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昭阳宫灯火通明,皇帝用罢晚膳,摆摆手让旁边伺候的宫人都下去。
殿内的窗开着,夜空干净,风也清爽。
皇帝眼不离书,喃喃了一句:“像是要下雨了。”
空气是湿润的。
封北舟拿着云州寄来的书信,笑着进来,给他的母亲问了个安。
皇帝从书中抬头,看了眼儿子,眼中都是舒心的笑,问道:“一直在前殿忙?这么晚了,快出宫回去歇着吧。你那个王妃也是个忙人,天天忙不完的事,阿泽正是黏人的时候,你俩总要有一个人多陪陪她。”
“儿臣知道,就是回去呢。”
皇帝远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信,收了笑,轻哼一声:“恼人精的信吧,她何时启的程?”
“三天前,说是走水路,停歇的地方多,行程可能会慢一点。”
“心都玩野了,才知道回来。”皇帝不轻不重地把书扔到桌案上,恶狠狠道,“这次只要她半只脚踏进京,朕就让京卫把她给绑回宫,不成婚不松绑,看她还往哪里跑!”
北舟半握着拳,放嘴边轻咳一声,掩了笑,端正了神色,问道:“儿臣看可行,只是,母皇要让她跟谁成婚?”
皇帝慢慢思索着,看神色,倒是动了几分真格,不像是玩笑。
“陆笑汝今日还给朕提,说她家幼子泽安过了这月就二十三了还未说亲……那老东西,知道南柳要回京了,特地挑这时候提起,心窍多着呢!北舟你说说看,你们同龄人平日里接触得多,泽安你更了解些,依你看,陆泽安那个孩子,品性可还好?若立为南柳的王君,可还合适?”
“陆泽安……”北舟微微摇头,“依儿臣看,或许傅居更合适些。”
皇帝眉头微皱,又似有些惊讶。
她慢慢说道:“傅家倒也合适,只是傅居那个孩子……”
皇帝未把话说全,但北舟却明白母亲要说什么。
北舟轻轻笑道:“母皇,傅居此人,大智若愚,心专而痴,因而表面上看起来,似是比常人愚钝……”
皇帝却毫不客气道:“他那是真痴傻。去年宫宴,傅居一句话不说,除了吃就是吃,那么大场合……真不知道傅老狐狸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老子精的像狐狸,儿子却不肖父倒是肖其母,读书读傻了!”
傅居的母亲梁修远是国子监祭酒,书读得相当好,学问高,是十三州赫赫有名的大学士,只是她人有些呆板,不通人情世故,好在傅起人精明些,经常指点着,她的官场倒也还顺畅。
此刻见皇帝的评价,北舟明白了母亲心中的人选是谁,只是他与南柳都不喜陆泽安。
陆泽安人虽谦和有礼,但他与南柳都觉此人活得太假也太累。
可他也知道,在母皇心中,情是小,家国为大。南柳的婚事定不会遵照她自己的意愿。
什么愿不愿意,喜与不喜,都是不计入考虑的。
因而,若南柳用不喜欢拒绝婚事,在母皇眼里,简直就如同三岁天真小孩跟她讲玩笑话。
想了又想,北舟状似无意中想起,慢慢说道:“儿臣忽然记起,父君曾说过傅居……”
皇帝目光从书本上移过来。
北舟:“父君说,傅居倒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自己。”
北舟此话是为了表明柳帝君心中的偏向。
皇帝重拿起书,盯着书看了半晌,忽然蹦出一句粗话:“像屁!”
空了一空,仍是心烦,加了一句:“一个死读书的痴子,跟你父君有的比吗?!柳书名也是胡闹,眼睛歪到哪里去了,哪像?哪像?!”
看来皇帝是真不喜傅居。
这也可以理解,北舟默默想,母皇一向喜欢心思灵巧多谋善断之人,不喜心思单纯善钻研书堆的痴儿。
北舟后退几步,打算默默告退。
柳帝君恰从殿外回来,进了内殿后见两旁没宫人,遂放松了几分,匆匆进殿,语气是少见的欢腾,叫着皇帝的名字,满脸喜色:“晚云,我从西苑过来,南柳殿前的白月光开了两朵,要不要去……”
他进来就见到殿内不仅有他的晚云陛下,还有他的儿子立在门前,父子俩刚好打了个照面。
柳帝君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收起。
封北舟强压着心中的笑,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父亲。
皇帝远远娇瞪一眼,缓缓抬起广袖,遮住了自己微红的脸,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说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跟北舟在这里说南柳的事。”
柳帝君连忙转过身,平静了一刻,转过头,拂袖提摆,慢悠悠踱进殿,表情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端出肃然的几分样子来,他在儿子身边停了停,说道:“嗯,北舟也在。”
北舟忍笑,规矩行了礼,说道:“父君辛苦,儿臣正要告退。”
柳帝君缓缓点头,又问皇帝:“你刚说,你们在商量南柳的事,何事?”
皇帝道:“自然是你那个恼人女儿的婚事。时候不早了,朕打算今年秋让她把婚成了,现在就要定了。”
她如此说,柳帝君也拿出几分认真的态度来,悠悠点头:“要我说,此事也不是很急,不过确实该考虑了。陛下属意哪家?”
皇帝连忙道:“我见泽安那孩子不错,陆笑汝今日恰也提起了,我看泽安年纪轻轻办起事来却沉稳可靠,有几分才气,又不骄不躁,像是可稳朝局抗大事之人,君看如何?”
柳帝君见儿子偷偷看了眼自己,接收到信号,慢吞吞道:“陆泽安啊……确实不错,可城府太深,恐不是南柳良配。”
见父君跟自己一条阵线,北舟微微动了动眉毛,放下心来,想道:“南柳啊,哥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现在母皇和父君意见相左,定能让你再拖上一阵,断不会进了京就绑你成婚。”
皇帝似是想说什么,又见北舟杵在这里,挥了挥手:“北舟你回吧,早些回去看看孩子,不要太过操劳。”
北舟笑着给她行了个拜年的大礼:“儿臣谢母皇关爱。”
皇帝笑骂他:“胡闹,回去吧。”
北舟又跟柳帝君行了礼,走出内殿,这才敢扶着旁边的柱子,弯腰哈哈笑出声。
“父君还装什么呀,白月光开了两朵……竟然那么高兴。”
北舟笑虽笑,心里也不耽误想:“明日可带着王妃进宫来赏牡丹了。”
他这头乐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柳却辗转难眠,好不容易静下心,喝了碗姜汤,头疼得轻些了,刚有点朦胧睡意,又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兴给惊醒了。
南柳愤愤然道:“北舟你个疯子,大半夜的你兴奋什么!”
可惜她还是疼得不甚厉害,正在大笑的北舟体会不到同胞妹妹此时的苦痛。
所谓欢喜易分享,可你受过的苦楚,却只有你自己知道其中滋味。
苦痛分享不出去,也无人能替你分担。或许可感同身受,却无法替代,所有的还得自己扛。
南柳闭上眼,在这番苦痛折磨以及心烦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北舟起了个早。
关山秋昨夜在大理寺连审几个近日异常活跃的神风教教徒,又整理卷宗送往刑部,这来来回回,到家歇下时已是丑时。
北舟起身时,关山秋努力了好久,未能成功。
思及今日休沐,王妃决定就这样睡下去。
北舟揉着她的手指,伏在她耳边说:“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山秋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道:“丑时二刻……”
“睁开眼瞧瞧我,我生气了。”
关山秋还是睁不开眼,困倦道:“……别气,今日休沐,等我……睡醒,陪你一天……”
“我今日还要到宫里去,云州那边震后灾情稳定,是时候开矿了,该筹备的现在要着手筹备了,事务较多。姐姐,你看我一眼吧,我从今日起就忙了……”
关山秋费力睁开眼,抱着他脖子轻轻碰了碰嘴唇,又瘫回去,嘤咛一声,拖腔道:“饶了我吧……让我再睡一会儿……”
北舟只好乖乖收回手,意犹未尽道:“等会儿起来用早膳。”
关山秋哼唧一声:“午膳再说……”
北舟来到前厅,着人备饭,又问起女儿。
四五岁的孩童少眠,一向醒的比大人们早,而且精力充沛。
此刻,封泽正在王府的花园和奶娘丫鬟们玩捉迷藏。
这会儿是王妃身边伺候的丫鬟蒙眼捉人。
说是一群人一起玩,然目的还是让小主子尽兴,因而那个丫鬟也是想方设法地逗封泽一人乐。
封泽在花丛中东藏一阵,西藏一阵,她喜欢笑,自己总会忍不住笑出声。
她像她的母妃,虽面相和善,但不管笑还是不笑,总给人不好取悦的感觉。
丫鬟们逗她,也都不自觉地使出浑身解数。
暮春,园子里的花因为败了一拨,近日又添了一批新花。
蒙着眼的丫鬟听到了小主人的笑声,装作要扑过去的样子,一边说着小殿下我抓到你了,一边却故意放慢了脚步给她换位置的机会。
封泽咯咯笑着,离开那个地方,有人指着另一边小声说道:“小殿下,去那里,去红色花那里。”
封泽跑到那边,蹲了下来。
那个地方太窄,背靠假山,另两边都是齐齐码好的大花盆,三面都有遮挡物,封泽一时不好落脚,失了平衡,手抓着面前那颗开红花,高高耸起的笋状草茎,人躲在了草茎的后面。
这花叫平步青云,茎干会越长越高,最高处抽出坚硬的尖端,节处开大而亮丽的红花,既喜庆又是好寓意,因而是京城官家宅府中常见的观景花。
封泽人不高,躲在平步青云后,那丫鬟还真摸不到。
她躲了好久,丫鬟也摸不来,又失了兴趣,跑出来换了个明显的位置。
她跑出来,那丫鬟终于在大家的提示下捉住了她,封泽高兴极了,笑弯了眼,扭头对自己的奶娘说:“阿袖,我饿了。”
廊下站着的通报人见状,慌忙走来对慢悠悠起身的奶娘说道:“袖嬷嬷,王爷叫小殿下到前厅用早膳。”
奶娘浅笑:“好。”
她招呼封泽过来,一把抱起她,取下手帕给她擦了头额头上的汗:“小殿下,用早膳了。”
今日云重风狂,云掩了太阳,光滤了好几层,故而,今日清晨,天昏昏不明,欲下大雨。
封泽张着手臂跑到前厅,扑到北舟怀中,仰脸撒娇:“父王,抱抱!”
北舟放下筷,一舒臂,将女儿抱起来放在腿上:“喂你吃?”
“要!”
“多大了,还要父王喂。”话虽这么说,可他到底还是宠女儿,挑了菜喂给封泽。
封泽就着父亲的筷子咽了菜,问他:“父王,我母妃呢?”
“……午膳时就能见到了。”
封泽晃着腿,指了指远处的菜:“要吃那个。”
一边侍候的人连忙递盘过来。
封泽问:“父王吃什么,我也给你拿!”
北舟看着她的小短手,吃吃笑完,满脸幸福,慢慢扫了一圈眼前的菜式,说道:“阿泽,就你旁边的那个凉卷,给父王拿一个。”
封泽慢慢爬下去,旁人递来双筷子。
封泽用劲力气攥着筷子,筷子拿的像剪刀,试了很多次没能把凉卷夹起来。
北舟笑个不停,封泽一脸不乐意,扔了筷子,下手抓了一块,跑来高高举着手,凑到北舟嘴前:“父王吃。”
封北舟摸了摸她的发顶,向往常一样,就着她的手把凉卷吃了,又抱她上来,说道:“等父王晚
上回来,教阿泽用筷子。你还吃什么?”
封泽指着北舟右手边的一盘菜。
北舟把菜喂到她嘴里时,突觉鼻子发痒,他放下筷子,两三滴血低落下来,沾上封泽的衣领。
血的颜色鲜红。
北舟低头看去,下意识地去擦拭女儿领子上的血点,头忽然像被活活撕裂了一般,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血奔腾着,像是化作了火,灼烧着他的身体。
封北舟抑制不住,咳了一声,拿开手,手中竟是半鲜红半黑的血。
封泽晃着腿,浑不知情,哼着歌谣在几盘菜之间点来点去,停在远处的一盘菜上,说道:“父王,我要那个。”
侍候在旁的人端着那盘菜上前,一抬眼,惊掉了手中的盘。
“王爷!!”
厅中众人这才看向主位。
“菜里有毒!”
封泽满脸疑问,转过头去看父亲,封北舟一只手捂着她的眼,开口却是先喷出一口血。
温热的血喷在封泽的后背,小家伙被父亲捂着眼睛,却也敏锐地知道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声音打颤,问话时先带了哭腔:“父王怎么了?”
封北舟知道自己是中毒了,他把女儿推出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复把她圈进怀中,紧紧搂着。
就是这一瞬间,封泽看到了父王现在的模样。
她惊呆了,下一秒大哭起来:“父王你怎么了?”
封北舟把她按进怀里,不让她看自己,他说不出话,安慰不了女儿,身体开始微微抽搐,心和喉咙像烧起了一把火,视线更模糊了。
女儿没事,她没事。
出问题的只能是凉卷。
封泽抬起头,咽下一口血,抬起手指着那盘凉卷,封泽的奶娘阿袖惊愣完,机敏地抢过那碟凉卷,护在手中:“都不要动桌上的东西,快叫太医来!”
侍从想上前,王府的兵卫也来了,封北舟却没有松手。
“王爷,王爷您快松开小郡主让奴才们过去看一眼啊……”
封北舟吐出一口血,嘶声道:“都站着!厅里的……一个都不许……出去。”
太医未到。
封北舟闭着眼,痛苦地咳着血,不让任何人靠近。
身边的人……
封北舟极慢地思索着,费力又痛苦。
下毒的只能是身边的人。
是谁?
不管是谁,在他信任的人来之前,他不能把女儿交出去,不能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
封泽很乖,她静静地待在封北舟的怀中。
她的父亲在发抖,胸膛在震颤。
封泽哽咽着:“父王怎么了……你不舒服……是不是气阿泽不懂事……”
她听到父王断断续续,用嘶哑干涸的嗓音对她说:“阿泽,阿泽,回魂……回魂草,香囊……”
香囊。
皇帝给儿女的那个能救命的香囊,她的儿女们却都给了别人。
一个给了刚认识没几天的男人,一个给了他的爱女当饰品挂着玩。
旁边不能上前又万分焦急的丫鬟跺脚急道:“小殿下,快把香囊给王爷,快啊!”
可香囊不在封泽身上。
今日封泽换了春衣,鲜红色的衣服,阿袖给她挂香囊时,说了一句:“这颜色配的好奇怪,要不换个颜色的袋子……”
封泽说:“那我不要了,我要挂皇祖母送的鱼。”
鱼型莲花佩,小姑娘喜欢这些形状好看沉甸甸的东西,不喜欢轻飘飘的香囊。
封泽到底还是年纪小,她认为父王那么难受,流了那么多血,都是因为她的错,他要的香囊她今日却没有带在身上。
封泽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紧紧抱着父亲:“父王,父王你快好起来呀!我再也不闹你了,你好起来,我以后会乖乖把香囊带在身上。父王,父王不要玩,不要吓阿泽……”
封北舟没在女儿身上摸到香囊,一时悲痛从心中泛起,又喷出一口血,再支撑不住。
“封策!!”
北舟努力抬起头,睁着眼睛看向门外,他已看不清关山秋的脸,只觉得门外疾风骤雨,他的王妃站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最后听到了王妃的声音,他心中多少有了一丝安慰。
好在她来了,他也可以安心松手了。
封北舟放开女儿,在女儿的大哭中,慢慢倒了下去。
昭阳京下起了雨。
雨来得快,不一会儿,雨水汇成小溪,沿着崎岖不平的青石路牙,涓涓奔流至昭川。
雨水归川,百川归海。
昭阳宫二十三门依次大开,王府的车驾匆匆入宫。
今日停朝。
各部朝臣立在殿外,人虽多却寂静无声。
宫人撑伞,陆笑汝缓缓行来,几位大臣见她来,仿佛看到了主心骨,立刻围了过来。
“陆老,陆老,不妙不妙啊!”
“住口。”陆笑汝不苟言笑,竖起指头指了指天,“储君情况未明,说什么不吉利话。情况如何了?”
大臣们俱是摇头。
“现在都谁在里头?”
“除了王妃,关阁老也在。”
陆笑汝看了看天,大雨滂沱,急风劲吹,想起这几日神风教散播的谣言,表情微动,咬牙道了一句:“好一个国难!”
门忽而大开,柳帝君沉声道:“三卫听旨,传令下去,查明公主车驾现到何处,速速护卫回京!”
洪洲今日清晨却异常舒朗。
因昨夜下了雨,客栈老板把木板移开时,清爽的空气扑面,他拍了拍肚皮,像懒猫一样笑了一下。
“好天,好生意!”
昨天欢庆后留下的花瓣,昨晚也被雨水冲刷进河流,街道上干净无尘。
南柳一夜浅眠,顶着两个黑眼圈飘下楼,余痛仍在,半边头跳着疼。
她问道:“老板,附近有药堂吗?”
“有有有,您顺着这条街往前走,见灰瓦房朝东拐,巷口就是。客官哪不舒服?”
南柳哼笑一声,指了指头又指了指心:“疼上加疼。”
雁陵边捆着额带边下楼:“我去吧,我正巧也要去抓点药。”
南柳瞥了她一眼:“你替我让郎中诊脉?一起吧,正好去散散心顺顺气。我呀,除了受凉,心也凉,气不顺,真要把人给头疼死。”
雁陵知她说谁,想起自己昨天把狠话直接撂给拾京,睡了一觉起来,脑袋清醒了些,倒是觉得自己过分了些,心生愧疚。
不过,大概拾京也听不懂她的意思。
雁陵指了指楼上,道:“叫上他吗?”
“我头疼,回来吃早饭再叫他。老板,备些饭菜。”
胖老板笑呵呵应了,目送她们离开。
药堂隔壁就是城东最大的马厩。
南柳闻到马的味道,笑道:“没想到离了青云营,这味道还能闻到,别说,还挺亲切。”
刷马的马倌接腔:“可不嘛,大早上的,这些畜牲拉的玩意正新鲜着呢!”
他终于受到了人关注,讲完话兴奋起来,冲着昨夜歇在马厩躲宵禁的乞丐们嚷嚷:“都起了啊,别碍着马老爷的眼,这些畜牲可比你们值钱多了。”
昨日的女琴师打着哈欠,冷冷看了马倌一眼,抱着琴懒懒离开。
她站在巷口,回头看了一眼进药堂的南柳和她身边的雁陵,又回过头,挑了挑眉毛,道:“长的倒是像她家人。”
药堂里看诊的是个老头,老头偏说南柳太娇气,捏着鼻子给她灌了一碗发汗汤,趁机又教训了一下如今的年轻人。
老头给雁陵诊脉,气的吹胡子:“你们这些小年轻,仗着底子好,平日里一点都不注意,你比那个姑娘还虚,再这么下去,将来有命生也没命养。”
一番话说的雁陵只想掀桌揪他胡子。
南柳笑出眼泪来,拼命起哄:“先生说的对,多说她几句。”
笑着笑着,她突然抱着头,嘶叫一声。
雁陵吓了一跳。
“怎么了!”
南柳慢慢弓起身子,眼泪毫无征兆落了下来。
“北舟……北舟!”
郎中自语道:“失心疯?”
南柳慢慢直起身,呆愣地看着雁陵,雁陵见她神情呆傻,嘴里念着北舟,更是着急。
“这是怎么了?!快跟我说啊!北舟怎么了?”
南柳的泪止不住,心中剧痛,她捂着心,苍白着脸,神情痛苦,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南柳怔然道:“北舟……”
雁陵吓得连退几步,错愕不已。
南柳回神,抬袖擦了血,转身奔出药堂,夺了马倌手中的缰绳,跨上马狠狠甩鞭向北疾行而去。
马倌跑来指着雁陵告状说要报官,雁陵神情恍惚,一心想的是北舟一定出事了,推开马倌,生生拽断拴马绳,满是血的手颤抖着握着缰绳,追着南柳。
她哭不出来,风刮着眼睛,又干又涩,却是无泪。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