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去过村子外面,因为师傅说过外面很乱,不让我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他们说日本人已大举侵华,只有躲在这里或许可以活命,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红色和白色的什么。
柴胡从何处而来?他为何不会说话?为何不敢见人?这一切怪异矛盾之处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我要去问他,要他亲口告诉我。
我一路狂奔,脑子一片混乱,他杀了田大牛,他是日本人,自己竟然还救了他!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心头仿佛装满了碎石子,每跑一步便是绞肉般疼。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飞出去好远,又重重落在地上。双手臂尖利石子划得鲜血淋漓,细沙钻进肉里,我却不敢有丝毫停留,连忙爬起来再跑,从来不知道这段路是这样漫长而又充满荆棘。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跑了多久,终于到了那个山洞。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磨着他的那把刀,锋利的刀刃闪着光,几乎晃花我的眼睛。
或许是看到我的狼狈,他放下刀跑过来担心的握住我满是血迹的双手,又用他本就不干净的衣袖擦去我脸上的灰尘和眼泪,担心又心疼地看着我:“蓉儿,怎么了,遇到狼了?”
现在他的中国话说的越来越好,看上去也和普通中国人没有多大的差别。原来他不说话,是因为他不会说中国话,而我却教会了他这些。
我抽回手冷笑:“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到什么时候?”声音说不出的惆怅和冰冷,看着他担心又心疼的眸子一点点暗下去,如黑夜中的月,如池中的石子,就那样冷了下去。
“蓉儿,你……”他摇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想此刻他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在我这里已经暴露了。可是在他杀了田大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是你杀了大牛哥?”我一步一步逼近他,他一步步后退看着我歇斯底里咆哮着怒吼着,“你是个骗子,魔鬼!”
“蓉儿,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杀他的。”他终于不再被我逼得后退,停下来解释着,伸出手想要靠近我。
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会让他靠近我?我只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人,“别说了!”这一喉我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趁着他不注意跑进山洞拿过他倚靠在墙角的枪,迅速对准他。我曾经以为这只是一杆普通的猎枪,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杆杀人的枪?别人的枪猎的是野兽,而他猎的是人命!
“蓉儿,你冷静下来听我解释!”柴胡小心意举起双手。我终于明白他眼中的东西,我从来没有看懂过。
“没什么好说的,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此刻的我已经完全忘记他曾救过我。
“蓉儿,他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如果不杀他,他就会带人来要我的命,我本想打晕他然后离开这里,可是……”他的声音哽咽眸子里满满都是温柔的光,“可是我舍不得你。”
不会的,这都是骗人的!
“骗子-骗子!”我摇头后退不想听他的胡言乱语,随后又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村就完了!”手指抚上扳机,他走之后肯定会带日本人过来踏平这里!为了村子的宁静,他不能活着离开!
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从来没杀过人,况且这个人还是我在意的人……
“啊!放开我,放开我!”我一时失神竟被他连人带枪扑倒在地,他在我手腕上轻轻一捏,我便疼得受不了,转眼间枪被他夺走了。
“蓉儿,离开这里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他充满期待的看着我,眼中的柔软和深情如果在我不知道他身份之前,我一定会感动的一塌糊涂然后无怨无悔欢天喜地地说出“好”。
“我是中国人!”我瞪着他一字一句坚强有力,不容反驳!
撕啦――
衣裳突然被他撕碎,我惊叫一声伸手去遮拦胸前的肌肤,他力气极大用那一片衣裳将我的双手死死绑在头顶。
我又气又急又怒,“柴胡,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混蛋!”
“蓉儿,我喜欢你,你明明也喜欢我,为什么你就这么犟呢?”才胡死死压在我身上,像一块巨石压得我无力反抗,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话还未说完,唇便被一片温热的堵住,异样的感觉袭遍全身,魔怔一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爱?如果他没杀大牛哥,如果他不是日本人,我才有机会有理由说爱他,可是这一刻那些爱都没用了,没有了,消散了……
此刻,身体疼,心更疼……
回到村子的时候天也快黑了,我的心里,脑海里都是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又该做什么。下山时在离我不远的后方有一个人一直跟着,那时的我已经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虽然家道中落却也是出生于诗书世家,没有三书六聘,没有十里红妆,就这样要了我的身子,这算什么?聘者妻,奔者妾,我在他眼里不过一文不值。
“别跟着我。”我驻足,声音没有温度没有起伏。
“我送你。”轻柔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你走吧。”说完,我先走了,我知道我不敢再听他说一个字,因为我不能否认我是爱他的。
可是他的身份,他所做的事,每一样都不能原谅,这是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医者,一个女人的原则!
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蓉儿,吃饭了。”门外师父叩响房门,我赶紧擦去脸上斑驳泪水,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师父,我不想吃。”虽然我极尽忍耐,可声音是无法掩饰的。
良久我以为师父已经离开的时候他又开口了,“蓉儿,现在的世道比以前乱太多,大牛遇上日本人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师父声音憔悴沙哑,“这个村子,恐怕不能呆了……”浓浓的不舍和依赖。
师父在这里已经住了大半辈子。
听到这里我陡然坐起来,望着虚无缥缈的空气,“师父,我们……要离开吗?”
“我也不知道……”师父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走下床,窗外细风呼呼一片漆黑,不见月色。
大牛哥的死闹得人心惶惶,都说是日本人要来了,有胆小的已经收拾东西准备逃跑,也有世代住在这里的人不愿意离开。
我每天晒晒药草做些常用药丸,日子仿佛回到以前。
“蓉儿,给张大嫂抓点药。”师父从堂屋出来递给我一张方子。
我看了眼是常用的风寒药,走到旁边药柜认真抓起来。不知怎么回事,最近闻到药味总感觉难受。
直到看见方子上那个自以为已经被遗忘的名字,心好似被一双大手握住,紧紧的呼吸也变得困难,整个心肺被绞在一起,胃部痉挛喉咙一阵干呕。
不小心打翻柜台上几个药瓶,叮叮当当引来了师父。见我难受的蹲在地上连忙跑过来将我扶起,他已是花甲之龄,那晚他虽提到要离开,可这却是他一辈子生活的地方,终究还是舍不得的吧?他虽是我的师父,却更像我的父亲,当年母亲翻山越岭奄奄一息之时将我托付于师父,师父曾深爱母亲所以一生未娶,更是视我为亲生女儿。
“蓉儿,你?”师父突然愤怒的看着我,我反应过来抽回被师父握住的手腕,整个人犹如干坏事被抓包的孩子,哆哆嗦嗦不敢看他。
“是谁!孩子的父亲是谁?”师父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愤怒和痛苦。
我绞着衣服,不敢说一个字,他的身份我不能说我不敢说。
这个时候我和师父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秘密,终究是被张大嫂听去了。
师父下定决心要刨根问底,送走几个客人后将我关在屋子里。
夜色如画,竹影摇曳。
我跪在师父脚边,任他一棍一棍打在身上怎么也不肯开口,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说出口?
师父打的累了,终于坐下来,老泪纵横。
“怪我,都怪我,我可怎么去见你娘?”一提起娘,师父坚毅的背影总显得柔弱。
我依旧是沉默,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没想到会有他的孩子,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
“既然你不说孩子的父亲是谁,那这个孩子不能留。”好久师父终于拿定主意,我想他一定恨死我了,一向乖巧听话的我竟然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师父,对不起!
我依旧是不说话,我拿不定主意,我想爱他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可是我又不能爱他,我也不能让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在这个村子未婚先育视为不贞,是要被祭河神的!
我闭上眼睛留下眼泪,手抚摸肚子,终于下定决心:你不该来的,在这乱世。
“好……”这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失去支撑,一点点瘫软下去。
“蓉儿,你有我的孩子了!”大门突然被推开,师父戒备陡然起身,我与柴胡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