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被我一闹自然没了酒喝。不仅没了酒喝,昨日一整天我都没见到长孙冲的影。寒诺也跟着失踪了。孟伯只是短短一句:“他们去办事了。”便不再多说。
今日一早客栈掌柜就传了话进来,说门外有人等我们。各自带好武器,来在门外。门外候着的人自称是秦沕派来的。很有礼数的引着我们出了城。骑马行了一段山路,来在一山顶。引路的人指了指前方空地,便转身离开。
我随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了光晕中。他站在崖边,白色衣摆随风抖动。再看四周,并没有闫伟的身影。
早晨出门时孟伯并未跟着我们。说是要保护雅儿,我们的事情让我们自己解决。寒诺和长孙冲也不知去向。
我一边惊奇于闫伟的守信,一边向那身影走去。哥哥们都留在原地守候。
那人缓缓转过身,视线凌厉的扫了哥哥们一眼就固定在了我脸上。
我停步于离他十步之遥。看着这张足够勾起我回忆的脸,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那人冷哼:“怕是你不想见我吧。”
“你不是也没给我机会见你么。”我看了看他还背在身后的胳膊道,“怎么!见到我之后不忍心杀我了?你不是要履行你的诺言么?”我拿出别在腰间的竹筒递到他面前。“还是你现在武器用的不称手?”说完将竹筒轻轻抛向他。
面前这个人看都不看向他飞来的竹筒,只是侧身一让,竹筒便飞过他落下了悬崖。
我呵呵笑着:“还真是绝情呢!”回头看了眼哥哥们,“我自认打不过你。今日能来这里只求你一句许诺。”
“什么许诺?”
“我死后,我们两人恩怨一笔勾销。你不许为难我的哥哥们和孟伯。”
“可以。”
“你不多思考一下么?你当初许的诺可是要将我们统统置于死地。”
“他们,自有别人收拾。”
我环顾左右,树林中依旧没有闫伟及他手下的痕迹。“闫伟么?怕他没这个本事。”
对面的人皱眉,“你是来闲聊的么?”
我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地面。今天太阳还真是大呢,土地都反光了。“想多看这世界两眼而已。”
伴着对方的冷哼,我仰起头看着天。张开双臂感受着微风和煦。“动手吧。”
面前的人丝毫没有犹豫,飞身向我掠过来。身后哥哥们的惊呼丝毫没有掩盖另一侧林子中传出的那句:“他不是秦沕!”
我会心一笑。抬手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眼前的人没想到我会还手。脸上那得逞地笑完全僵在了面上。格挡中我拔出剑,身形一转便转出了我们这些日子研习的阵型。一对一,不是演习,是实战。
闫伟派来的这个假秦沕是个高手。被我困住之后只是有一时慌乱。我不想恋战,走了三哥的路数:以快打快。最终在两柱香之后将人制住。点了周身大穴扔在地上。
五哥、六哥过来将人抬走。留下我和一步一步缓缓向我靠近的长孙冲在空地上。
我脸上挂着笑。看着他,等着他。
离我十五步远时,他眼中含着笑嗔怪道:“孟伯要是知道你又这么胡闹,肯定要骂人!”
我不以为然。“骂就骂呗。有得必有失。”
离我十步远时,他装作吃惊的问:“有得必有失?得了什么?”
我眨眨眼。“宝贝。”
离我五步远时,他眼神变得深邃。大步向前将我搂在怀里,轻叹:“傻丫头。”
我缩在他怀里享受着熟悉又陌生的,他的气息,温度。双手环住他的腰。瘦了。
闷声闷气问他:“长孙冲被你怎么了?”
他轻笑:“一觉醒来,莫名其妙被和公主一起送回宫了。”
我笑:“他要是以后当不成驸马,你可要被孟伯打了。”
他紧了紧手臂,柔声说:“有得必有失嘛。”
※※※※※※
回到客栈时孟伯和寒诺正在下棋,雅儿在一旁倒茶。
听到动静孟伯头也没抬的问:“怎么样?受伤了没?”
五哥六哥将人往院子里一扔。跟着我们一起盯着孟伯看。
雅儿见我们像是要商量事情,便自觉地跑去厨房做饭去了。
孟伯等了许久见没人回话才将头抬起。看了看我们这半圈板着脸的小屁孩。将身子往石桌上一靠,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就知道你小子沉不住气。”
二哥凑到孟伯面前,沉声问:“这私藏逃犯的罪过,不知组织会怎么判?”
孟伯抬眼看向二哥,一脸的你能奈我何。“怎么判?终身监禁呗。”
二哥冷哼一声:“那是最好!”
孟伯小声嘟囔了一句:“口是心非。”转头看向我又看了看三哥,“人精一样的小东西!讲讲吧!”
我和秦沕还在空地时,三哥就已经把长孙冲就是秦沕的事情讲给哥哥们听了。回来的路上,三哥陪着我和秦沕在后面。其他人押着假秦沕在前面。细节上的事情我们还没有机会讲。现在孟伯发话,我就给三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讲。
三哥点头应下。沉声道:“在这客栈再见到长孙冲时,寒诺向我们介绍的是‘孙冲’。这是与我们初见时,长孙冲用的化名。这个名字也很符合当时的情境。长孙冲与卸下妆容的我们确是头一次相见。他自然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可他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他。广元城内公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这个当时消失在广元的人却出现在这里,让我想不通。之后寒诺带我们去熟悉人手。见到雅儿后孙冲脱口而出的那句‘她就比你大个六七岁’,着实让这丫头愣了一愣。可她愣了不要紧,说出这话的孙冲自己也愣了。后面他解释说这岁数是看出来的,我勉强信了。只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他很顺口的把对丫头的称谓从‘姑娘’变成了‘你’。这与他想表现出来的‘初见’有冲突。
而之后在丫头决定应约去和秦沕决战时。孟伯和孙冲居然异口同声一起反对。孟伯为什么反对我们自然知道。孙冲又为什么反对?紧接着寒诺就以送雅儿回房岔开了话题。孟伯便跟着不留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寒诺与长孙冲是至交,帮孙冲隐藏身份很合理。孟伯就算之前认识长孙冲,也没必要为他做那么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孟伯的人生格言。所以,既然孟伯都出手帮忙了。长孙冲的身份自然不会太简单。
长孙冲本该是个官家少爷,并非江湖人士。可即使是长孙少爷善于交际,人脉广泛。也不会有救出胡太医儿女却让我们丝毫查不到他背景的本事。江湖上人士不会做得到这么缜密。
长孙冲和丫头谈过官场。他很排斥那个地方。所以可以直接排除这是官家所为。剩下的能做到那种程度的势力,就只有我们组织和闫氏集团。就长孙冲认识孟伯来说,他不可能是闫氏集团的人。可他若是组织的人,孟伯就没必要瞒着。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哪都不是的人,会是什么人?”
三哥看了我一眼,我点头把话接过。“三哥心思一直很细。他总是能发现我们发现不了的细节。所以我认为我觉得想不通的事情三哥也一定发现了。收到信的那天晚上我约三哥出门散步,谈的就是这件事。我和三哥做了个假设。假设这个长孙冲是我们相熟的人。既然是熟人,却还要隐瞒身份这说不过去。我和三哥排除了各种可能,最终将目标锁在了秦沕。我们刚来玚朝时,晓辰送来了秦沕的消音枪。告知我们秦沕出现在玚朝。孟伯来了后只跟我们说那是碰巧。秦沕已然又消失了。还叫我们不必担心。在收到带有秦沕笔迹的信时。孟伯的第一反应不是秦沕为什么会出现在闫氏集团。而是让我们判断写信人身份的真假。那就说明孟伯对秦沕的行踪一直是知道的。他十分确定秦沕不可能出现在闫氏集团。
有了这个假设,我们倒推回去。一切出现在长孙冲、寒诺先生、孟伯身上的,让我们想不通的点。自然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二哥倚在一旁,冷眼瞟了一眼秦沕,问孟伯:“所以在山里寒诺见你吃羊肉时,说的那句‘早有耳闻’不是听您说的?”
孟伯点头。
大哥看着寒诺问:“请你来的人,也是他?”
寒诺点头。
六哥翘着腿,看着天。怪声怪气的叹:“可以啊!这暖人心的手段,直接就抵消了以前所有不愉快呢!要不然说前辈就是前辈呢!这做事的手法我真是学都学不会!”
孟伯有些责怪的叫了一声:“灏儿!”
我知道哥哥们此时都压着怒气。包括一直知道真相的三哥。
怎么说秦沕在对质时、逃狱后,对我的伤害都是不可忽视的。我过了整整一年魂不守舍的日子。初恋是那样一个结局,任谁也不会一个潇洒的转身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一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过来的。每天就连吃饭、喝水、睡觉这么小的事情都需要哥哥们提醒、督促、帮助。发呆不说话都是常态。甚至在和人交手时,我常会因为一时恍惚而受伤。这是我从来都没有的状态。我们刚开始接任务时,我胳膊被老虎咬伤我都没哼一声。
发生秦沕这件事之前。六哥经常开我玩笑,说我没有泪腺。那之后,我一夜夜被噩梦惊醒,每每醒来脸上都挂着泪。六哥就再也没说过那句话。那段日子,每个人都过得小心翼翼。就是到了现在,那段日子也是我们的禁区。没人回忆,没人谈论。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痛。整整一年,对我、对他们的折磨都是不能抹去的。
六哥几步走到秦沕面前,冷声讽:“怎么!说两句都不能说?哦!有生命危险是吧!来吧!拿刀。拿剑也行!这丫头把你放在心里当祖宗供着!你不想珍惜就不要招惹她!招惹她惹她伤心不说还要威胁她!你秦沕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出现在她面前!你这次又想怎么折腾她?你知不知道她因为你魂不守舍整整一年!为此差点就送了命!你现在居然还有脸站在她面前跟她扮温情!”
我避开秦沕心疼自责的目光。伸手拉住六哥,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从小到大,六哥最爱和我唱反调,可也最是维护我。六哥说过,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我只有他可以欺负,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六哥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有些怕二哥。再疯再闹也一定绕开二哥。几乎他的活动轨迹永远是在二哥方圆五十米开外。可就是这么个怕二哥怕到不敢和二哥主动说话的人。在我没做好事情被二哥骂的时候,却会第一个冲到二哥面前替我辩解开脱。
眼看孟伯要发作,我连忙替六哥解释:“孟伯。六哥从小心直口快您是知道的。他心里藏不住事,有脾气就一定会发。您别和他生气。”
“他们该生气。”身后秦沕的声音低沉,“这件事怎么算都是我的错。”
孟伯皱眉看着秦沕深深叹了口气:“随你吧。”
秦沕径自走到中间,对我们说:“我当年气盛。给你们带来的伤害我自知没能力弥补。特别是,”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不该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可我做错事我该来弥补。给我点时间,让我赎罪可好?”
秦沕言语中带着恳求。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样子。
老大走到我身边,将我揽在怀里揉了揉我的头发。默默地和所有人交换了眼神后对秦沕说:“你对我们的伤害源于你对我们小丫头的伤害。你需要弥补的只有一个人。给不给你机会赎罪,她才有发言权。”
我低头看着地面的视线慢慢模糊。身体紧紧靠住老大。哥哥们的心我都懂。他们知道我的心,所以他们宁愿自己委屈也想着成全我。可我不想让他们受委屈。我喜欢秦沕不假。以前喜欢,现在依旧喜欢。今天站在山顶的人若真是他,我可能会发疯。可就算是发疯,我也一定不会放任一个活着的秦沕去伤害哥哥们。
我略微调整了呼吸,眼神依旧钉在地面上。哑着嗓子对秦沕说:“不需要赎罪。”肩上老大的手加重了力气,像是想让我想清楚再回答。我抬头看向满眼震惊痛惜的秦沕。又说了一遍:“不需要赎罪。”
三哥轻唤了声:“丫头。”
我看着秦沕说:“当年犯错的也有我。若我不是用了那种方式告发,你肯定也不会那么极端。年少气盛也有我一份。而且,时过境迁。当年犯错的那个我们都没觉得自己错了。所以都很愤怒伤心。伤了自己也伤了心底最重要的人。如今的你并不是当年的那个秦沕。两个不同的人怎么替对方赎罪?我不会原谅曾经的那个秦沕,也不会原谅当年给哥哥们带来那么大伤害的我。”
眼前的秦沕,面容已改性格已变。我们都回不去曾经,还何苦纠结过去?知道他不再恨我不再想伤害哥哥们就已经足够了。再续前缘这样的童话还是留给琼瑶剧吧。喜欢他的心没变,在一起的路却断了。今后,各自幸福就好。何苦再凑到一起撕裂伤疤呢。哥哥们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也该为他们做一些小事了。
秦沕看着我的眼神炽热。良久,叹了一句:“你长大了。”
我微笑,当执念不再是执念时,就是升华。“我们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