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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剧变前夜(1 / 1)

刘中礼道,“呃哟,不会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啧啧啧,哇呜,祖母到底厉害耶,正是正是!”窦洇高兴得跳了起来,猛拍小手,又扑到刘中礼怀中撒娇道,“记得当时皇上好象还问宋贵人,‘是打仗重要,还是赈灾重要?’”

“老天哪,皇上怎么受得了?真让汝个小东西药死也——”刘中礼捏捏窦泅秀气可爱的小鼻子,问道,“贵人如何回答?”

窦洇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吾躲在帷幄后,只见小贵人或不知何意,吓得不敢乱说话。倒是大贵人脆声答道,‘皇上,仗可以早打也可以晚打,可赈灾却不能等片刻!’皇上一听便搂住贵人道,‘卿乃知音也’,说完还……还……”

“还什么?”刘中礼故意问。

“还上下其手……哎呀,吾说不下去……”未说完,小脸绯红一片,扑进老夫人怀中咯咯娇笑,坐在刘中礼身旁的沘阳公主刘小翰也捂嘴咯咯轻笑了起来。

阿妹扑在曾祖母、祖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姊姊窦妤却面带微笑,象一滴水安静地坐在一边。其实今天在北宫的永安殿,太后曾说很快便要迁入宫外的永安离宫颐养天年。她们母女三人到北宫永安殿时,皇帝已经给太后请过安,因心情郁闷,便一直与宋贵人姊妹在临近天渊池的北苑。

北宫内的永安殿在宫城的东北角,它的北面便是皇家苑林天渊池,与皇帝居住的章德殿隔天渊池相望,而天渊池与章德殿大院内的御龙池又一水相连。永安殿又称为北宫内的长秋宫,是皇后的居所。殿内除供皇后起居的正殿外,院墙内东、西、北各有三座偏殿,均称为苑,北苑则是宋贵人陪侍太后时宿在永安殿时的固定住所。

当时长乐少府夕照去北苑偏殿传太后话,说太后一会要到濯龙园理蚕,意思是让皇帝与贵人一会可以自行返回章德殿。阿妹窦泅好奇,便偷偷跟了过去,但未敢凑到人家面前。

此时窦妤静如止水,她的思绪仍一直留在宫内。今天在宫内看到的一切,让她开始挂念起孤立无助的刘炟来。服丧期间,朝政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刘炟每天早晚都要受到太后悉心教诲,肯定烦死了。现在太后要搬出北宫,刘炟心情的郁闷可以想象。

母子情深似海,又不甘皇权受掣,她似乎看到了刘炟心灵深处的孤单、挣扎!

这个美丽的少女有着与年龄不一样的成熟、睿智,心如明镜。很有主见的刘炟,温婉强势的皇太后,母子间似乎为了什么大事已经发生过争执,似乎有些别扭、生分。窦妤了解刘炟,童年时就与时为太子的刘炟对书法有共好,是书友更是青梅竹马的聊友,以往每次进永安殿,两人在偏殿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

她心中有个顶天的秘密,一直深深藏匿少女心灵深处!

永平十六年,那时窦妤已十三岁,刘炟虚十七岁。一次太子刘炟从承光殿(注:即北宫太子宫)来永安殿向母后请安,恰好沘阳公主刘小翰带着窦妤、窦洇两女进宫陪皇后闲话。

两个少男少女都酷好书法,且各有造诣。刘炟擅草书,笔走龙蛇,被天下大儒们称为章草。而窦妤擅女隶,虽然也是蚕头燕尾,但却俏丽清新,如女儿一般柔情似水,又绵里藏针颇有风骨,故深受雒阳世族公子、女公子们仰慕、爱戴,被称为窦闺体。

才子才女在永安殿北苑内切磋书法长短,一时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情热之时,刘炟竟然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在怀中,上下其手。她心嘣嘣跳,矜持挣扎,但依然保持着清醒。他是太子啊,也只得让他占尽便宜。她只记得刘炟信誓旦旦地表白,“天下妙姝无数,吾只钟情卿一人!”

窦妤面对英俊的刘炟心早就醉了,便喃喃道,“得太子眷爱,奴心愿已足。‘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奴奴不敢仰望!”

“与窦卿相知,吾此生宏愿。‘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他日必掳汝入宫闱!”刘炟脱口而出道。

两人喜怒笑骂,私定终生,相约长相知一万年。幸好后来中宫大长秋夕照“无意”间来找他们,否则二人情热之时说不定会干出点什么。刘炟、窦妤都深知,夕照希望将来宋贵人成为皇后,故而他们此后相见,都规规矩矩论书法,极少私相见,总算打消了夕照的疑虑。

今天,远远地看着刘炟那瘦弱的身影,她鼻子隐隐发酸。几年了,今日他已经继位为新君,与萱贵人恩爱无极,还记得曾经的海誓山盟么?汉宫美姝无数,怕是早已忘记了自己!

掖庭每年立秋前后都要派出相工,在雒阳周边各世族间精选采女,不管刘炟是否还记着誓言,她要在明年秋天进宫!

等刘小翰带着窦洇退下后,刘中礼望着她们的背影,又看一眼静坐一边案后的窦妤,只见她面色凝重,全无阿妹窦洇那样高兴的神采。

大、小宋贵人一对姊妹花温柔贤淑,马太后悉心栽培她们,正是希望宋贵人襄助新帝,也让马氏保住贵戚地位。窦妤、窦洇姊妹国色天香,尤其窦妤,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年虽少却心机过人,城腑深不可测,在窦氏的这一代人中,无疑是能成就大业的佼佼者。

窦固、刘中礼没有别的选择,要实现窦融老大人与先帝百年谋略,彻底铲灭北匈奴,就必须设法让窦氏三代有资格为朝廷挂帅出征。而要取得这一至高无上的地位,窦氏就必须成为大汉世族之首,就必须与皇室联姻,这,便是窦氏的宿命!

现在的窦氏二代掌门人窦固,已经家国重任,寄托在这个娇弱少女的肩头!

耿恭受到冷落,朝廷的风向已经变了,对窦氏而言,这是一个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夜晚!

室中冷清了好一会,窦老夫人终于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静静地看了刘中礼、窦固一眼,三位老人又都开始沉默不语起来。汉宫深似海,太后已经为新君物色好了皇后人选,此时送妤儿进宫,意味着什么,三位见多识广、经历过惨烈风雨的老人清楚得很!

聪明如窦妤,自然知道三位长辈此时心中的忧虑,她起身乖巧地坐在榻上,依偎在曾祖母的怀里,替曾祖母拢了一下已经散开的、如白草一般的枯发。窦老夫人怜爱地抚摩着曾孙儿的秀发,又握住了她玲珑的小手,认真地看着她的明眸。

老人从窦妤眸中已经看出了决绝,良久,老人轻叹了一声,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她那一双昏花的老眼又认真地盯着榻下案边的窦固道,“孟孙切记,为了大汉,为了窦氏,为了老东西临死时的愿望,便让妤儿去闯罢。至于那几头牲口,唉,福兮祸兮,皆天意也。将来便由妤儿管束,也随彼去吧!”

窦固闻言,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但还是不敢违拗,庄重地点了点头,“老夫人放心,几个小儿,吾会严回管束!”

窦老夫人累了,窦固与刘中礼便告辞退下,窦妤当晚便住在老夫人屋中。

回到自己府中,窦固先命传窦宪,等窦宪进入书房跪下请安时,窦固却未理会他,只是将一本羊皮卷《军礼司马法》、一卷《河西阵图》扔到他膝前,并淡淡地道,“熟读此书,不明便问。全局谋划,出燕然策。一年以后,汝兄弟四人堂中对策!”

窦宪接书在手,闻言脸上一丝惊喜转瞬即逝。窦固言毕,便摊开案头一卷厚厚的羊皮书,顾自看了起来。窦宪见状,叩了头后,便“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灭窦氏者,必窦氏后人也……”望着窦宪高大魁梧、却十分谦恭的背影,窦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想起窦融老大人临终时的哀叹。这是一头令人生畏的猛兽啊,是窦氏三代中天生的军事统帅,实现先帝与老大人北击匈奴的百年宏图,当就应在此人身上!

可猛兽是要吃的人,他窦固这个缚虎人却在一天天老去,他日窦妤能管束得了窦氏这一笼猛兽么?!

……

朝野都在为耿恭抱不平之时,耿恭却置身事外。他打点行装,欲还乡为母守孝。石修等十二名军卒,一起送行至雒水南岸的正平亭。亭长见是耿恭与十二名英雄话别,便主动上了好酒好菜。

他们没有抱怨,没有不满,想起埋骨在风雪天山的千余弟兄,他们要好好活着,为所有人活着。耿恭与众弟兄洒泪相别,并相约,他日出征,定一起重上战场,杀敌报国!

回到五陵原茂陵邑之后,耿恭在阿母坟前结草庐,他希望能为母安静居忧三年时间,食生栗野菜饮河水,远离俗世,更不问政事,陪侍坟中的阿母。

……

风云际会,暗流涌动,窦固所担忧的“风雨”和“危机”,转过年来果然便来了。

西域汉军已经救回,这之后的几个月,刘炟面对乱纷纷的朝局仍未理出头绪。第二年仲春时节,春寒料峭,尚书陈宠上疏,建言改前世苛俗。这份奏章,令刘煜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线头!

陈宠在疏中痛陈永平年间严刑苛政之弊,最后建议道,“《诗》云,‘不刚不柔,布政优优。’方今圣德充塞,假于上下,宜隆先王之道,荡涤烦苛之法。轻薄箠楚,以济群生。全广至德,以奉天心。”

陈宠此奏,简单一句话,便是建议全面革除汉明帝一朝时的“苛政”,广布“仁政”,纠正怨假错案,让朝野休养生息!

陈宠原为司徒府掾吏,深受司徒鲍昱赏识,转任辞曹职掌天下刑狱和诉讼,所理狱讼无不为人称道。又撰写《辞讼比》七卷,被朝廷奉为执法依据。刘炟继位后,便迁陈宠至尚书台为尚书,成为刘炟的贴心近臣。

刘炟在宣明殿小朝堂上阅了陈宠的奏章后,心里豁然开朗。先帝驾崩后,太后仍严厉管束官吏、外戚,章法一如旧朝。现在吾倡行光武仁政,太后总没法反对了吧?!

经过几日深思熟虑后,他开始了行动。赵熹、牟融是死硬派,他不敢惹。踟蹰再三,他便在章德殿御书房内,单独召见了司徒鲍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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