方的瓦顶之上,萧一与刘秀也利用周围高楼间的暗影,纵起云步,窜高伏低,越过几处房宅,片刻功夫便潜到大仓左边的一座双层屋舍的屋顶,与大仓仅隔着一条小巷。
刚到屋顶藏好,两人体内真气隐隐有一丝波动,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因此也未在意。两人小心翼翼的探头望向对面大仓,发现他们要找的大杂院就在前方不远处,往里斜穿过宽只一丈的小巷,差不多便到了杂院的院墙,近在咫尺,但是里面岗哨处处,守卫森严。可以说是密不透风,巡逻的六批人至少有四批会巡至院内,中间的空隙仅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并且他们要注意的还不止这些巡逻的流岗,在杂院的水井边,还有两人正坐在那里喝着酒,而摆着酒壶,几碟冷菜的桌子,正是那口水井井口上面盖着的一个长宽均有三四尺的大石板。
两人看得头痛无比,转过头来,平躺在房顶上,萧一苦笑道:“看他们这阵势,恐怕连个蚊子都飞不进去,先不说那在井边喝酒的两人,光是这流动的岗哨,我们都不易应付。”
刘秀道:“先观察下周围环境再说,我看那几批流岗虽是走动频繁,但还是有迹可循,只要我们能把握时机,潜到院内,也许会有出手的机会。”
“只能这样了。”萧一说完转身将目光再次投往院中,同时心中默数那几批流岗巡逻到院落中的时间与规律。
与不远的西柳街相比,马安街略显清冷,大街上不时传来几声犬吠,月色如水,清辉流漾,刘秀望着定陶城连绵的屋宇,竟然忘了身处险地,蓦然想起钟情谷中的月色,也是这么明亮清丽,此时的月色虽少了几分深山中独有的宁静,却多了几分江湖之气,各有胜场,一时不免又想起与萧一还有灵秀在谷中的光景。
萧一扭头看到刘秀望着前方出神,没好气的说道:“刘爷倒会享受,这监视查探的差事也只有我们这种出苦力的人去干了。”
刘秀笑了笑,说道:“小一,我们从小听着帮派的好汉们说些江湖见闻,你说这江湖到底在哪里呢?”
萧一闻言一怔,想了想说道:“江湖不就是天下间的各帮各派,世家豪族吗?江湖又不是真的是指一个地方,江湖只是一个代称罢了。”
刘秀摇摇头,指了指前方定陶城高低起伏,连绵伸展的屋宇说道:“你看,这不就是江湖吗?这些屋宇房舍,参差错落,连绵不断,不就像江河湖海里起伏的水面吗?那些习武的侠士豪客,草莽汉子,帮派中人,都爱在这屋宇上的瓦浪上行走,与这房屋之下的红尘俗世直如两个不同的世界,红尘之上便是江湖,泾渭分明,因此有的江湖中人自觉高人一等,便开始为非作歹,欺凌弱小,也因此更有不畏豪强的任侠除恶扬善,扶危济贫,其中恩怨纠葛理也理不清,却也织就了那些说也说不尽的江湖旧事。”
萧一赞同的点点头道:“看来想避而远之都不能,我们已经身处江湖,随波浮沉了。”
刘秀道:“所以我们要不断的提升自己的实力,那样才能在这江湖有立足之地,踏浪而行。”
就在两人说话间,忽然心生警兆,前方一棵大槐树上倏然射出一道人影,疾如魅影,向他们飞纵而来,两人心中大凛,难道巨野帮在此处还有暗哨?照此情形不用说,已被人发现,而从此人的身法来看,应是敌人中的高手无疑。
形式危急,萧一与刘秀反倒镇静下来,交换了一个眼色,在这随时有被敌人包围的险地,只有以迅雷之势将来敌击杀,才有机会逃走,若是被人缠上,一个不好,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两人打定主意,暗运三一真气,功聚全身,只等来敌欺身近前,一举搏杀。
那道人影迅速逼近,数息之间已欺身至他们前方十丈的距离,就在两人蓄势以待时,刘秀忽然道:“是小夜。”
两人身具龙气,早就可以夜能视物,何况又有月色相助,话音未落,萧一也已看清飞纵而来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白天气跑了的小夜,两人赶紧撤去真气,相对苦笑,心中都想着她怎么来了。
夜阑静凭着自己超卓的轻功,彷如一道虚影,在明月虚空中迅疾无伦的掠到萧一与刘秀藏身的屋顶之上,也不招呼一声,就学他们般附在两人中间,嘴角含笑道:“两位大哥,如此良辰美景,不在山庄内饮酒赏月,却跑这来做梁上君子,可是为何?一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告诉小弟,让我也长长见识么。”
萧一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略定,说道:“小夜,白天的事情,我……”话音未落,就见到夜阑静不善的眼神向他射来,连忙掩口不提,夜阑静身处两人中间,刘秀未见到夜阑静的表情,也未见到白天她发飙的样子,低声笑道:“小夜妹子,我们都已经知道你是女孩子了,这小弟二字……”
刘秀刚准备说‘这小弟二字,要改口了’,话未说完,就见到隔着夜阑静的萧一在背后连使眼色,猛摇双手,想要收回,已为时已晚,只见夜阑静修眉倒竖,俊眼圆睁,赌气道:“我就要称小弟,不行么?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自称小弟了?你告诉我是谁定的规矩?就算是规矩,不能改么?”
夜阑静蛮不讲理的本领,两人都深有领教,与她分辨,那是自找苦吃,刘秀只得摇头苦笑,萧一抢过话头,低声说道:“小夜,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要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不找你的时候就出来唬人一跳,我们现在在办正事,非常危险,不如你告诉我们你落脚的地方,在那里等我们,我们事情一办完,就来寻你,如何?”
夜阑静不置可否,视线交往前方大仓的杂院,看了看院内情形,低声哂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进去做贼么?何况白天不知是谁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刚说完就嫌我累赘了,现在又想反悔么?”
萧一见他执意留下来,只得笑道:“哪有反悔,我们兄弟之间,说过的话,就是跑出去的马,决不食言。”
“这还差不多。”夜阑静听后,脸上这才有了笑颜。
萧一与刘秀见夜阑静这么兴致勃勃的与他们一起称兄道弟,同甘共苦,虽与来时计划略有差别,也只得由着她去了。
萧一问道:“小夜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
“哼,很难找么?你们在尚清坊楼顶鬼鬼祟祟的,我早就看到了,本来想上去吓唬下你们,谁知你们又到这来了,我只好一路尾随至此了。”
他们四人行动时已潜行无踪,伸手利落,极其隐秘,又有夜色掩护,若是被人发现,除非是碰巧瞧见,否则绝无被发现的可能,两人均感纳闷,夜阑静笑了笑续道:“当时我就在尚清坊那座楼里听曲呢。”
两人这才明白过来,定然是小夜那爱临窗望月的习惯,才暴露了几人的行踪,也解释了方才两人气息波动的原因。
两人均想到自己体内真气有如此妙用,以后定得好好发掘利用一番,又听夜阑静问道:“你们把我拷问完了,那你们呢?又在此处做什么?难道真的是在做梁上君子么?”
刘秀便低声将事情原由简单的向夜阑静交代了一番,又说道:“巨野帮居心叵测,范家三爷又是我们俩师执之辈,颇有渊源,所以我们于公于私都不能袖手旁观,此时院内防备森严,凶险无比,既然小夜不愿离开,那就和我们一起行动吧,只是得多加小心。”
萧一叮嘱道:“待会若是没有机会,我们便马上撤退,千万不要与敌人发生冲突,知道了吗?”
夜阑静满脸期待的点点头,萧一与刘秀对望一眼,苦笑不已。
三人一动不动的附在房顶之上,待到巡逻至杂院的这一批敌人走后,悄无声息的纵到杂院院墙外的一棵大树上,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