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南下
人物:西门聂、伍璎珞、朱奉青、陈谨益。
矛盾:隐藏的各自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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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开凿运河,一为控制统一、镇压南方,二为当朝皇帝南游享乐。北起古涿郡南至余杭,工程浩大的运河之举,征发江南、淮南淮北民工数百万,耗时六年而成。
纵使在今世来看,其为南北漕运带来诸多便利,然在当时对百姓而言,亦只是沉重的负担和巨大灾难。千百万人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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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上了船的两个男子,是一家武馆里的小小教头,似乎是出来为馆主送传信件、跑跑腿的,搭了船去北京大名府。
其中一个毛发旺盛的大汉名唤朱奉青。五大三粗的庞然外形,即使不学武恐怕也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人。他穿暗红褐色布衫,腰系土黄色腰带,脚踏黑色长靴,手提九环大刀。身上最有特色的是那一脸又黑又密又硬的胡子——活像人家家里刷马桶用的钨丝。尤其是那钨丝上沾了主人因晕船而吐泻的污物后,越发神似。
他的同伴——陈谨益,看来倒普通许多——不特别难看也不特别醒目。只是一张比例失调的大嘴,让人过目不忘。和着朱姓大汉的聒噪,两人一下子让主角们的三人行热闹了起来。
二人自报名号后,西门聂也理所当然的代表另两人,拱手道:
“小弟姓吴,与义兄一同出游,一方面奉家父之命拜访亲友,另一方面四处游历,以增增见识,开开眼……”
对于西门聂南下的目的究竟为何这一点,璎珞倒没有多少疑虑,她惊奇的是:这个惟恐天下人不知自己是谁;惟恐自己的存在、形象不够闪亮到每个人都晕眩的人,竟在对刚上船来的两个显然是武林人士的汉子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隐瞒了真实姓名——
当然,璎珞虽然曾从白、西门二人先前的争执中得知茶馆付帐一事,此刻也隐约猜测面前搭上顺风船的就是那付款之人……但,她毕竟不会知道茶馆说谈的详细情节。例如,那二人高谈阔论、让西门聂倾听入神的内容,正是落叶山庄西门父子的伟大事迹。
看来,西门聂作为一个武学世家渊源、江湖的新起之秀,他到底还是有些行走江湖的经验的——什么话可说,什么人可搭,什么麻烦可搀和……
但,为何对自己却那么毫无遮掩的暴出了身份呢?——璎珞困惑着——难道就因为自己是“不懂武功的寻常女子”?亦或……又另有深意?
璎珞有些混淆了。正在与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仇天门主——死敌的人相处着,她即使没有打算要完成父亲遗志的什么念头,却也知觉这人近旁不能久留。可能没有必要特意避开西门家人,因为她事实上与仇天门毫无联系——天下姓伍之人何其多——但就是由于理智以外的某种情感、或称之为心虚的心理,她的脑里响起了警钟。
起程后,天色也渐不早。在“一家之主”的白秋原的催促下,船舱大厅里很快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四人入座吃喝闲聊。
璎珞作为刚被买来的下人,自然是不能与“主人”和客人们平坐而食的。不过,她却也并没有做什么“下人”应做的斟茶倒酒的事。
白秋原作为一个有强烈自我意识、主导个性的人,其特性的另一方面的表现便是——自给自足。什么事都要自己来,不需旁人伺候什么。这一点也可能是因为他常年独居山上而导致的吧。而上了船来的两个客人,都是不拘小节的豪放粗汉,喝酒用缸、吃肉就整只,璎珞一个秀气细小的女子怎么忙活也赶不上他们的消耗速度。
至于唯一本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宝玉少爷,却刚好是个格外爱好发挥温柔、体贴风度以博得旁人好感、尤其是对待柔弱如水的女子们——这样的一个人,西门聂一直规劝璎珞莫要把出钱赎人之事放在心上,这会当然不会真的要她来做什么伺候人的活儿。反而还让璎珞在自己身侧坐下,同桌就食。
白秋原吃得很快,却也很细。他的每一咀每一嚼、以及捧碗拾筷的的动作都好似机器般,规律而快速不杂乱。但总的说,他吃东西的样子还算好看,至少从璎珞这个角度看,比起对面狼吞虎咽的两个汉子,是如此。
灌下几壶酒,朱奉青突然开始感到不适。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体质的原因,竟晕起船来。他的同伴道了句抱歉,便把人拖进房里安息去了,空留一股酒、骚臭味在厅里绕梁。
船家下人掩鼻收拾那一滩污秽——璎珞自然是不会去帮忙的。连西门聂也停下进食,忍不住掏出纸扇给自己和璎珞扇去气味。惟独白秋原像独自坐在其他空间似的,完全没有被打乱有规律的吃饭的动作。
白秋原很快吃完饭,一抹嘴回房休息去了。西门聂便叫人把矮桌搬出舱外,在月下继续饮酒、一赏水上静景。热闹突然变得沉寂,独璎珞与西门聂坐在平静的水上,这个爱好热闹与混乱的人间妖孽,出乎意料的竟也能享受这种似乎比较高雅一些的,清净闲暇的意趣。
他遥望明月,抿了口酒,悠然得好似身旁有乐师在奏出美妙的曲子般,享受着。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开口对璎珞说道:
“对了,我与白兄此次出行的目的地,恐怕不能送你去金陵或泉州。你可与我们同行至汴京,在那里有西门家的生意分布,我会命人安全送你去亲人那里,你就安心去吧。
至于白兄那里,切莫在意。”
由于对方是落叶山庄的西门,也因为自己是伍家的血脉,更可能是自己同为无恋神宫圣使的身份,璎珞对于与西门聂对谈一事,格外的谨慎小心。
六岁起接触宫里事务,有五年独立执行、带队进行任务经验的璎珞,在自己所处的情势下,早已百番思索。她是被培育得有清晰思路与明确的行动纲领,灵活应变,才爬到圣使这个位置的,她也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怎么做——
她要在不使对方起疑心的前提下,成功与那两人分道扬镳。
然而出于各种各样的情感因素,她不自觉的对西门聂加强戒备,面对他的提议,总要谨慎的多考虑几个方面。
“现在总觉得西门聂对我有过分的关心,似乎是有些微疑心。”璎珞想着:“我若答应他的提议看来顺理成章,但被西门家人护送南下,等于是受到监视。虽不能断定在西门家人的护送下逃掉就一定会引起他们的疑心,但毕竟我这样的身份,不要与西门做过多接触得好。
而且倘真被送去了金陵,却找不到落脚,也无法自圆谎言。且一来一往时隔太久,对我的任务也不利。
可是,我又必须走开。倘若拒绝他,坚持让我一个单身的若女子独自出行,又不免怪异——推脱一下表示客气也许可以,但真正放我一个人独自走开,恐怕是不可能的。
如今,只有先拒绝,让他认为我如何也不愿忘恩负义的离开,等到他们放松警惕——就在朱、陈那两人到大名府下船时,混出去……”
思及此,璎珞泛红着眼眶,垂首道:
“我……能否找到亲人也还未知。也许,连泉州也……总之,璎珞如今已卖给了白公子,定当做牛做马以报恩德——虽然西门公子您好心放我离去,但璎珞如今举目无亲、无家可归。即使离去也只能落得卖身为奴为婢,替人家做工,还不如跟在白公子和西门公子身后……请别把璎珞送走吧!”
西门聂看看璎珞低垂的头顶,轻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