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钱昊荣有一个同样可以过目不忘的女儿,白海川害怕她看过哪怕一个名字或是一个数字,都会牢牢地记在心里。
他无法安心,唯有将她时刻带在身边,才能够放下心来。
……
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冷漠无情的人,多的只是不擅表达的人。谁都希望遇到一个人,能读懂自己冷漠下的热情,微笑中的忧伤。
奈何再近的两颗心,也难免有误读,那些言不由衷,常常被误以为真。人们总固执的认为,最好的沟通是不说也懂,往往很多人就是这样彼此错过的。
这一份决心,很是艰难。但钱小暖知道,白凤年有权利知道一切。现在她唯一好奇的是,当他知道了这一切真相后,还会选择和她在一起么?
说完这一切,钱小暖只觉格外疲惫。“你觉得,我们还能继续相爱么?”
白凤年仍旧不愿松开她的手,“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因为你不可能帮我一起去违抗你爷爷的不是么?难道你可以帮我把他送进监狱么?”
“他做错了事,就应该接受惩罚。让我帮你一起做这件事,对我未免太残忍了一些?”
“残忍……”钱小暖凄凉的笑了笑,“当你有一天体会到失去父亲,母亲叛离的痛苦之后,你才有资格和我提残忍。白凤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爱得很辛苦么?”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爱得有多辛苦。我只是想告诉你,有很多事你不需要一个人去扛着。白家欠了你多少,你都有资格要回来!可是钱小暖,因为上一代的恩怨,我们就一定要分开么?就算再怎么相爱都没有用,就因为仇恨在你眼中更重要,所以你就要放弃我么?”
钱小暖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可是耳边却听到一阵阵的震动声音,她望向沙发上他的外套,从他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递到他面前,“是晟秋。”
白凤年按下接听键,却听到白晟秋在电话那头说道:“哥,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
白晟秋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因为在白凤年人间蒸发的这十三个小时里,白家上下发生了太多事情!
末了,他只得简明扼要道:“若水她……她跟允闻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一小时前刚刚走了!所以你赶紧回来吧!”
白凤年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又听白晟秋继续道:“跟他们的车相撞的车主名叫林如意,你曾经派人去找过这个人,现在身份已经核实了,她就是大嫂的亲生母亲……还有一件事,海川建设的股票今天开市后连跌三个点,已经快要跌停板了!据说是因为苏黎世的建设案贪腐严重,被人实名举报了!总之!现在家里快乱成一团了,你赶快回来吧!”
挂断电话,白凤年望向钱小暖,半晌后道:“我已经快要失去一切了,现在你可以回到我身边么?我害怕没有你,我会撑不下去。”
钱小暖和白凤年抵达a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坐在车上的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白凤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想要安慰她,却发现自己更需要安慰。
两个人出了车站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医院,钱小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她争分夺秒只想尽快赶到医院,却更害怕真的到了医院,她会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夏希希已经在走廊里等了她很久,见她终于来了,像个孩子似的飞奔进她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她,但最后却只剩下一句,“你去哪了!你去哪了?你去哪了……”
钱小暖轻轻拍着她瑟瑟发抖的后背,抬眸轻声问了句,“妈妈在哪?”
夏希希的指尖指向走廊的尽头,钱小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拐角处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地下二层,太平间。
她早已经料想到的,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夏希希在身后想要拦住她,“现在伤口都还没处理,等下葬的时候再看吧,好不好?”
她倔强的摇头,只是每走一步,心脏都好似快要被人掏空,那个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白凤年见她这样,忙走到她身边想要扶着她,她伸手将他的手臂推开,眼神木然的望着前方,空洞且无神,“这段路,我想一个人走完。”
他不再勉强,一个人站在身后看着她缓慢且沉重的走着。
待整理好情绪,方才问向夏希希,“若水现在在哪里?”
想到那个已经冰冷的身体,夏希希的心不由痛得厉害,悲怆道:“医生本来也要送到太平间的,可是郭阿姨不肯。现在人还躺在重症监护室,据说是今天晚上再送过来。”
“允闻呢?”
见到一个月不见的钱小暖时,夏希希没有哭,提及已经永远离开的白若水时,夏希希还是没有哭。可是当白凤年问到叶允闻时,她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的往下落着。
“在十楼的病房里,他刚做完手术,辰医生说只要坚持复健,手臂受伤的骨头就能慢慢复员。可是他现在谁都不见……”
白凤年沉凝了片刻,正想着待会要先去哪里时,钱小暖却已经回来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只是低着头朝他们走过来,白凤年以为她是真的习惯了这样子的生离死别,因此表情平静。
可是她没走两步,却忽然身子一软,险些要摔倒,她兀自撑着走廊两旁的扶杆,不让自己跌倒,问向夏希希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交警的现场调查显示,是妈妈开车的时候酒后驾驶,转弯的时候车速过快,直接撞到了允闻和若水的车。”
钱小暖冷哼一声,“她对酒精过敏,她不可能会喝酒的!更不可能喝醉到酒后驾驶!叶允闻在哪里!他在哪!?”
白凤年知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只是自己一直在克制着罢了,走过去牵着她的手道:“他在十楼的病房,我带你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把他推开,顺从的跟在他身后,夏希希一时不知如何时好,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电梯径直到了十楼,夏希希带着两人到了叶允闻的病房门前,又担心钱小暖因为林如意的事情对叶允闻大发雷霆,小心翼翼道:“姐,他刚做完手术,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说他需要好好休息……”
她话还没说完,钱小暖已经将门拉开,叶允闻没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站在窗边一个人发着呆,听到身后有声音,还以为是夏希希进来了,背对着门口道:“我说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钱小暖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落寞的响起,“叶允闻,你转过来看着我!”
他猛地转过身,竟看到钱小暖和白凤年并肩而站,他不解地望着两人,“少夫人,你回来了?”
钱小暖依旧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问着他问题,声音冰冷的连白凤年都不寒而栗,“你们是在哪条路上和我妈妈的车子撞上的?”
叶允闻强自理了理思路,镇定道:“在冬雪路。因为夏河路的那段路正好在修,我当时要送若水去机场,不得已就调了头,可是车子刚开进冬雪路,就有一辆车直接撞了过来。”
“希希,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就算他拿刀逼你走,也不要离开。一直照顾到他的伤口痊愈为止。”钱小暖问完想问的问题,又叮嘱完夏希希后便打算离开,可是步子才迈了两步,又折身回来朝叶允闻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夏希希顿时又是一头雾水,不解道:“姐……你谢他什么?”
“谢谢他在最后关头,让妈妈死之前没有那么痛苦。”
钱小暖想到躺在冰凉的冰箱里的那个人,强忍伤痛道:“她走得很平静,脸上没有太多挣扎和煎熬的表情,伤口也不多。可是比起她,若水和允闻的伤要重的多。如果不是为了避让妈妈的车子,可能他们不会伤成这样。”
她走到叶允闻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水的病情一直不太稳定,前段时间她的身体情况就已经很不乐观。我来之前问过辰雨瑶,她说若水的死和这场车祸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就算没有这场车祸,她也很难撑过三个月。”
夏希希听她这样说,顿时不解地问了句,“怎么可能会这样?她之前明明还那么健康?”
一直沉默的叶允闻却低敛着眉宇,开口道:“她说要去雨山爬山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老爷平时连门都不会让她出,那次却肯让她和我们一起去雨山,肯定有别的理由。后来我替她打针的时候,发现她的痛觉越来越敏感,出血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所有的细节一一在他的脑海闪过,他和白晟秋都早早猜到了白若水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唯有大大咧咧的夏希希,粗心的以为白若水终于不再像个大小姐似的摆架子,愿意和他们这些平民一起出街玩乐。
可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原来那个一向内心保守的白若水,之所以缠着她去内衣店买性感内衣,只是为了能够在她的生命还能灿烂如花时,将自己已然残缺的身体献给自己最爱的男人。
所有的一切,每个人都猜测到了,可是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钱小暖走到叶允闻身边,低声在他耳边低喃道:“她这一辈子都没能爱到自己最爱的人,希望你不要步她的后尘,直到有一天发现再也没有机会挽留,才后悔自己没能告诉她,你是爱她的。”
叶允闻的眼神有片刻的惊诧,他没想到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钱小暖看得如此通透。他紧蹙着眉宇,望向站在门口的夏希希,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可惜她的人不是我。”
…
从医院出来之后,钱小暖一个人站在路口。她甚至连提起脚步的力气都没有了,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这个车水马龙的世界。这世界这么大,却好似没有她的安身之所。
白凤年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半天,才终于看到她的身影,大步流星朝她走了过来,喘着气道:“我给你买瓶水的功夫,你就不见了!你待会要去哪,我送你。”
她抬头看着他,明明是初冬季节,他却奔走的满头细汗。手里拿着两瓶罐装的暖咖啡,他递了一瓶到她手里,好让她暖暖手。随后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这两天一直在降温,总是不记得要多穿一件衣服。”
“你又失记了么,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么?”
他打开自己手上的那罐咖啡,又递到她面前,“先喝一口。”
她只觉不可理喻,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怒意,“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情陪你喝咖啡么?”
他沉默片刻,随后道:“是你自己乖乖喝,还是让我用嘴喂你!”
她心里明明知道他是担心她,可是她却无法承受他的善意,他越是这样待她,她就越觉得内心愧疚。只得将咖啡还回给他,低头转身要走,“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回去找他么?”
她顿住脚步,转过身望着他,“你还不明白么?从一个月前我离开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复仇就已经开始了!和你结婚,不过是这个计划里的一部分,我设了一个局让你跳进来,包括让你爱上我。如果你听明白了,那就别再跟着我!因为从下一秒开始,我们就是敌人了。”
“我不会做你的敌人,我做不来。”他和她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他的声音仍旧是低沉的,每说一个字,都似乎带着轻轻地叹气声,“钱小暖,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我爱上你之后,拍拍手说走就走。你想报仇是么,好……那请你现在告诉我,究竟要怎么什么样的结果,你们才会满意,才会收手?”
钱小暖随手拦下他身后经过的一辆空车,离开前冷冷地回了他一句,“还是别问了,因为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望着扬长而去的出租车,手里拿着两罐已经渐渐冷却的咖啡。兀自一人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扬唇苦笑,低声自语道:“怪我以前对你太凶了,现在你这样对我也是应该的。可是小暖,等你把我之前欠你的都要回来了之后,你可不可以回来,回到我身边?”
没有你,我无法想像之后的人生要如何度过。
我妥协,我承认,我认输。
我的世界没有你不行。
……
出租车在一条安静的小路上停下。
钱小暖付了车资下车,待出租车离开后,那条路上便只余下她一个人。
她走到街道两旁的木要椅上坐下,看着眼前那些碧绿的植物渐渐都凋谢枯萎了。她的眼睛望着眼前这条漂亮且静谧的小路,轻轻阖上了双眼。
记得那天夏希希非缠着她和白凤年说要跟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一向冷清的屋里忽然塞了这么多年轻气盛的面孔,连她也觉得朝气蓬来。
后来发生了白翼天和阿彩的事,他因为愤怒,开着车一路狂飙,直到后来累了,才将车停在这条路上。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落泪。
她记得那天她向黎川汇报情况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父亲,很可能会成为他最大的弱点!
直到后来越来越了解他,她才明白,他的弱点并不是那个朝三暮四的父亲,而是那个支离破碎,看似美满实则荡然无存的家庭。
他拥有那么多亲戚,白家那样庞大的一个家族,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任何人对他的爱。
所以他才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拼了命的想要靠近她,生怕她下一秒就会离开。
她抬头望着月色,那样冷清,却又皎洁的令人心碎。
后来她是走回到别墅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天色越来越阴沉,后来完全黑了下来。好不容易到了别墅门口,却看到黎川正站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见她终于回来,忙上前细细将她从头到尾检察了一片,“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疲惫,抬头低声问他,“现在几点了?”
黎川握着她冰凉的手进了房间,替她倒了杯热开水,冷声道:“十一点了,不是说四点钟从医院走的么,怎么现在才到。”
若换作是白凤年,一定会凶巴巴地瞪着她,问她这么长的时间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之类的吧……
她接过开水,沉声道:“交警说是酒后驾驶,但我妈对酒精过敏,所以她不可能自己喝醉成那样还去开车。”
“你的意思是,白海川故意安排了这起车祸,只是为了提醒你,如果再敢往前走一步,他会做出更残忍的事来?”
她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我不知道,但这起车祸绝对不是意外。如果真是白海川做的,那他现在应该也万分后悔,因为这起车祸里除了我妈,还有另一个人去世了,她叫白若水,是白海川最为宠爱的孙女。”
“海川建设部的股票今天下跌的很严重,白凤年这两天一定会尽力挽救,但已经来不及了,再加上我们在海川的内应,三个月之内,应该能把海川建设从业内彻底踢走。”
“接下来呢……把白凤年逼到绝境,又让白晟秋和白彦祺反目成仇,白若水现在已经死了,白家的子孙各个进退维谷,下一步你又想把矛头指向谁?”
黎川将身子靠在沙发上,幽幽地说着,“这才只是开始,我会让他们体会到生不如死是什么感觉。这些小孩子真没意思,还是白海川那几个儿子有点本事,值得费些心思。不过白翼天风流成性,是个很容易控制的掌握的命门。白俊武和白彦祺有了过节,之后不用我们动手,白彦祺就会直接处理掉他的。至于白阳铭,他那么宝贝那个女儿,现在白若水死了,他肯定也没什么心思放在公司的事情上。现在整个白家就像一盘散棋,溃不成军。只要能拿下白海川这个老将,这个游戏就到此结束了。”
钱小暖放下手中的杯子,沉声道:“证据还是不够么?”
他点了点头,“你凭借记忆写出来的名单,上面有很多人都已经去世了,现在还剩下四十三个人是在世并且可以追踪当年账目的人。他们都参与了黑账往来,所以想调查应该不难。只要这些人能出庭做证,白海川和他亲手创建的海川集团,也就彻底完蛋了!”
她点了点头,随后将手上的手链取下递到他手里,“剩下的事,你一个人完成就好。阿黎,我已经陪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今天我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我想郑重的和你告别。”
她竟要离开他,这一点让他始料未及。
“怎么,因为要伤害的人是白凤年,所以你舍不得了?”
“我已经伤害过他了,而且伤得很深。我只是不想自己再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啪地一声,原本盛着热开水的杯子被黎川猛地扫到地上,“没有意义!你说我们这五年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么!”
钱小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抬头望向他,沉声道:“你一早就知道霍琦洛跟白海川有秘密往来,你告诉我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可是阿黎,为了瞒住她,你在你最亲的亲人面前撒谎!包括那天在她面前撞徐子龙的那场戏!你知道徐子龙是她派来监视你的人,可是你却只能一直忍着。你这样的忍耐已经整整五年了,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累么?你想做的一切,都已经在按照你设定的剧本在走了,你只要等时机来临,然后看着你最憎恨的海川集团在你手里化成泡影,不就行了么?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呢?”
“因为那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开心的事,而我想和你一起分享这件事情!这个理由,足够了么?”
“我不想和你一起分享这件事带给你的快乐,因为它是错的。白海川做了那么多错的事情,他害得你们黎家险些家破人亡,这一切的确是他不对。他甚至间接害死了我父亲,我也恨他,恨得要命,但那些痛苦是我们已经经历过的,我们不应该把它们再加诸到无辜的人身上!你现在这样做,和当年的白海川有什么区别?”
黎川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但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离开我。”
“你说过要像个哥哥一样照顾我的,你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