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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回 一曲笛音动尊者 半弦琴呜引心殇(1 / 1)

娓姬立在一旁,试着给玄奇打眼色,却没收到任何回应。

“你叫什么名字?”裴诚看着玄奇那双大小异于常人的双眸,从其中看到自己发愣的神色,很是诧异眼前的小童并无半分畏惧之意,倒是有几分不屑和随意。

玄奇向后退退,再次伏身恭敬道:“小童名唤玄奇,乃娓姬侍婢。”

裴诚的手还悬在半空,他回过神,抽回手指,轻声说道:“你的笛子师出何门,吹得甚好!”

娓姬走过来,笑着逢迎道:“大人说笑了,她只区区一个小童,哪里承受得起大人谬赞,大人的箫声堪比萧史。来,玄奇,还不谢谢大人夸奖!”她扶起玄奇,揽住玄奇肩膀,微笑着看向裴诚。

玄奇平静地说道:“村野乡音,让大人见笑了。”

裴诚摆摆手,对玄奇说道:“你可知,伶伦伐竹于昆豀,斩而作笛,吹作凤鸣之音,很长时间,笛箫本是同源。笛即可横吹又可竖吹,后来才有了笛箫之分。刚才听你赞本官篪才甚高,看来你并不是无人教养啊。至少还知道,箫起源之际,便是祭祀时用来祈雨的篪。”

玄奇不明白裴诚为何要跟自己说这样多,心下却感觉阵阵不妙,但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家老立在一边,看着裴诚眼睛粘在玄奇身上,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笑笑,走下去交代事情了。

“这竹笛做的还不够好,来,本官再为你修理一番,如何?”裴诚说着便去拿玄奇手上的竹笛。

娓姬低头一看,惊慌不已,随竹笛而去的还有玄奇,此时裴诚手中紧紧握着的是玄奇的右手,竹笛好端端地拿在玄奇的左手上。

“大人!”娓姬惊呼道,却见玄奇正沉思地看着裴诚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这是特意安排的吗?”一名歌伎凑到娓姬身边,耐人寻味地问道。

娓姬直直地看着立在裴诚身侧,一脸平静的玄奇,只向歌伎吐出一个字:“滚。”言罢,她背转过去,不理冷嘲热讽的歌伎,寻思着卓久的去向,攥在手中帕子已是被冷汗浸透。

裴府外,喝多茶水的贺兰拔,刚解决完第三遍,就看见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向自己奔过来。说男不男,是因为那人的装束绝对是个女子,至于女不女,他可从未见过跑得如此爷们的姑娘。

他愣在原地,只见那人一个飞身,扑向自己,他愣神之间,竟然忘了反抗,直接被那团物体扑倒在地。

“姑娘,我还没成家呢!”贺兰拔感觉一个柔软的东西撞到自己脸上,凭着直觉,他觉得自己定是冒犯了这位姑娘。

“你个蠢货!”那人重重地打了一下贺兰拔,恶声说道:“二哥呢!带我去见他!”

“少公子?”贺兰拔迎着月光看去,见卓久立在雪地里,一脸桃花色,双丫髻跑得散乱,“刚才那是?”

卓久闻言,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撂给他,说:“吃去!”

贺兰拔一阵恶心,连忙拨开馒头,让卓久在墙角下等着,自己进去喊汝旸一行出来。

“二哥,现在该如何是好啊?”卓久焦急地望着汝旸。

汝旸看看裴府十尺高的墙壁,半晌无语,“等着吧。”

“那玄奇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卫德小声问道。

“应该不会吧,她就一小孩,能出什么事儿?”呼葛黎口气虚浮,脸上犹自镇定。

“公子。”叶姜走到汝旸面前,轻声叫道。

坐在墙角的汝旸向上一看,还没看到叶姜的脸,就见到他手中的剑在不断颤抖着,他气息起伏不定,“公子,你真的相信玄奇会没事吗?”

看着汝旸点头的样子,叶姜知道便是公子不信,也断断不会为了一人而让玉龙台的锐士受到伤害。“好,既然公子相信,那我也相信公子!”叶姜坚定地说道。

汝旸看着在自己眼前不断颤抖的手,忍不住伸手握住,宽慰道:“娓姬,她,会处理好的。我们现在只能如此指望了。”

一直沉默的贺兰拔忽然说道:“我看过上次玄奇画的地图,我们虽不能进裴府,但是裴诚的后花园却紧邻后巷,我们或许能从那碰碰运气。”

“那好,呼葛黎你和贺兰拔去看看,万事小心!”汝旸吩咐道。

“公子,我也去!”叶姜上前说道。

汝旸看看他,说道:“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去,留下等着吧。”

叶姜欲要分辨什么,汝旸却又说:“难道你不相信他们?”

叶姜这才噤声,卓久走到叶姜身边宽慰道:“放心,或许只是看玄奇笛子吹得不错,随便问两句,是我们想多了。”

呼葛黎和卫德的身影隐在巷子深处,等在墙角下的人却忧心忡忡。

呼葛黎和卫德走至巷子尽头,小心攀上墙头,他们走在墙头的刀刃间,已看见花园中水榭所发出的微弱浮光。

“卫德,看,那边的树枝长出来了。”呼葛黎叫道。

卫德会意,蹲下身子,呼葛黎踏在他的肩膀上,纵身一跃,伸手抓住了树干。呼葛黎双臂挂在树干上,摇晃两下,双脚搭在了树干上。

“来,卫德,跳过来!”呼葛黎喘着气,一手抱着树身,一手伸给卫德。

卫德深吸两口气,向后退了十几步,一个助跑,跨过夹墙,抓住了呼葛黎的胳膊,被他带上了树干。

“葛黎,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卫德开口问道。

呼葛黎正往下观察着,忽然看见一行人提着灯笼,像是引着什么人向密林中走去。他示意卫德噤声,拉着卫德闪向密林边缘,不久便瞧见密林中似是有一顶青庐。距离近了,二人才看清那一行人引着的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人。

“是裴诚吗?”卫德唇语道。

“应该是,莫要轻举妄动。他身边全是死士!”呼葛黎答道。

“他这是去作甚,难不成怕遭暗杀,连卧寝都改地方了?”卫德瞧不明白。

呼葛黎盯着裴诚进入的青庐,直觉得奇怪,倏然,从其中传来几声尖叫求饶,呼葛黎看看卫德,也是一脸惊讶,不知发生何事了。

一炷香后,只见裴诚走出来,一旁的家老连忙上前替他整理着冠带,围上裘衣,笑问道:“大人今日可还满意?”

呼葛黎和卫德此刻在树上,凭着极佳的视力,他们看见嘴角挂着血痕的裴诚,在月光的映衬下,他的脸上浮现出邪魅的笑意,他伸手拽过家老,低低说道:“去把今晚跟在娓姬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带过来!”

家老胆战心惊地缩回手,领命而去。

二人看着月色下,裴诚舔舐着手上的血迹,而旁边那群死士似是见怪不怪,镇定地从青庐中拖出一席芦苇席。

呼葛黎当时牵了卫德,悄无声息地向外退去,卫德回头看了一眼,舔舐正欢的裴诚,小声说道:“葛黎,我有点害怕。玄奇,她会不会出事啊?”

“我想,”呼葛黎喘口气,说道:“我们还是想办法救她吧。”

二人急速奔到墙角下,卓久慌忙迎了上来,问道:“可发现什么了?”

呼葛黎走到汝旸面前,沉声说道:“司使,我们有话要说,且换个地方。”

汝旸起身,走向另一边,叶姜作势要跟上去,卫德却一把抱住他,说道:“叶姜,葛黎有话跟司使说!你跟去干嘛?!”

“公子!”叶姜绝望地叫道。

汝旸转头看了他一眼,对葛黎说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

葛黎看看卫德,艰难开口说道:“司使大人,传言不假!”

“传言?”汝旸愣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何种传言?”

“便是关于裴府中歌伎无故死亡的事情。”葛黎继续说道。

“那这与玄奇有何干系?”贺兰拔奇怪问道。

“我们听到,裴诚让人带娓姬的侍女过去。”卫德默默说道。

“过去,作甚?”汝旸还是不解。

叶姜却已面色苍白,“二哥,在我们眼中玄奇还是个小孩子,但在有些人眼中,她已然不是了。”卓久小声接道。

汝旸手心忽然刺痛,他抬眼看向众人,却发现他们皆已是面容惨淡。

“叶姜!”贺兰拔忽然奔上前,扯住向裴府奔去的叶姜,他厉声说道:“司使没发话,你怎可擅自行动?!”

“公子,你不打算救她吧?”叶姜看着汝旸,他徐徐走向垂头沉思的汝旸。

“现在,一切尚未可知,我等不能自乱阵脚。”汝旸缓缓说道。

“对呀!有什么娓姬会通知我们的。现在她还没出来,就不代表有什么危险呢!”呼葛黎宽解道。

“不要再提了!”叶姜忽然呵斥道,“她根本没有诚心想帮我们,她无非是一商人而已,不然,她怎会让玄奇献艺!”

“你不知道娓姬情况,不要乱说!”汝旸见叶姜心乱,且十分不满他妄自揣测,便告诫道。

叶姜直直盯了一会儿手掌,说道:“公子,虽然玄奇与我们只是陌路人,但你大可不必如此冷情。”

汝旸挑眉看向叶姜,只听他又继续说道:“便是陌路人,上次她还帮了我,除了公子,再也没有人为小叶子......”叶姜看着手掌,想起那一日,为了自己跟卓久正面冲突的玄奇,他从未见过那样举止的女孩子,况且玄奇平日并不是如此,但是当她试着要做成一件事情,魄力却让人感到可怕。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感谢她,他想要跟她成为朋友。

“公子,救救玄奇,好吗?”叶姜眼中涌上泪意,“即便你再讨厌她,也看在墨颗子前辈的面子上,救救她。”

“对呀!玄奇平日是招您厌恶了,但是她心地很好的。”贺兰拔说道,“况且这次也是为了帮助我们,她才身处险境。”

“那你们说,如何救?”呼葛黎看不下去了,他觉得叶姜他们这是在逼司使做决定,“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杀掉裴诚,若是现在贸然行事,弄不好我们就先撂在这儿了!”

“我们可以从刚才的路线回去......”卫德触到呼葛黎凌厉的目光,便吓得缩回去。

汝旸无言良久,卓久凑上前,低声说道:“二哥,你不用挂心,玄奇是非分明,你便是不救,她也不会怪你的。”

汝旸迎上卓久的目光,却见到那是氤氲着怒意的宽容与微笑,他只能默默说道:“对不起,玄奇。”

“继续等吧。”汝旸吩咐道,他忽视众人的惊异的目光,走到墙角下,垂头沉思着。玄奇,若是让我说真话,娓姬的命比你要珍贵许多,我不能让她为了国家再罹难了。我更不能牺牲兄弟们的命,他们除了生命,已然全部奉献给了魏国。但是,我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命换给你。汝旸紧紧阖上双眼,脑中一片茫然。

“好!”叶姜挣开贺兰拔,冲到汝旸面前,颤声说道:“很好!”

“小叶子,你要反吗?”呼葛黎厉声喝道。

叶姜将剑往地上一插,眼泪顺着面庞滑落下来,他说:“公子无论作甚,都是对的,小叶子绝对听从。但是,为何公子自从进了玉龙台,却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从前的公子,连罪无可恕的洪岭都不忍心下手,为何现在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却视若无睹呢!”他贴到汝旸耳边,恨声说道:“依玄奇的性子,若是发生不好的事情,公子觉得她会如何?她是想要帮助我们的人,公子您就那样厌恶她,已经到了想要舍弃的地步吗?”

“叶姜!”卓久转身喝道,他盯着汝旸,说道:“你说这些作甚,二哥是玉龙台的司使,自然要秉公处理。区区一条命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呼葛黎上前推开叶姜,喝道:“你要想救人,自己去!”他蹲在汝旸面前,宽慰道:“司使,别记在心上,叶姜只是关心则乱。”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已经变成这样的人。”汝旸默念道,他看着卓久和叶姜愈加疏离的姿态,却什么也开不了口,“是啊,什么样的辩白都是无力的,毕竟牺牲别人的生命,才是最后的事实。”

“你们怎么了?怎么等在外面,还能吵架啊?”玄奇很是郁闷地拿着果脯往嘴里送。她从裴府里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娓姬担心她安全,非要跟着她一并过来。

二人走到近处,才发现这一群人似乎是在争论。玄奇觉得争论时候一定不能出现,以免被误伤,故拉着娓姬躲在巷子里看着。

众人抬头,见玄奇和娓姬好端端地立在雪地中,娓姬旁观片刻,便已了然,她掩口一笑,点点玄奇的脑袋说道:“你这小妮子,真是有福气,这么多人牵挂你。”

可玄奇看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不去救自己啊,怎么就有福气了?她懒得自寻烦恼,又往嘴里丢了一块果脯,使劲嚼着。

“玄奇!”

玄奇看看一脸泪痕的叶姜,叹了口气,掏出素帕递给他,“呶,擦擦吧。这还是你给我的呢!”

“你没事吗?”卓久怯怯问道,玄奇面无表情地看向卓久,骤然一笑,说道:“没事!”

卓久松了口气,扭头看向汝旸,只见汝旸走上前向娓姬行了一礼,说道:“此番多谢娓姬相助!”

娓姬颔首,未多说什么,便转身上车,汝旸连忙上前扶娓姬上车,娓姬回眸,将手搭在汝旸胳膊上,稳稳地步上车。

“司使大人,有一言相告。”娓姬坐在车上,挑开帘子,向汝旸招手。

汝旸走到车下,只见娓姬有些神色窘迫,她徐徐说道:“今晚若非小丫头,只怕我也出不来了。”

“她,裴诚没对她怎样吧?”汝旸小声问道。

娓姬粲然一笑,“不知道,你要关心,自己问去啊!”

“请您现在就告诉我!”汝旸扶住车身,有些焦急地问道。

“不是厌恶吗?她只是陌路人,说不定也不是魏国人,牺牲她一个换来大家平安,值得!”娓姬模棱两可地答道。

言罢,娓姬也不多言,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起步。

汝旸心下慌张,转头看着玄奇,她坐到墙角,还在吃着果脯,看上去十分镇静,可是汝旸却总感觉哪里不对。

“我已经把那里记牢了,一定能画出来的。”玄奇见汝旸走过来,她连忙说道。

“哦,那很好。”汝旸淡淡说道,“回去吧!”

当玄奇说话的时候,呼葛黎一行忽然心下难过,相比地图,他们更害怕玄奇出事。

玄奇走在汝旸身侧,汝旸下意识去牵起她,却发现她手心布满寒意,比自己的手还要冷。

“玄奇?”汝旸试着唤道,他望着玄奇沉静到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庞,恐惧地牵紧她。

玄奇停下,她抬头看看汝旸惊异的反应,默默将手抽了回来,将手插进衣袖,踽踽独行着。

“玄奇,你是不是冷啊?”叶姜将披风披在玄奇身上,沉思了一会儿,小心问道:“今晚宴会上,你们没有被难为吧?”

玄奇脚步一滞,抬眸望着叶姜,轻声说道:“没甚,不过是些寻常曲艺之事而已。”她缓缓气息,又说道:“谢谢你啊,叶姜,难得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玄奇?”叶姜不敢再问,紧紧跟在她身侧。

玄奇仰头看着皓月当空的天宇,自问道不知时光流转后,曾经对自己绽放笑颜的那些面庞,会不会一并消失呢?那我做这些有意义吗?谁又会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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