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允闻的手术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多小时,这期间,夏希希终于渐渐清晰,恢复理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坚守在病房门口。她要等医生亲口告诉她他没事了,只有亲耳听见,她才能放得下心。
白晟秋望了眼手表,沉声道:“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还有几分钟就能到!”
白晟秋话音刚落,走廊的尽头便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白海川被人搀扶着朝这边蹒跚的走着,白阳铭和若水的母亲一脸焦急,却不敢走得太快,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脸上的表情早已急成一片。
白海川还未走尽,却朝辰雨瑶大声问道:“若水呢!我的宝贝孙女人呢!”
“请跟我来,她现在人在ciu,你们要快一点,她可能撑不了多久!”辰雨瑶在前面边说边领着众人朝重症监护病房走去。
夏希希迟疑着要不要跟在他们身后,因为叶允闻的手术已经结束,待会就会被推出来了。她想看他一眼,哪怕看到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她也需要确认一下,确认他的呼吸和心跳。
但最终,她还是跟在白晟秋身后一起去了ciu。
超乎所有人想像的是,生命体征几近于无的白若水一直撑到了现在。
白阳铭的眼泪几乎是当场就落了下来,而身旁一直站着的女人,也不再强忍着心头的悲伤,痛哭出来,“若水……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回来了!”
夏希希最害怕的就是这种生死离别的场景,她已经哭了太久,好像整整一个晚上她的眼泪都没有停止过。她明明知道,就算她把眼睛哭瞎了,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能怎么办呢,眼泪若能由人控制,那该多好。
白海川转过身,劈头盖脸将白晟秋骂了一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不是让你开车送她去机场的么!为什么会出车祸!?”
去沿城祭拜,一向是整个白氏家族极为重要的事。但白凤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手机也一直没人接。其他人都以为他会直接坐飞机赶到沿城,但到了那里才发现他压根没来。
白若水因为治疗的原故,耽误了白家私人飞机起飞的时间,白晟秋害怕她一个人搭乘飞机不安全,便提出留在a,等白若水的治疗时间结束,便去医院接她,然后搭乘飞机一起去沿城和其他人会和。
白晟秋那天从咖啡馆忙完,便想去医院接白若水的,可是车子开到一半竟熄火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故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又怕白若水一个人在医院等太久,便让叶允闻开车先送若水去机场,他随后就到。
再之后,就是收到医院的电话,问他是不是白晟秋,他见来电显示是叶允闻的手机,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回了声是。
接着,医院的负责人便向他说道:“这个手机的机主叫叶允闻,手机上显示你是最后一个和他通话的人。他现在因为车祸在医院接受治疗,还有一名二十岁的女性,身份证信息显示她叫白若水,你认得她么?”
白晟秋当时惊的连话都说不全了,“认……认得,她是我堂妹。”
电话那头的医生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请你尽快来医院一趟,我们联系不上他们的父母,这里有几份手术文件需要亲属签字!”
他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夏希希,他怕她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无法承受。但他想,依他们四人之间的关系,夏希希有权利知道一切。
白晟秋望向眼前愤怒异常的白海川,沉声道:“交警已经在处理现场的情况,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要等允闻醒过来才能知道。”
正当众人沉默时,叶允闻却唇色苍白的朝众人走了过来。白阳铭紧紧扶着自己的妻子,自己亦老泪纵痕难以自持。
见叶允闻走过来,白阳铭的妻子郭丽立马朝他奔了过来,作势就要打下来,夏希希想起辰雨瑶先前说过的话,慌忙站出来将他护在身后,大声道:“他的右手差点残废了,好不容易才做手术保住!他也是病人!他也受了重伤!”
郭丽一心担忧着白若水,也顾不得平日的名门出身及身份,痛哭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帮他说话!”
正当这边厢不可开交时,辰雨瑶却打破了这场闹剧,朝郭丽及白阳铭道:“若水她有话想对你们两位说。”
白阳铭听她这样说,连忙就要去穿消毒服进去,郭丽紧随其后。两个人进去后没多久,便看到郭丽捂着脸悲泣着和白阳铭走了出来。郭丽擦去眼泪,嗓音嘶哑的朝面色苍白的叶允闻,沉声道:“她说她要找你,还有……”
郭丽的视线错开,望向一直站在角落里不安的夏希希,“还有你。”
夏希希的脸上满是歉意,却仍是跟在叶允闻身后,经过重重消毒,两个人才终于进了ciu。白若水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了,她朝两个人挥了挥手,随后让叶允闻蹲下身来,她艰难地眨着双眼,颤抖地伸过自己无力的手,想要握住他。
待叶允闻走得近了,她强忍了许久的眼泪才终于流了出来,好像先前所有的坚持和忍耐都是值得的。她知道自己这一次逃不过去了,但她不甘心,她想见他最后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说也可以,她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记忆,是他痛苦不堪的模样。
只是那眼泪,每滴落一颗,她的心脏就会痛到无以复加。
她侧过头,终于看到叶允闻的脸时,她忽然苍白的笑了。原先还孱弱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好转了一些。
夏希希当时不敢去想那就是老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她只是不断的在内心祈祷着,祈求上天让她好起来!
白若水望向叶允闻断断续续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去学校接我,有一次看到高年级的学姐欺负我,你只说了一句话,就把她们斥退在外,再也没人敢靠近。你还记不记得你把我护在身后,跟我说;不要害怕,有我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叶允闻重重地点着头,本以为自己可以比其他人理智的,但眼泪却还是无法克制的往下落着,“记得!”
她却格外轻松的笑了,“真好……你保护了我这么多年,这一次终于换我来保护你了。我真是个大笨蛋,除了喜欢你,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却还是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叶允闻悲怆的让她住嘴,因为他不知道她每多说一句话,都要承受多么可怕的剧痛,“傻瓜!我没事……你别再说话了,听话……”
“允闻……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女孩,可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放弃你。我不应该那么贪心的对不对,我应该庆幸,因为我能遇见你,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叶允闻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颤抖着回应她,“你说?”
“你可不可以,和我说一句你爱我。”她自嘲的苦笑着,“我知道这很傻,但我真的……真的好想听你说一次。就算是骗我也可以,真的……”
他的表情怔了许久,在他身旁的夏希希见状,忙蹲在他身边,祈求似地望着他,“叶允闻!你怔着干吗,赶紧说啊!”
他依旧沉默,而他的这份残忍的沉默,换来白若水更为悲哀的笑容,“没想到,我最后还是得不到你的心……”
她的苦涩,换来他一句充满愧疚的对不起,“我不能骗你……”
她的指尖渐渐失去了力量,眼神也虚无起来,“我倒希望你能骗我。可是允闻……你如果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呢?”
她的眼睛望向在叶允闻身后的夏希希,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她的手,放在叶允闻的掌心,“希希,不要像我一样,直到最后失去,再也不能拥有了才后悔。错过这种事情,让我一个人经历就够了……”
夏希希想要去握她的手,却又看见她的手上满是伤痕,那些伤痕不晓得有多痛,她顿时心如刀割,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那样故作平静,装得一点疼痛都没有的样子,不由哭得更加难过起来,“白若水你说什么呢!你答应过我要跟我去看五月天的演唱会呢!你不许睡!你给我醒醒!……白若水!……我求求你好不好,你不要这样对我……”
可是再多的眼泪和悲喊声,都换不回她紧紧阖实的双眼。
叶允闻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眼睛一直望着那双原本还握着他的手,他眼睁睁看着她的手滑落,像是一抹枯叶,在风中盘旋了那么久,终于寻到了归宿。
最后却飘落到了地面,被一双陌生的脚踩踏而过,支离破碎的碎裂开来。
生命监视仪上的线条陡地变成一条直线,再无起伏,连原先那一丝一点微弱的波动,都彻底消失不见。
医护人员忙乱的走了进来,将叶允闻和夏希希推到一旁,强心针、电击、甚至是人工呼吸……但统统没有用。
昨天还鲜活的一个人,身体却越来越冰,越来越凉。
辰雨瑶无力的望着无动于衷的白若水,强忍着心尖的痛楚,艰难地朝两旁的医护人员道:“患者白若水,死亡时间七点二十七分。”
世界,忽然间一片黑暗。
…
钱小暖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便起身下了床,准备洗漱完就直接离开。
可是当她刷完牙洗完脸下楼时,却发现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卧着一颗明黄色的煎蛋,色泽莹润,令人食欲大增。
白凤年正在厨房倒着果汁,见她终于下了楼,指着桌上的早餐道:“我刚才让明叔送过来的,还好离得不远,不然真不好意思麻烦他。还怔着干吗,凉了就不好吃了。我知道你想走,也不用急这一时,吃完早餐我送你回a,正好我开了车过来。”
“不用了,我不饿……”
她的拒绝,换来的却是被他拦腰扛起。
他现在干脆连温柔的公主抱都不给她了,而是用这种近乎蛮横的方式留下她。将她一扛到餐桌旁放下,他将筷子递到她手里,“不只是你一个人辛苦,我也很累,所以拜托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她接过筷子,夹起鸡蛋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便是香浓的味道袭满口腔。
却看桌上只摆着这一份面,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吃?”
他像个孩子似的张大了嘴巴,“我在等你喂我。”
她佯装很嫌弃似的,一把将他的脸推开,将面碗推到他面前,“我吃过一口了,现在换你吃。”
他笑着点了点头,吃到一半却又忽然喊了一声,“老婆。”
而她,则完全出自本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待她说完,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的笑意顿时由着唇角蔓延开来,就连心头都似乎在欣喜的狂喜。
见她暗自教训着自己,他又忽然喊了一声,“老婆?”
而她再一次的,完全不由自主的又应了他一声,“干吗!”
“没事,觉得无聊叫叫你。”
“你……”
见她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了他,他顿时笑得更为灿烂,将吹凉的面条递到她嘴边,“已经凉了,不会烫到,赶紧吃了吧。”
望着眼前这个为她细心的将面都吹凉的男人,她的心再次收紧,“我这样对你,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这么好?”
他坚持的喂她将那口面吃完,方才柔声道:“因为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相信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有些事是没办法靠我们去解决的,你明白么?”钱小暖想起置于两代人之间的恩怨,沉声道:“你难道不好奇,我爸爸和你爷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擅长调查别人,更擅长伪装自己,你把你的过去藏得这么好,你让我如何下手?我也好奇过,也派人暗中调查过,但什么都没查到。”白凤年又喂她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汁,“而且我想,总有一天你会亲自告诉我,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钱小暖按住他的手,说出了那个隐藏在内心许多年的秘密,一字一句道:“是你爷爷杀了我父亲。”
他的脸上有片刻的震惊,却又很快归于平静,仿佛很早就猜了似的,“所以你这次,是想让他替你父亲偿命?还是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做牢么?要做几年才可以?”
他的平静反倒让她更为诧异,“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他对你这么宠爱,我早就知道不对劲。就算你父亲生前曾经救过他,依他的个性,再好的感情,也不值得投入过多的去报答。他有的是钱,如果是旁人的话,多给些钱就够了!但他一直密切的着你的一举一动,直到后来坚持让我娶你为妻。你嫁进白家后一直很你调也,但我还是发现了你身上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一开始我会追问,是因为我对你感到好奇。但后来我渐渐的不过问了,因为我爱上你了,因为爱你,所以选择信任你。”
“是么……”钱小暖的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黎川一直以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把握之中,看来他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你比我们想像中要聪明的多。”
“我确实没那么蠢,但也没你想像中那么聪明,现在可不可以拜托你告诉我,在你父亲和我爷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
十一年前,钱小暖十三岁那年,她看到了一本不该看到的资料。
那是一份手工书写的账本,上面写着七十三个人的名字,以及一千七百多条来往账目。
这个账本是钱小暖在钱昊荣的公文包里发现的,那天钱昊荣曾答应过她,晚上回来给她买新的数学资料。
但钱昊荣回来没多久就接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表情凝重的出了门。
钱小暖一直没等到钱昊荣,便打算自己去他房间里找。找了半天没找到她需要的数学资料,却无意中看到了他公文包里的那份资料。在钱小暖很小的时候,就有着背诵大量资料的习惯,所以她习惯性的翻阅起了那份账本。
因为阅读速度快,加上过目不忘的天赋,所以她用了没多久,就把那一本账薄上所有的资料信息,统统刻印到脑海里了。
她刚想看看有没有其他资料可以看看,林如意却在客厅喊她赶紧去吃饭。她只得先将账本放回了公文包里,一蹦一跳去了客厅。
那天钱昊荣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回来,钱小暖等到后来困得厉害,便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昨天晚上,竟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钱昊荣。
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许多年后,她才知道那份账薄是多么重要的信息。
海川集团能够在短短五十年里有这样的成就,单凭白海川一人,根本不可能完成。他和其他商人一样,不可避免的踏进了灰色地带,行贿,受贿……
那个本子上记载着所有和海川有过账目往来的人,每一笔账,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而那些账本,原本是由白海川的一名随身扈从保管的。有一次钱昊荣和白海川吃饭,因为两人太久没见,因而相谈甚欢,酒也喝的多了,白海川便遣了那名随扈送钱昊荣回家。
可能是钱昊荣醉的厉害,好不容易将钱昊荣送回家之后,那名随扈也累得厉害,林如意当时带着钱小暖去亲戚家玩了几天,因此也不在家,钱昊荣半醉半醒间,便留那名随扈在家中留宿了一晚。
隔天一早那名随扈接到白海川的电话,便连忙开车去白家大宅接白海川上班了,因为走得太急,所以连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落在钱家都没发现。
钱昊荣洗完澡换完衣服才看到躺在地上的公文包,想来应该是那名随扈的,便想给他送过去。但偏偏也巧,他拿的不稳,包里的资料不慎滑落,他蹲下身收拾文件的时候,眼睛不经意扫向了那份账薄。
若钱昊荣知道这份账薄会给自己带来那么巨大的灾难,当初他说什么都绝不会多看一眼。只是当他好不容易将账本藏起来时,那名随扈也急匆匆地赶回来了,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公文包。
他慌忙完壁归赵,又和那名随扈闲聊了几句,这才和他告别。
随扈到了车上便检查起包包来,却发现并没有那本十分重要的账本。胆战心惊的将这件事告诉了白海川,白海川盛怒之下让他继续去找,如果找不到也不用回来见他了!
根源总是很容易查到的,随扈很快便猜到是钱昊荣将账薄藏了起来,便约他见面,问他拿着账本究竟想做什么。若是威胁而换取钱财,那白海川肯定付得起。
若想用这个账本来做其他的事,那就无法容忍了!
钱昊荣自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拿了账本,几经否认后,那名随扈一时也没了辙,加上钱昊荣与白海川是忘年之交,两人的交情十分深厚。他无奈之下,只得回去找白海川,谁知平时一向宽厚的白海川那一刻却变得狠毒起来。
“不计一切代价找回账本!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也在所不惜!”
钱昊荣最后接到的那通电话,便是那名随扈打过去的,钱昊荣应约去了那名随扈所说的地下车库。可是那里,最后却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枪响过后,那名随扈揭下帽子,露出一张年轻并且冷漠的脸。
他叫夏亦锋,曾和钱昊荣如同手足之交,但钱昊荣因为那个账本将他逼入绝境,为了能够活下来,他也只能与钱昊荣恩断义绝!
钱昊荣去世了,白海川找人去了钱家,很快便找出了那个账本。而夏亦锋也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退休金,自此离开了白海川。
之后他娶了林如意,因为当年他和钱昊荣是一起追求林如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如意爱着的人,似乎从来都只有钱昊荣一个人。
一年之后,他忽然染上了赌瘾,最后因为借高利贷太多钱而入不敷出,险些堕落到要抛妻弃子。
最终死于非命。
想也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杰作!
曾经钱小暖以为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她想是不是因为她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老天爷才要这样惩罚她。但当她慢慢长大,当她遇见黎川,当她将曾经的那些细节一一抽丝剥茧后她才发现。
原来并非是命运安排,而是有一双手在操控着她的人生!
白海川当初不惜装病,以此来让白凤年娶她过门,不过是为了监视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